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樓正從屋子裏出來,見她就這樣倒下去,嚇的臉都白了。


    忽想起徐悅出京,灼華難顧身子的不適,心思迅速迴轉盤剝,莫非就是去拿秦慧把柄的?


    秦慧這樣大的勢力,他豈非有危險?


    倚樓抱著她進了內室,秋水趕緊去了前頭喊胡大夫。


    “倚樓、倚樓……讓岑華和岑連出京,往……”灼華覺得一股惡心感要衝破喉嚨,努力忍著,腦中一陣陣也開始發麻,想了許久才想起秦慧的老家在甘州,“往甘州去迎徐悅,不對……”秦慧最大的老窩是在江西豐城!“去豐城!快去!”


    短短兩句話,灼華卻覺得仿佛用盡了力氣,伏在枕上頻頻喘氣,露出的一段柔嫩的頸項上滲出一層薄汗,肌膚幾乎要透明的瑩白。


    倚樓不敢耽擱,趕緊發了暗號出去。


    宋嬤嬤滿心焦急,“好了別想了,好好躺著,怎麽出去一趟神色這樣差了?”倒了杯溫水,扶著灼華坐起來,慢慢喂下去。


    “就是覺得四處恍的厲害。”灼華吃了幾口水,感覺心口舒服了些,腦袋裏還是昏昏沉沉的,身上也依舊木木的發麻,“院子裏防的嚴密,難不成還有哪裏漏算了麽?”


    “晚些時候我再去仔細盤查。”秋水遞了熱水帕子過來,宋嬤嬤拿著給她細細擦著額際的冷汗,“閉上眼,歇一會兒。”


    胡大夫匆匆而來,坐在床邊的杌子上把脈,待幾息之後神色變得複雜而凝重了起來,過了會問道:“郡主近日可有什麽不適?”


    “原以為是春困,近日卻愈發的嗜睡起來,時常胸悶,頭暈時伴著腦中發麻,整個人也無甚氣力。”灼華一一答來,說話間便尤顯氣力不足。


    待他收了手,宋嬤嬤忙問道:“有何不妥?”


    胡大夫先是一禮,說道:“恭喜郡主,是喜脈,已經滿三個月了。”


    灼華正昏昏欲睡,乍一聽猛地睜了眼,整個神思都無法著落的飄飄然。


    有什麽?


    宋嬤嬤和幾個丫頭也是驚訝的張大了嘴,好半晌才迴過神來,“郡主這幾個月來月信都有來,怎麽會……”


    胡大夫神色不容樂觀,擰眉道:“這正是老朽要說的,郡主脈象羸弱迴旋也不甚有力,胎像不穩,有……”微頓,他深深垂首,“有小產之兆。”


    喜悅尚不及緩緩到達遲鈍的大腦中,又聽此一言,灼華心中一墜,喉間一緊,生疼的酸楚著。


    宋嬤嬤急問:“可能保住?”


    胡大夫謹慎道:“老朽把握不大,不敢擅自用藥,不過,郡主的身子一直是盛閣老照料的,閣老的醫術也比老朽高明許多,不若請了閣老來斟酌如何用藥。”


    宋嬤嬤趕緊喊了倚樓快去快迴。


    那頭老太太也得了消息,同盛老先生一塊兒匆匆來了魏國公府。


    太夫人去前頭迎,這才曉得是灼華有孕了。


    看著烏泱泱一堆人進了內室,宋嬤嬤趕緊比劃了個禁聲的手勢,如此,大夥兒才斂了情緒、輕了腳步進來。


    灼華覺得春光太甚恍的頭暈,幔帳都放了下來,便也不曉得外頭老太太、太夫人、邵氏、邵老夫人甚至林氏都在。


    盛老先生一手搭著脈,一手捋著長須閉著眼,眉心微皺,“可有破血?”


    宋嬤嬤迴道:“這兩個的月信一直有來,時日不多,量也不多,平日裏都是幹幹淨淨的。”頓了頓,又細細說著,“早前郡主總是腹痛,大約到了兩個月的時候倒是好多了,但又伴了頭暈、胸悶、無力的症狀,這幾日尤甚,時常覺得唇瓣發麻,不適的時候腦中也會有發麻的感覺。”


    “便是氣血不暢,有小產之兆了。”老先生點了點頭,半晌鬆了手道:“脈象羸弱,迴轉虛彌,需得好好保養。”


    灼華隱約的聽著,素手抖了一下。


    胡大夫沉吟了一下道:“早前郡主腹痛曾讓老朽來診過,大約那時剛懷上,是以老朽也未診的出來。”


    老先生點頭道:“婦人有孕沒有四十日的功夫,確實很難察覺。”


    秋水長天上前將幔帳掛起。


    老先生眉心緩緩平複,“隻要沒有破血之像,就都好辦。”瞧她滿麵蒼白,長須抖了抖,抬手敲了灼華的額頭一記,“有阿翁在,安心就是。”


    灼華楞了一下,緩緩笑起,蒼白的麵上盈了一抹淡淡緋紅,雙手覆在平平的小腹上,眸光幽幽含了氤氳霧氣,“好。”


    老先生坐到案前提筆寫方子,邊寫邊叮囑道:“不要驚怒、不要思慮過重,能躺著就不要出門,我給你開個方子,好好吃著,好好養著,便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有老先生的話,大家都安下心來。


    老太太長長舒了口氣,在床沿坐下,拉著她的手拍了拍,到底卻也沒能說出話來。


    灼華這才注意到屋裏竟站了這麽多人,掙著要做起來,又被老太太按了迴去,“躺著吧,都什麽時候了,還能同你計較這些不成!”


    灼華想著老先生的那句“安心”心下稍稍鬆快了些,心裏高興精神也好了些許,側身躺著,握著老太太的手在麵上蹭了蹭,笑著撒嬌道:“祖母想我了是不是?好容易尋了個借口忙不迭的就來看我了。”


    “討債鬼!想你做什麽,沒你在跟前叫我操心,我倒是飯都要多用半碗了!”老太太拿指頭戳了戳她的額頭,想著便又生了氣,“三個月了!三個月啊,你這孩子,平日那麽精怪著,這些時候的不適怎麽就往那處想想。”


    灼華瞧了一溜近身伺候的,嘟了嘟嘴:“身邊都是小姑娘,宋嬤嬤也不曾生育,哪裏就想到是有孕了呢!”


    而且她又一直吃著逼子丸,千想萬想也不會有這一想。


    老太太失笑,看著那一溜蒙圈著的人,還真是!“好在你沒事,孩子也沒事!”


    太夫人和老太太一人一句細細囑咐著鶴雲居的人,什麽不該吃什麽不該碰,拉拉雜雜的說了一遍又一遍。


    邵氏也高興的提了免了灼華往後的晨昏定省,讓她好好養著。


    兩位老太太不著痕跡的相視一眼。


    太夫人眸光一動,看向秋水長天道:“往後但凡給郡主的吃食你們兩個比得先試過才成。香料花草,皆要小心,不得有任何差池。若有心思不幹淨的……”一頓,神色凜然低沉,“統統報到我處,老婆子年紀大了,不怕傷了天和!”


    秋水長天肅著神色齊齊應下,“奴婢一定謹記。”


    邵老夫人與林氏相視一眼,皆是眸光一陰,卻又自如的換上一副和藹的神色,仿若與大夥兒一般同是為她高興。


    太夫人點了點頭,緩了神色看向宋嬤嬤,“嬤嬤是宮裏出來的,辦事極是妥帖,湯藥上一定格外注意才是!”


    宋嬤嬤頷首道:“郡主是我一手帶大的,定是拿我的命護著她和小世子的。”


    兩位老人家滿意的點頭。


    灼華高興也感動,可也怕了老人家一遍又一遍的念,轉了話題道:“鬆玉可還乖巧?鳳梧呢?讀書還用心麽?”


    最擔心的孫女如今也有了孕,老太太便覺得什麽都滿足了,笑的合不攏嘴,“好,都好!鬆玉如今也會跑了,得兩個媽媽才能看得住他。鳳梧讀書很用功,讀完了書就要去教武場看護衛舞刀弄棒的。”


    邵氏心底鬆了口氣,母親逼著他給兒子塞邵家的女兒,婆母警告這她一定要先有嫡長子,她正頭痛著該如何應付兩邊的壓力,如今正好,兒媳婦有了身孕,房事上便不能周到了,她也好跟兒子提納妾的事情,想來婆母這時候也不會在攔著才是,大不了盯著妾室一碗碗避子湯灌下去,待嫡子安安穩穩養大就是。


    給她拉了拉薄被,邵氏笑著道:“待你生下孩子可有你操心的了!如今旁的都不要想,好好養著身子才是正理兒,有什麽需要的隻管同我們說就是。”


    說了會子話,看著她羽睫微垂,曉得她累了,大家便都退了出去。


    內室裏靜了下來,糊了蟬翼紗的窗戶透進杏色的和緩光線,溫潤又舒緩,窗欞的縫隙帶著陣陣柔和的細風進來,蟬翼紗便如嬰兒歡愉笑起的臉頰一般微微的鼓起,幔帳輕輕搖曳,初春的靜和時光美好的彌漫著。


    秋水長天從箱籠裏翻出了大紅色繡石榴花的幔帳出來,就等著灼華一醒便換上去。外頭忙碌的收拾著,卻依舊一丁點的聲響都沒有,生怕驚擾了主子養胎。


    春暖開起的花帶著淡淡芬芳,幽幽嫋嫋的縈繞在院中,靜謐又安穩。


    宋嬤嬤來迴的走在院中的各個角落,手裏捧著幾本醫書,走一處翻一處,總要確認那些個花花草草的對孕婦無礙才肯罷休。左瞧右瞧,又盯上了幾個年紀小些的丫頭,狠狠敲打了一番,左不過三五日的功夫,生生熬的眼都綠了。


    接連幾日裏邵家人都安靜的很,今時不比往日,如今懷著孩子,灼華總是萬分的警惕,拒絕一切邵家的任何物進得院子來,又讓秋水傳話給陳叔,讓外頭的人都盯緊了邵家人。


    傍晚的天光疏疏落落,雨雪夾雜,紛紛漫漫的落下,將渺渺天地逶迤在一處,難舍難分。


    邵芣苢穿著素白的寢衣倚著纏絲明麗的軟枕,青絲仿佛失去了生命,一把枯脆的自肩頭蜿蜒而下,麵色蒼白的宛若一抹暖陽就能化去的雪花。


    邵老夫人坐在床沿,拉著邵芣苢的手憐愛又歎息的拍著:“原是指望你生下世子的孩子,也好延續徐邵兩家的情意,哪曾想我不過在她麵前提了一嘴抬你做通房,她竟惡毒道斷你生育。”。


    “她懷孕了?”邵芣苢四散的神魂聚了起來,微歪的臻首緩緩看向邵老夫人,雙眸凸起,眼底閃過怒與恨,驚叫了起來,“她害我不能生,她卻懷孕了!”


    邵老夫人輕輕掩著眼角的絹子掩去眼底的精芒,搖頭道:“沒有證據,咱們沒有證據啊!說什麽都沒用。”微微一默,旋即推心置腹道:“不過,沒關係,如今她有了身孕,伺候世子的事情總要有人分擔的,等世子迴來,我便讓國公夫人把你送去伺候世子,總也不辜負了你為邵家這般犧牲了。”


    林氏微挑的眉眼垂了垂,扯了扯嘴角,似乎強作歡笑的樣子,安慰道:“好歹你與世子是表兄妹了。男子的寵愛大都經不起歲月,往後這個府裏的女人隻會越來越多,你如今不能……反倒是能平安順遂了。你這般美貌,世子是男子,定是多加疼愛的,總也會讓你下半身無虞的。”


    邵芣苢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完了,沒有子嗣,她即便再得寵也沒用,邵家很快就會再送美貌且能生育的女子過來。她的家人,也會隨著她的不頂用而不再受到族裏的照顧。


    她死死攥著被角,齜目低吼:“賤人!賤人!憑什麽把我還成這樣,她還能安安穩穩的懷著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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