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抬首,淺眸中婉轉流淌著濃情與不舍,她微微彎了彎唇角,“想與我說什麽?”


    她抬了手,他便在軟塌旁半蹲半跪的把臉貼在了她的掌心。


    徐悅擰著眉,以頰輕輕磨砂著,小心翼翼的看著她,“你生我氣了,是不是?你氣我忘了你了,是不是?”


    她淺棕的眸子凝了凝,想抽迴手,卻是抽不動。


    羽睫微微一顫,一滴淚滾落在嘴角邊。


    明媚的天光從霞影紗間露了進來,成了淺灰的暗影鋪在她消瘦的麵上,柔情與清愁,半明又半暗,恰似白日與黑晝的交接,分割了陰陽卻又在無盡處重合,分明又模糊,一股無可言喻的思念和心痛慢慢滋生、膨脹,緩緩的蔓延,隨著血脈的流動,一點、又一點的滲透在每一處肌理。


    她輕輕泣了一聲,終是控製不住的俯身抱住了他,梗著喉間,柔腸心碎的問他,“痛不痛?”


    他知道,她問他的傷,痛不痛。


    徐悅摟住她,搖頭,語調裏是沉然的溫潤與顫抖:“傷不痛,想不起你,心裏很痛。那位、阿翁每天給我施針,我會想起來的,你等等我,我會想起來的。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灼華塞著鼻“恩”了一聲。


    之後的日子過得平靜,她卻並沒有再與他有過親密的舉動。


    每日待在曾經最熟悉的地方,徐悅偶爾迴想起一些畫麵,隻是畫麵太短,沒辦法幫他迴憶起太多。隻是日複一日,他看到她時就會覺得愈加的心跳加快。


    後來她收到了一封信,自那日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她總是會出門,早出晚歸。


    他有些害怕,怕她生氣自己不記得她,怕有人趁虛而入把她搶走了。


    想去尋她,可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去何處尋,於是便每日站在鶴雲居的門口等著她。


    一叢叢橙紅色的鶴望蘭在積雪間猶如星星點點的星子,妝點著銀裝素裹,一冷一熱的色澤,掃去一些寒氣,顯得著冰雪琉璃的世界也能漪色無邊。


    院子裏假山粗獷天然,流水蜿蜒潺潺,不似進來時路過的花園,是優雅別致的江南庭院的風韻雅致,倒有幾分北方的寬闊之氣。


    他負手看著花圃,淡漠的麵上微微浮了一絲笑意。


    不易瞧他看得入神,便笑著絮絮道:“青山院的景致都是您按著殿下閨中樣子改的,也是您打理的。殿下自小長在北燕,所以景致中會有北地的氣息。殿下喜歡梅花,所以鶴雲居裏隻有梅樹,還有就是殿下自己養的一些蘭花。這個鶴望蘭是二爺上半年迴京時從廣西帶迴來的,殿下說大約您會喜歡,便栽在了鶴雲居的前的小花圃裏。後來……”頓了頓,“殿下一直病著,就由奴才學著打理了。”


    徐悅擰眉,眉目內斂,淡漠的卻又是溫潤的。


    他是話少的,平素也不愛與人說話,可聽著不易說起她來,便忍不住的一問:“她生病,因為我?”


    不易眼神順著冰雪間晃動的鶴望蘭遊走了一瞬,微微一垂首,沉沉然道:“您與殿下,鶼鰈情深。”


    心底震蕩了一下,如三月的春柳嫩芽掃過了溫婉的湖麵,漣漪陣陣。


    那他不見的這些日子,她一定很痛苦吧!


    可他卻隻是無知無覺的活著。


    有時候思念著,卻不曉得自己在思念誰。


    徐悅把一直隨身帶著的帕子從懷裏取了出來,一層層的打開,一朵枯萎的花朵,隱約可分辨是綠梅。他一直帶著,便是忘了,也不舍得扔,便是因為她喜歡梅花麽?


    空中有新雪飄下,潔白的雪花翩翩飛舞,落在那朵枯萎的花上,不過一瞬,便化作一點水潤。生死無常,亦不過一瞬。仿若有雪花落在了眼底,濕潤著黑眸,當初她得他死訊,是如何的傷心呢?


    灼華進了院子,就看見不易擎著一把杏色底子的油傘同他站在鶴雲居的大門口,傘麵上是幾筆縹緲的山水畫,橫裏一筆,一枝綻放的紅梅宛然而出,熱烈而動人。


    她記得的,那畫是成婚那年她和他一起畫的,原是想花白梅的,他說白梅清冷淡柔更似她,隻是杏色的底子再畫白梅便融了梨花雪色,反而不美。


    他的肩膀沾了雪,灼華下意識的抬手替他撣了撣,幾下之後又縮了迴去,“身子還未養好,怎的站在這處吃風。”


    “等你迴來。”徐悅清淡的麵上蓄了一抹溫柔的笑意,他看著她,猶豫了幾息,小心問道:“我可以牽你的手麽?”


    “不用等我,我這幾日會有些忙,指不定什麽時候迴家。”灼華微微一笑,沒有伸手,走了幾步,還是停了腳步,把衣袖遞給了他。


    自那日的擁抱之後,她又變成了冷淡而疏離的樣子,徐悅失落間看到水青色的衣袖伸到了手邊,又高興起來,手指緊緊捏著她的衣袖,高挺修長的身姿遙遙瞧著竟是有幾分乖巧之意。


    他道:“有什麽我可以幫忙嗎?”


    “不用。”灼華柔婉笑了笑,“事情不算麻煩,年前會結束。待你養好了,以後會有機會幫我的。”


    進了小書房,她挪了凳子,想拿櫥櫃上層的東西。


    徐悅拉了拉她的袖子,“我可以幫你拿。”


    因為裏頭有些東西比較私密,徐悅不在的這些年裏都是她自己這樣踩著凳子拿的,已經習慣了。今日他開了口,灼華也便不拒絕了,“後頭的小匣子,幫我拿出來。”


    他人高,稍稍一墊腳就拿到了深處的匣子,隻是收迴手的時候碰到了一卷畫軸,畫滾落了下來,咕嚕嚕的在地上滾了幾圈,展了開來。


    徐悅抱歉的放下匣子去撿,灼華看到畫中露出的一角,瞬時想起那副是什麽了,叫了一聲,“別看!”


    但他已經看到了,是美人出浴圖,水氣朦朧,畫中人身子窈窕玲瓏,青絲垂散,一縷隱約的遮在了她的胸前,肌膚似染了一層桃花色,嬌豔欲滴,美人羞赧地微垂著眸子,欲語還休。


    很顯然那出浴的美人便是她了。


    她不至於會自己畫自己,那便是他畫的。


    他還做過這樣的閨房趣事麽?


    以他如今對自己的了解,似乎並不與脾性相符。


    四目有一瞬的交接,徐悅耳根子通紅,半彎著腰握著卷軸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灼華看著他眸中她的倒影,心思婉轉,抑不住的傷懷,人還是這個人,情卻不是那份情。最熟悉的陌生人,當如是。


    快速的卷起畫軸,她的手有些抖,也不知是尷尬還是惘然,也不敢再看他,抱著畫便逃迴了房。忽想起自己迴來取東西的,把畫卷塞進了被褥裏,又進了小書房,低著頭,拿了匣子匆匆的出了門。


    徐悅還楞在原地,呆愣的看著她幾乎是逃一般的離去。


    跨進地牢,仿若天色忽然暗下,一眼所見之處似披上了鬼魅色彩,幾重縱深的牢獄裏點著火把,因著地牢門的開合,橘色的火焰明滅的搖曳了起來,恍惚出了無數重疊的深色剪影。


    門複又合上,隔絕了外頭冬季冷冽而清醒的氣息,一股壓迫到叫人無法喘息的沉重緩慢的席卷而來。


    這裏是原北昏候的宅子,這個人,是個極愛用私刑的人,是以宅子底下有一座堪比鎮撫司昭獄的私牢。當年北昬候參與叛王作亂被殺後,這座宅子便悄悄入了陳叔的手,為的就似今日,需要審問的時候有個隱蔽的好去處。


    一層又一層,每一層都比上一層安靜許多,最後一層,隻有一間半丈深又半丈高的逼仄的四麵石牆的牢獄,沒有光、沒有生氣,除了唿吸聲,什麽都聽不到,仿若沉在了海底一般,唯有鐵門上有一個一掌寬的出氣口,空氣稀薄的叫人幾欲窒息,偏又可恨的留了一絲存活的希冀在裏頭。


    不得不說,這個北昬候很是會挑戰被審之人的極限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卿請見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山羨有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山羨有思並收藏卿卿請見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