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腳的力氣被抽幹,腦袋裏一片空白,眼皮也好重,一片飛影。


    穩婆趕緊催了人再去熬參湯熬催產藥,“一定要煎的濃濃的才行!”轉頭把徐悅拉到一邊去,壓低的聲音裏有著不可控的慌張,“郡主出血變多了,奴婢給她用了止血的藥,睡了可就不好了!世子爺快和郡主說說話,別讓她睡過去!”


    好似腦子裏被人悶了一棍,徐悅麵上再尋不見半分血色,“好,聽你的,都聽你的。”眸中隱隱有淚光,他不住的去親吻她的眉心,喉間堵的生疼,“別睡……你同我說說話……你累了,那我來說,你聽著,晚些我是要考你,若是說不上來,我便要生氣的。”


    她用力的睜著眼,眼神有些渙散,那張漂亮的臉蛋在眼底出現了重影。


    “其實我在畫舫見到你的時候,看到你的眼睛,就有些心動的感覺。隻是你那時候太小了,讓我覺得自己有些變態,竟是戀童了呢!”


    灼華一波陣痛如約而來,卻比方才更是厲害,她的指甲深深掐進了他的掌心,額際清晰的滲出一層熱汗來。


    徐悅感受掌心的痛,難以想象她此刻承受的疼痛,她是能忍的,從前受了那麽重的傷,都很少聽到她哼一聲,他啞著聲,撫著她的眼睛,繼續說,“那時候徐惟要與你家姐姐議親,我很生氣,想著那我便不能討你做老婆了。後來,母親不喜這門親,我又暗暗的高興,想著又能繼續我的計劃,等著你長大了好把你騙迴家來。”


    灼華的精神有些恍惚,聽得這一聲,神思忽忽迴去那一年,她記得的,她注意到了他眼底的怒氣,原以為是生氣弟弟算計自己,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了!


    她笑了笑,竟是迴了幾分力道來,“你、你繼續說……說好聽些……”


    看她有了幾分精神,徐悅的眼眸亮了起來,越發說的綿綿動聽:“那時候你拿看周恆的眼神看我,你可曉得我有多挫敗,然後、然後我隻能想了那法子,趁著醉親你,可是也不算我使心眼兒的,看到你那樣美好,我便是忍不住的心頭癢著,想與你親熱。”


    他說的低低的,她聽得入神,周圍守著的也聽不仔細,隻覺地他們似乎濃情、似乎難舍。


    催產藥進來了,徐悅扶著她做起來,“先喝,喝完了我再講給你聽,你要認真聽著,知道麽?”


    夏日的天光是極長的,卻也熬了過來,夕陽的餘暉熱烈灼燒了一層又一層的深色雲影兒,絳紫色交錯著橘紅色,鋪陳出了一條金紅色的天河,仿若極致富麗的華服,曳著長長的拖尾,將豔麗的色澤曳滿了整個西沉的長空。


    鶴雲居的廚房媽媽上了晚膳進來。


    太夫人沒有胃口,坐到了一旁,手中不停的撥弄著珠串。


    蕭氏抱著靜姐兒,望著挑動的燭火,似乎神思飄遠似乎凝神靜聽隔壁動靜。


    邵氏一忽會兒的走出屋子,一忽會兒的又跨進來,坐下又站起。


    院子裏的假山上潺潺走著水,叮叮咚咚的,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下,更顯寂寥與沉悶。


    隔壁忽起一聲雀躍,“開了開了!產道開了!”


    等在隔壁的人心口一鬆。


    太夫人一喜,“開了就好,開了就好,最晚明兒一早就能生下來了。”


    一旁的老媽媽趕緊勸著,“太夫人和夫人趕緊吃一些,不然兩個小主子,便是要抱不過來的!”


    邵氏對著門口掰了掰,迴頭扶著婆母坐下,耳朵豎著聽著隔壁的動靜,婆媳三人安安靜靜的又心不在焉的用完了膳,筷子還沒放下就又聽穩婆驚恐的喊著“血崩了”。


    筷子掉了一桌,誰也顧不得了,起身就往隔壁去。


    一出門就瞧著紀太醫背著藥箱匆匆進去,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一股悶熱沉重的血腥味從屋內如吃人的妖魔一般撲出來,撲在眾人的麵上。


    灼華目光呆滯的望著承塵,神思漸漸渙散、飄遠,恍惚間她似乎順著歲月的長河迴到了從前,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地方的山崖邊,她看到了自己的墓碑,上麵隻有她的名字,不是誰的誰,就僅僅是她的名字刻在上頭,刻的很認真,一筆一劃似乎都包含了情意。


    一個背影修長的男人抱著個孩子站在她的墓前,絮絮說著什麽,很溫柔、很眷戀。


    “你是誰?”


    她問他。


    他沒有迴答。


    “我認得你麽?你為什麽不迴答我?”


    她再問。


    他卻似聽不見,繼續低語的說著什麽,她也聽不清。


    灼華走過去,拍他的肩,卻發現,自己竟一掌從他的身體穿過。


    她看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墓碑,是了,她已經死了,自然不能與活著的人說話了。


    她繞過去,想看一看那個肯來拜祭她的、或者說為她立碑的人是誰,可那人的麵前似罩了一層厚厚雲霧,怎麽都看不清他的麵目。去看他懷中的孩子,同樣看不清,可他耳際那顆紅痣卻格外的清晰。


    灼華驚了一下,“錦兒……”


    那是她的孩子啊!


    伸手想去抱抱他,卻還是徒勞。


    他在笑,她知道的,他對她笑著。


    可是,他不是死了嗎?不是死在椒房殿了嗎?


    為何會出現在她的墓前?


    所以,當初有人把他偷偷帶走了麽?


    哦!定是秦宵了,能在宮裏有這個能力瞞住上麵,又肯幫她一把,把孩子帶走的,也就是他了。


    “原來,你還活著。”


    “好孩子,好好活著,阿娘與你來世再做母子。”


    “遠離姓李的,做一個平凡的人。”


    抬眼間,又見不遠處走來一個人,手裏拿著拂塵。


    拂塵?


    那個人才是秦宵,那這個抱著孩子的人是誰?


    秦宵摸了摸孩子的臉頰,“以後你就是蔣家的公子了,與那個肮髒的地方沒有關係了,你要記得,你的母親叫沈灼華,是個非常美好的女子,我和你的父親會努力讓你活的平凡,做一個快活的平凡人。”


    蔣家?


    薑家?


    誰收養了錦兒?


    “阿娘,阿娘……”


    “灼華、灼華……“”


    灼華頭痛的思索著,耳邊有稚嫩的、焦急的、心痛的喊叫聲,似乎是在喊她。


    “阿娘,你隻想著哥哥,你不要我們了嘛?“


    你們?


    灼華費力的思索,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那個高高攏起的肚子,啊,她想起來了,她的肚子裏還有兩個孩子,是她和徐悅的孩子!


    她不是在生產著麽?怎麽來了這裏?


    她死了麽?


    那徐悅怎麽辦?孩子怎麽辦?


    灼華想再看一眼錦兒,然後去找迴去的路,可似乎有人在拉扯她的魂魄,痛的厲害,這個地方待不住了。


    “錦兒,記得來找阿娘……”


    八月初三。


    伴著孩童熱鬧的啼哭聲,天空迎來第一縷曙光。


    “生了!生了!”


    穩婆清洗了孩子身上的血汙,包好繈褓,抱了出去,送到太夫人的麵前,“恭喜太夫人,恭喜夫人,是兩位小公子!哭聲響亮,很是康健!”


    秋水長天立馬送上厚厚的紅封。


    “哦!”太夫人驚喜的聳高了眉,伸手與邵氏一人一個接過孩子,仔細的抱在懷裏,忙又問道,“郡主如何了?”


    穩婆接過,分量頗重,喜氣的迴道:“幸虧那位大夫來的及時,止住了血,郡主沒事,累極了,還在昏睡著。”


    太夫人鬆了口氣,低頭瞧著繈褓裏小小的軟軟的孩子,喜悅的情緒浸染了每一根眉毛:“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


    穩婆將太夫人手中的繈褓微微掀開些,小家夥個頭小小的,新生的五官有些扁平,竟是極白的膚色,睜著眼,東瞧瞧西瞧瞧,一雙半透明琉璃色的眼眸,十分澄澈,“這是小世子。”


    邵氏微微掀開懷中遮著小孫子的繈褓,小家夥卻是在睡覺,努著嘴兒,紅彤彤的皺巴巴的,聽著聲兒扭了扭,她左看看大的右看看小的,笑的合不攏嘴,“長得真好,像郡主多一些。隻是瘦弱了些。”


    太夫人看著也是滿足,“當初大郎和二郎生下來,也沒有多大,郡主身子弱一些,又是早產的,孩子自然小一些。好好養著,很快就能胖起來了。”笑著瞧了她一眼,“如今滿意了麽?”


    邵氏微微紅了臉,“母親可別再臊我了。”親了親孩子額頭,又迴頭看了看孫女,“咱們徐家郎君有了,女郎也有了,也算圓滿了。”


    靜姐兒從母親的懷裏彈出身子去瞧繈褓裏的小寶寶,嫣紅的嘴兒成了“圈”,似乎十分驚訝,拍著手喊著,“弟弟、妹妹!”


    蕭氏笑著糾正她,“是大弟弟和二弟弟。”


    靜姐兒十分高興,拍拍自己乳母的胸脯,慷慨道:“弟弟吃、弟弟吃!”


    大人們聽著哈哈笑了起來,“姐兒也知道疼愛弟弟了,好得很!”


    兩個新乳母上前來:“讓奴婢給公子喂奶吧!”


    邵氏舍不得放手,竟是一道跟著乳娘進了屋去。


    太夫人一笑,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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