皇帝坐在金絲楠烏木的椅子上,翻閱著手裏的折子,偶有朱筆禦批,“朕要見你還真的不容易,口諭進了魏國公府就似吹了氣兒,也便沒影兒了。算來你也一年多未進宮了,身子好些了?”


    “陛下恕罪。”灼華撩了袍子緩緩跪下,“多謝不下關懷,華陽一切安好。”


    “行了,起吧!若要治你的罪,這會子還能好好在這裏。”皇帝看了她一眼,瞧她精神倒是不錯,隻是眼神沒什麽神采,也瘦的很,華麗繁重的袍服幾乎要壓斷她的肩膀,便道:“為著他,命都不要了,如今人迴來了,怎倒是一點都不見你歡喜些。”


    進宮穿的衣裳華麗些,袖口密密匝匝的綴滿了米粒大小的玉珠,陽光被屋簷垂下的琉璃瓦擋了一下,斜斜的投下燦燦光華在殿內,落在她的袖子上,米珠的光華反射,隨著她起身的動作似洗米般的心事墜在灼華微垂的眸子裏,“他不習慣,我也不習慣。”


    皇帝看了她一眼,隻道:“別鑽了牛角尖,人迴來便是萬幸了。”手裏的折子“啪”的丟在了矮幾上,“待他好了,便還去鎮撫司吧!近年內也是不會有什麽大的戰事了,朕盡量不叫他去便是了。”


    “多謝陛下體恤。”灼華起身微微一福,“徐悅是陛下的臣子,自該為陛下效力。”


    皇帝似乎有些詫異,眼底晃了晃光芒,“舍得再讓他一身傷?”


    天光盈盈,卻照不進她鬱鬱的心境,灼華道:“徐悅十二歲上戰場,大小戰事經曆無數,便是生死一線的時候也不知幾迴,可他從不曾因痛而後退。為國效力是他高興的,查案明辨真相也是他擅長的,既有這綿薄之力,自當報效國家與陛下,如何能為兒女私情而安居一隅。徐悅是魏國公府的世子,他有撐起家族門楣的責任,也有為國、為陛下而戰的心懷與決心。若為我不去,他不會抒懷,我亦不喜這樣的徐悅。”


    皇帝凝視了她片刻,緩緩一笑,語調有溫慈之意,“你很懂事。”


    江公公笑眯眯道:“殿下心懷自不似尋常女子,否則如何能得陛下如此寵愛呢!”


    皇帝含笑斜了他一眼,又問灼華道:“這兩日外頭熱鬧著,你可聽說些什麽。”


    灼華撫了撫鬢邊一撮長長的赤金流蘇,坦然而淡然道:“左不過是袁副都督憑空冒了個私生女的事情,昨夜那姑娘被燒死在家中,是以鬧得沸反盈天,如今街市茶館的都在談論,來的路上少不得聽幾聲在耳朵裏。”


    皇帝微闔的眸光似深秋的風,凜凜微冷:“你以為誰人燒死的那女子?”


    灼華嘴角拉出一彎冷月清弧,“華陽也不過聽了一耳朵的碎碎流言,哪裏能做得出什麽判斷,蔡大人是陛下親自調迴京都的,這些年也是得力,想來是很快就會查出真相來。”


    皇帝哼了一聲,“如今也學的那些婦人一嘴的彎子。”一轉口直接問道,“朕倒是聽說有證據落在現場,直指袁尛,你覺得袁尛有什麽理由非殺那女子?”


    灼華淡淡撫了撫衣襟上的紋路:“殺人的理由多的是,有時候不過誰家的牛吃了誰家的菜,或者誰家的舌頭太長總愛去嚼旁人家的舌根,甚至大街上被撞一下,也會怒起殺人。”神色靜若秋水,頓了頓,“若說那女子真是袁家的血脈,倒有幾分殺人的嫌疑,糾纏天家郎君畢竟名聲不好。若不是,袁尛殺人到也奇怪了。”微微一頓,“再者,殺人也可嫁禍的。”


    皇帝的神色如紗窗隔斷的天光,隻留了一抹淡淡的痕跡,“你以為誰會殺人栽贓。”


    殿中靜靜的,仿若沉沉然幽寂的老林。


    灼華的聲音溫婉的似一抹深山裏的風:“政敵。”


    “你倒是什麽都敢說。”皇帝微微一掀嘴角,含了一抹淺笑,“燒成了白骨,也說不清了。”


    灼華不疾不徐:“古書《施公解析錄》有雲,滴血驗親,亦可滴骨認親。倒是聽說那女子是七個月所生,要查證也不是什麽難事,問一問當年接生的穩婆,甚至是問一問鄰裏也能推算一二。若是那女子不是袁大人的血脈,事情澄清了,她的名聲好壞也便與袁家無關了,殺她也隻是拖累袁家、拖累袁大人而已。想證明袁大人是不是無辜,驗一驗骨也便能說明一二了。”


    江公公微垂的眼角微微一揚,“殿下說的是,袁大人為官數十年最是穩重不過的,既然這麽容易就能查清的事情,何必殺人?即使殺人,悄無聲息的意外死亡不是更好?何故放火燒死,引得沸反盈天呢!奴婢覺得倒是可以驗一驗,若是得出結果,也好還了袁大人的清白了。”


    皇帝的眉宇間慢慢蘊了一抹深沉,指尖一下下敲在掌根底下的折子,微微側過頭看了眼漏刻,橫梁上帷幔墜下的流蘇的陰影落在皇帝的麵上,似進了密林深處,神色淡如山間雲霧,半晌後,手一揮,道:“宣蔡茂靜、袁尛,讓蔡茂靜帶上骸骨。”


    江公公一躬身,退出了殿門,吩咐了秦宵去宣口諭。


    灼華起身,正要告退,慎親王和幾位宗帶著親家眷過來請安。


    聽說皇帝要審問元陌的案子,慎親王便鬧著要一起聽,皇帝自來拿這個兄長沒辦法,便也由著他們留下一道聽一聽了。


    灼華瞧著淡淡一笑,有慎親王在,她不用開口也會有人搶著懟李銳了。


    日光恍如燦燦的金粉飛揚,灑遍世間的角落,那抹金色,望的久了,沒有溫暖的感受,卻讓人感到孤寂的冷。高大的合歡樹橫生一枝,打了陰影,影影綽綽的投在延慶殿的匾額,濃墨重彩的流淌著。


    宮人匆匆去,領了人又匆匆迴。


    皇帝的神色薄冰微冽,微斜的靠著金絲楠烏木椅子的扶手,看向蔡茂靜,“查到什麽了?”


    蔡茂靜拱手迴道:“案發的宅子被燒成灰燼,在案發現場發現有袁家族徽的玉牌,死者家屬狀告袁家殺人。微臣調查到,起火點在死者房屋的門口和窗台處,有潑過火油的痕跡,可確定是蓄意縱火。但盤查了周圍的街坊,隔壁宅子的仆人看到後半夜有人翻過牆頭進了殷宅,隻是那夜無甚月光,對方又蒙麵著夜行衣,所以沒有看到對方的容貌。對方進了殷宅沒多久,殷家便著火了。微臣查訪間得知死者乃是母者七月所生,若是以此推算此女便不會是袁大人之女。袁大人亦否認有此私生女,隻是死者家屬也否認七月產女,如今死者又燒成了白骨,滴血驗親便是不能了。”


    皇帝淡淡揚聲的一聲:“哦?”指尖在奏折上點了點,“那便是沒有證據證明袁尛的清白了?”


    蔡茂靜思量了一下,說道:“若說是認親之後坐實那女子是袁大人的血脈,袁大人出於維護家族名聲考慮而殺人的話,倒有可能,可是不是袁大人的血脈還未查驗清楚,微臣覺得,袁大人倒是不必急於殺人的。”


    “臣冤枉。”袁尛忙是叩首,惶恐的辨道:“當年家中發賣奴婢前都是診了脈再發賣出去的,絕無有孕發賣的可能。那一年微臣去了浙江打海寇,便是夫人有了二女上元殿下也是在微臣離了家中才發現的,即便按照那婦人所說的是足月生產,可那女子也比二女小了一月,微臣都不在京中,如何使那婦人有孕!還請陛下明察!”


    灼華神色淡淡的聽著,屋外的光線幽幽輪轉,明豔灼灼的落了一縷在她的麵上,稱出了一種蒼白的嬌美,若一朵玉白的曇花含露在夜間綻放。


    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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