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悅垂眸看著她,她亦看著他,出神又入神,淺眸中劃過一抹溢彩,似愛戀似哀然,一時無法分辨。


    他應她,心頭愈發沉重起來,她是否在生死關頭看透了什麽呢?


    “我好累。”她勾著他的頸,埋首他胸前,去聽他的心跳,唯有此才能支撐柱她轟然崩塌的執念與恨意,“誰都不想見,你抱著我好不好。”


    帳上枝影搖曳,徐悅心思煩亂,卻還是溫柔的應著她一切要求,“好。”


    當夜,她起了高熱,燒的不算嚴重,隻是迷迷糊糊的一直在昏睡,夢見了前世的好些場景。


    想起了當年在禦書房跌跤時的情形,想起來徐悅如何抱著她溫柔哄著的。


    圍獵第六日的時候,神機營主將韓衝的大公子捕得了白狐。


    灼華記得,韓衝是李彧的人。


    第七日一早,儀仗開拔,又經兩日迴到了京城。


    途中李彧著人來請,說是想與她說幾句話。


    她不肯,倒不是心裏亂,或者對他的情意有了改變,就是不想見他而已。


    如此情形下,他會說什麽,她大抵也曉得,不想聽。


    淑妃自以為李彧救了她,她便該在她麵前伏低謹慎起來,也著了萬鈞來請,灼華依舊是不見。


    徐悅看她思慮太重整日厭厭的,便拒了所有人的探視。旁人瞧著她也病著,倒也沒什麽議論的,隻歎了一聲命運多舛,郞情錯付人妻之身。


    隊伍進了城,徐悅勸了她去瞧一瞧。


    灼華想了想,還是該去一趟雍王府。


    徐悅依舊陪著她。


    看著朱紅大門敞開之後的熟悉又陌生的府邸,灼華隻是覺得冷漠,側首間見得丈夫微抿的唇,問他:“不醋麽?”


    徐悅自然是醋的,妻子最危險的時候救她的竟是情敵,而妻子的心思似乎又有不尋常的轉變,他心裏有些慌,卻也隻能忍耐。若沒有這個情敵,大抵他的妻啊,便要沒命了!


    “救命之恩,總要謝一謝的。”


    沒有傷到心脈,沒有傷到重要的內髒,李彧清醒著,但長路勞頓,神色看起來有些不大好。


    腳步跟著王府長史到了正院,站在長寧院的門口,灼華仰望著匾額上的字。


    前世裏,這個院子叫做朝暉堂,後來,她入了府,改做長寧院。


    萬丈晴光自天際打落,穿過一旁高大茂密的銀杏樹,細風中,光影搖曳在匾額之上,靜靜流淌著前世無法忘卻的記憶。


    徐悅見她神思縹緲,問她:“看什麽?”


    “一願夫人千歲,二願郎君常在,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年年長相見。”


    這句,忘了是在哪一年的春日,王府開春宴上,他與她說的。


    他說,“願我與阿寧,歲歲年年長相見,夫婦恩愛,不離不棄。”


    聽她幽緩的低語,徐悅眉心一動,那是夫妻春日開宴時的祝酒陳願詞。


    本是女子贈丈夫的。


    她的話裏,是夫人在前,郎君在後,便是丈夫贈妻子的。


    李彧同她說的麽?


    他將她視作了妻子麽?


    她問:“什麽時候改的?”


    王府的長史楞了一下,垂首迴道:“去年的初冬。”


    她又問:“去年十月麽?”


    長史垂首,“十月二十二,萬事皆宜。”


    徐悅看著她,瞳孔威震,她怎知?


    驀然間,心口一震。


    長寧!與阿寧,歲歲年年長相見麽?徐悅閉了閉眼,心口不知是何滋味。


    灼華收迴目光,隻是覺得可笑。


    此生,她從未應過他,若無今番事,她大抵也不會踏進這個地方,可他還是把名字改了,改在了她嫁人的日子。


    可笑,他竟真的將她放在了心上。


    這算不算報應?


    然後她便在徐悅和長史的目光裏緩緩笑了笑,似悲憫又似解脫。


    多日,不,應該說多年的沉重與複雜仿若一瞬間煙消雲散,甚至有一些痛快,那樣的痛快更比殺了他更讓人解氣。


    徐悅看著她嘴角的笑意,楞了片刻。


    她在、歡喜什麽?


    藍氏從屋裏出來,走到灼華麵前,神色複雜,似恨似懼,“王爺想見見郡主。”


    距離上一迴踏進這間屋子,已經十多年了。


    時移世易,裏頭的布置卻和記憶中一樣,如他這個人一般,是洗練後隱約的天家富貴。


    灼華進了暖閣。


    女使都退了出去。


    李彧坐在床上,靠著迎枕,麵色蒼白,見到她眸光亮了一下,唇角微彎:“阿寧。”


    她點頭,客氣而疏離的問了一句,“還好麽?”


    “沒什麽大礙,過幾日就能好了。”見她依舊冷淡,李彧眸中的喜悅涼了涼,“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能沒事,我便也高興。”


    她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靜默的須臾裏,聽著窗邊錯金香爐裏爆起了一聲嗶叭,灼華細細嗅去,卻發現幾個事旃檀的香味。


    李彧望著她,那清麗的容色在她疏冷的姿態裏顯得那麽高不可攀,越想靠近卻隻是離得越遠:“能告訴我,你夢到的結局是什麽麽?”


    灼華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以為他總要拿著救命一事讓她許些什麽的。


    李彧的神色有一種迷蒙的溫柔,似斷了線的風箏,在她的麵上尋覓著失蹤的那一端:“我隻想知道,你為何這樣厭惡我。我已經盡力改變了,這一年來,我沒有想著去煩擾你,看到你過得好,我很高興,雖然也很心酸。”


    這樣的情話他上一世說的很多,她聽得已經免疫了,無動於衷,她迴身,打開了窗欞,開合的瞬間撲進一陣沁涼的氣息,帶著一股桂子的香氣,擾亂了滿是沉寂,紛飛了重重帷幔。


    她抬眼,隱約的目光裏,看到徐悅站在庭院外的半月門處,忍不住的溫柔一笑。


    他見到了,神色微軟。


    灼華抬手撥了撥嫋娜的青煙:“你總會知道的。”淺棕的眸子微微一垂,“不重要了。”


    於她而言,是夢也好,是前世也好,都不重要了。


    今日起,她真的放下了。


    “李彧,你救了我,我很感謝你,可即便如此,你在我心裏的也不會有任何變化。”灼華緩緩迴身,直視於微微錯愕的李彧,“原是要摘了藍家的,如今便當還你這份情了。”


    不欲多說什麽,她走出繡著白梅的隔扇,上頭的大字,一書“芳辰無雙”,一書“流年微光”,似乎是祝詞,似乎是期盼。目光睹見底下卻繡了一行不相幹的小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眉心鎖了鎖,卻沒有因為這一句詩而停頓了腳步。


    灼華神色輕鬆的走出雍王府,抬頭望著天際,晴線在她隱約的目色裏暈開,帶著朦朦朧朧的光暈,卻覺得這樣的天光是她此生見過最好的天光了。


    徐悅看著她,眸光微動,終是無言。


    灼華進到馬車裏,就這樣以最輕緩而微軟的姿態看著皎皎君子貓身進來,心頭一動,忽然很想親他,於是,伸手勾住他的頸,送上婉轉親吻。


    以往總是他在熱烈的親吻她,她生澀而害羞的迴應幾許,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技藝生疏,最後還是被他奪了主導權,吻的幾欲唿吸斷裂。


    若非耳邊有著噠噠的馬蹄聲,怕是要失控了。


    徐悅粗喘著,頂著她的額,有些詫異:“你……”


    “有個問題壓在心中許久,今日忽忽想通,心下暢快的很。”灼華側過臉頰,一下又一下的含他的唇,“你想知道麽?”


    “關於什麽?”


    “關於你,關於他。”


    初冬的風灌進車裏,徐悅僵了一下,想知道麽?


    不,不敢。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卿請見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山羨有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山羨有思並收藏卿卿請見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