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海棠在冬日寒風裏開的極盛,枝條悠悠出塵,淺綠映著嬌紅,然若處子綽約婉轉。


    風乍起,花朵搖曳相碰,花瓣如雨漱漱的紛飛起來,一朵朵一片片的鑽進了馬車裏,幾縷未挽進發髻的青絲隨風揚起,似絲絲青柳,枝枝有情,如凝脂一般的花瓣落在灼華的發間、手上,若有似無的輕,綿綿柔柔的情,樹葉與花朵的聲音,傳進耳中,像極了情人在脈脈耳語。


    徐悅把人抱在膝頭,氣息溫溫的湊在她耳邊低語著:“卿卿別氣了。”


    灼華拉了拉衣領,鵝黃色的氅衣,領口出了細細的銀豪,雪白柔弱的撫在她的頸項,白絨下若隱若現的那枚吻痕更顯嫣紅曖昧,她低低的嗔了一聲,伸手捶了一記丈夫的心口,“前兒的還容易淡下去了,你又來,非要人家丟醜了你才高興!”


    捉了她的手親了又親,徐悅厚臉皮道:“旁人隻會說徐大人寵愛郡主,夫婦恩愛。”


    灼華啐他一記皮厚,夫妻鬧了一陣,外頭便提醒了一記到了重華門。


    該下車了。


    兩個乳母拘謹的從另一輛馬車下來,秋水和長天立馬拿了披風將孩子罩起來。


    灼華掀了一角披風看了看孩子,小家夥似乎覺得很好玩,咯咯的笑個不停,若不是怕孩子在宮門下吃了風,便是要忍不住去逗弄了。


    徐悅溫和的叮囑道:“不必緊張,抱著孩子你們也不必下跪,遇見貴人問個安就是,隻一點,不要到處張望,也勿要竊竊私語。”


    “奴婢明白。”乳母們戰戰兢兢的點頭,頭也不敢抬,隻小心謹慎的跟在主子身後。


    路過重華門那扇釘有九九八十一顆銅釘的大門時,守門的武將以不傳六耳的聲音道:“一切妥當。”


    夫婦相視一眼,神色和煦的進了宮門。


    皇帝一襲雪青色鹿鶴同春紋的家常服飾等在延慶殿。


    夫妻兩要行禮,皇帝隨意的擺了擺手,“罷了罷了,看座。”腳步到了兩個孩子跟前,細細看了看,瞧見那雙淺色的眸子,驚訝了一下,伸手接過了安哥兒,顛了顛,含笑道:“倒是頗有些分量。”


    安哥兒以為皇帝在與他遊戲,高興的很,咯咯的笑著,睜著一雙純真的眸子對著皇帝“咦咦哦哦”個不停。


    “倒是一點都不認生。”皇帝似乎十分喜歡這兩個孩子,一同放在了臨窗的通炕上,讓他們在上頭翻來翻去,拿著玉佩上的流蘇逗著他們,“原還擔心你是早產,孩子會不會弱些。當初朕的二皇子、八皇子都是早產,生下來那般仔細將養著,也沒能過滿月。今日看著你們母子氣色都好,朕也放心了。”


    宮裏算計多,孩子也未必是因為早產虛弱而亡,大抵還不是死在陰謀裏,隻是這樣的話是不能說的,灼華便隻道:“起初時也是日夜擔憂,好在孩子胃口好,能吃能睡,徐悅辛勞,乳母照料也細致,滿月時個頭就長了不少。”


    皇帝似有驚訝的“哦”了一聲,“徐悅也懂得照料年幼的孩兒了?”


    徐悅笑意溫雅,看了妻子一眼,迴道:“照料妻兒是臣的本分。”


    皇帝看著灼華氣色不錯,欣慰道:“你和阿娩,是有福氣的孩子。”


    延慶殿的窗戶上蒙了一層杏色的窗紗,外頭燦爛的天光蜿蜒而進,細細塵埃流淌其間,落在孩子和皇帝的身上,蒙上一層淺紫色的光暈,攏得那鹿鶴同春的紋樣格外的瑞瑞和氣。


    皇帝身上的那件雪青色衣裳打理的很好,可袖口處磨損的情況可見有些年頭,在光線下顯出白絨絨的模樣,緩緩暈成了溫和光暈。


    灼華似有一瞬間的晃眼,瞧著皇帝身上的衣裳針腳和紋樣似乎格外眼熟,細想之下驚覺那樣的紋樣不就是與今日孩子們穿的五彩祥雲蓮鷺十分相似麽?


    而那小襖的紋樣,是秋水按著母親給她做的那件衣裳來描的樣子再繡的!


    她腳步不由上了了幾步,細細看著皇帝身上那件衣服的針腳,再三確認,腦海裏一瞬間的空白,竟然與母親給她做的衣服上的針腳一模一樣!


    “陛下這衣裳……”


    江公公聽她言語,眉梢驚了一下,看了眼皇帝眼底一閃而逝的神采,忙笑著道:“陛下的這件衣裳還是潛邸時做的,一位親近故人做的。用的是暖綢,便是冬日裏單薄的一件也不會涼。那時候那位故人為陛下做了許多件,春夏秋冬的都有,陛下念舊,這些年一直不舍得扔,就這麽穿著,說是貼心也舒心。”


    皇帝淡淡的“恩”了一聲,卻沒有抬頭看她,隻是慈愛的看著炕上的兩個孩子。


    灼華心頭一跳,背後無端起了一股寒意,“那人是誰”這句話幾乎衝破而出,卻最終生生忍住,她曉得有些不能問,有些不該問,她也不敢問。


    徐悅看著她的神色,眼底閃過疑慮,順著她的目光細細瞧了一眼皇帝的衣裳,卻是沒有瞧出什麽不妥來,最後也隻是緊緊的握了握她的手。


    紫檀桌上供著甜白釉的香爐,幽幽散著如蜜的清雅香味,叫人有置身花海的感覺,殿中忽然靜謐了起來,佇立不動,人也成了花海裏的一片薄薄的淡淡的花瓣。


    皇帝忽問道:“定國公府的事查的如何?”


    定國公府的事情雖對外說的是蟊賊偷竊,但畢竟動到了巡防營和刑部的護衛衙差,皇帝麵前不能不如實稟明。


    徐悅眉目內斂,迴道:“沈五夫婦伏誅,過繼給大房的公子瘋癲之下掉進湖中淹死了。事情已經了斷了。”


    安哥兒翻過身,小手揪住皇帝腰間的玉佩,瞅了瞅就往嘴裏塞,皇帝哈哈一笑,“怎與你母親一個樣子,什麽都往嘴裏送。”


    灼華微赧,瞪著眼看著兒子,她小時候也這個傻樣子麽?


    徐悅微微一笑軒軒若朝霞舉,寵溺的看著她的側臉。


    “很好,有些人活著,不過是後患無窮而已。隻是,順著沈煴華查了好些日子,沒有查到旁的什麽人麽?”皇帝微斂了笑意,淡淡睇了徐悅一眼:“韋家的人在裏頭挑撥的那麽起勁,便是半點證據也查不到麽?”


    夫妻兩相視一眼,到不想皇帝也曾暗中查探。


    “沈禎與朕是潛邸時的情義了,定國公與崔家老大人當年也曾扶持朕登基,發生如此大事,朕自然不能視若無睹。”皇帝深淵似的眸子無波無瀾,“你們不肯說,是怕扯進韋家背後的人,恩?”


    “臣不敢。”徐悅垂首,溫潤如溪的麵容平靜和緩,稍有一默,拱手道,“韋家人做的隱蔽,都是言語上的暗示,並沒有留下什麽證據。韋正大人官至侍郎,是朝中大員,沒有證據,臣等不敢妄言。”


    事情牽扯了皇子,總讓人聯想到黨爭,既然無心參與,即便是有證據也得想好了說辭委婉的陳述,何況如今沒有直接的證據。


    聖心難測,今日寵著你,他覺得你是在陳述事實,誰知明日又會有何疑心存在裏頭。


    “行了,這件事朕會處理的。”皇帝微微頓了頓,“至於紀雲……你生產總是喜事,殺人有傷天和,就當給你和孩子積德了,流放河北三百裏。”


    灼華心中微有震驚,太醫伺候宮中孕事,若蓄意傷害妃嬪皇嗣,都是一個死字,何曾論過什麽天和不天和的,皇帝卻細致為孩子至此,她沒有喜悅,心下隻是愈發的惶惶然起來。有些不該有的想法不住的閃過腦中。


    徐悅見她似有愣怔,輕輕捏了你灼華的手,拉了她行禮謝恩,“謝陛下恩典。”


    皇帝逗著兩個孩子,忽然迴頭看了一眼徐悅,似笑非笑道:“難怪當年連皇後也跟朕說,邵閣老的夫人是個厲害的……”


    夫婦兩相視一眼,皇帝的眼睛難不成長在魏國公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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