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過一眾宗親的麵上,慢條斯理呷了口酒,徐徐道:“朕與太後商議,使皇子李勉入嗣德睿太子一脈。”


    德睿太子是今上的嫡長兄,是東宮太後與先帝唯一的嫡子,一出生便被冊為太子。然而先帝多子又個個文韜武略,對於身為太子的嫡長兄自然頗有不服,偏偏先帝晚年寵愛妖姬,鬧得後宮不寧,兄弟鬩牆,兒孫多隕。


    先帝晚年的一場秋季圍獵時,太子留京監國,就藩在外的三王和七王串聯妖姬發動兵變,太子府被血洗,太子妃及一雙兒女被殺,太子搬兵救駕,最後死於流矢。


    太子一去,眾皇子又爭的頭破血流,偏偏先帝又要選那妖姬之子為太子。


    東宮太後本是敦厚人,晚年喪子喪媳喪孫,氣怒之下挑出無寵無權也無爭的今上,傾全族之力扶持了他登基。


    太後厭惡那種血流成河的爭鬥,她自小撫養著李勉,自不希望這個孫兒再踏上不歸路,是以從小教導他淡泊和不爭,遠離權利的中心。


    入嗣已經英年早逝的德睿太子一脈,便是斷了他皇位之可能,換做旁的皇子或許心有不甘,李勉卻是高興的,他本就無心於皇位,如此便也能換的一場平靜。


    顯然沐王夫婦是已經得了信兒的,聞言雙雙起身,恭敬一禮,“兒臣謝父皇隆恩。”


    灼華笑著,也為蔣韻高興,蔣家為她選了門頂好的親事,他們夫婦都是暢快開朗的性子,盼她們的生活永遠的寧靜快活才好!


    太後親自撫養的沐王,會過繼給德睿太子名下隆親王倒也沒有意外,隆親王笑了笑,掃過一眾年輕貴女,道:“當初德睿太子有嫡出一子一女,不若再過繼一個,也算填補了遺憾。”


    皇後微微一笑,明珠的華光傾斜在她的身上,說不出的溫柔端莊,“隆親王說的是,兒女要成雙,陛下,不若有意於在坐貴女,再入一女,可冊封為郡主。”


    聞言,下座的親王郡王家的娘娘們目中都蓄起了晶亮的光芒。


    德睿太子的嗣女,那可是正統郡主,更何況今上敬重東太後,他日婚嫁自也有更好的選擇,在皇帝麵前也能更的器重了。


    “皇後和隆親王所言正和朕的心意。”皇帝幽深目光望著大殿的門口,卻是頓住了。


    眾人疑竇,皇帝怎的忽然不語時,隻聽外頭傳來又急又嘹亮的通傳,一聲接一聲。


    “八百裏加急,軍情急報!”


    “八百裏加急,軍情急報!”


    “八百裏加急,軍情急報!”


    灼華抬眼望了門口一眼,心下已是了然。


    秦王下意識的去看沈灼華,見她神色淡淡,嘴角噙笑,心頭震驚,如此隱秘的軍機大事她果然是知情的!


    聲音一道傳一道,接連傳了三道方至萬春園,江公公親自出去引了報軍情的將士進了殿內。


    將士連夜奔走,風塵仆仆,滿麵肅然目光閃亮,舉著手中令棋道:“啟奏陛下,一戰告捷!洪都督率九萬將士全滅北遼十六兵馬!”


    皇帝深沉的目光乍然迸發出星火,沉沉的笑開,山脈連綿悠遠:“好!”


    眾人忙是起身跪拜,“恭喜陛下,天佑大周!”


    皇帝心情愉悅,抬手叫了起。


    靜王似是恍然,朗朗笑道:“洪都督武藝高強,兒臣便說奇怪,怎麽一群毛賊便叫他重傷失蹤了,原是如此啊!”


    隆親王讚道,“以九萬滅十六萬,洪都督果然驍勇!”一頓,又道,“聽聞遼人擅陣戰,不知都督使了何等戰法,竟能全滅敵軍。”


    元郡王麵有不解,問道:“玉鳴關不是有十萬兵馬麽?怎的是九萬之數?”


    一般來說每個省的兵力都在幾千到六萬之間,邊陲的兵馬便會多些,如北燕便有六萬之多,而似玉鳴關、童鶴關、海雲關等重要關隘,守軍大約會在十萬甚至二十萬。


    說道此處,那名將士麵色一沉。


    皇帝微微一楊手,示意他來解惑。


    將士道:“玉鳴關有十萬兵馬,洪都督奉密旨接管玉鳴關,為大帥。北燕徐指揮使帶三萬鐵騎連夜奔襲滅草原別部後,連夜奔襲至玉鳴關,同晉指揮使為副。晉都指揮使與幾位老將消極罷戰,未免戰場生變,洪都督隻帶了玉鳴關六萬步兵、北燕和兀良哈的三萬鐵騎突襲出戰。”


    “以兩萬北燕鐵騎為先鋒,五萬步兵居中衝殺,攻城器械居其後,從正麵進攻。遼軍如我軍所料全麵迎戰,虛以主軍,而兩側合圍以精兵重將,誘我軍深入後,兩側合圍,遊騎斷尾。”


    “此時,另一萬鐵騎一萬步兵繞過昆陽山突襲敵方遊騎,打開缺口。遼軍主力虛空,打頭陣的兩萬鐵騎順利拿下半月關下的盛運郡、朝陽郡,切斷遼軍援軍,與突襲鐵騎前後夾擊。”


    “遼軍左右精兵合圍支援主力,此時我軍前軍迴師,正好與遼軍成正麵決戰。最後,我軍以合圍之勢全滅遼軍。”


    將士道:“我軍損失半數。”


    聽不懂的人隻覺得聽著很激昂的樣子,聽得懂的人心中震驚戰法如神,亦感慨洪文亮大膽,竟敢以九萬人之數冒險對戰十六萬。


    頓默半晌,隆親王道:“半月前兀良哈偷襲草原別部,乃是幌子,隻為有借口帶出那三萬鐵騎?


    李彧看著灼華,目光似蓄了燦燦星子:“北燕與玉鳴關相差百裏,連夜奔襲,還能突襲作戰,鐵騎之驍勇耐戰,果然非同一般。以兀良哈幫助北燕訓練鐵騎,果然是上上良策。不過一年晨光,竟有如此成果。”


    李郯道:“當初五軍營訓練那三千鐵騎花了三年時間才得今日驍勇,北燕將士竟然一年就能出戰,果然是厲害的。”


    柔婉一聲,似明珠華光一般迤邐柔和,灼華道:“北燕連接草原,常有狼群野獸出沒,是以百姓皆擅騎射,又常年開墾荒地,體力耐力原就不錯,有兀良哈的指點訓練,自然是事半功倍的。”


    元郡王冷笑一聲:“元宜縣主此時提及北燕和兀良哈,這是在邀功麽?”


    灼華表示無語,她隻是在迴答李郯的問題而已。


    李郯哼笑一聲:“當初出這個主意的便是縣主,說服兀良哈訓練鐵騎的也是縣主,此功勞如何少得了縣主一份?”


    元郡王道:“到底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是那九萬將士。”


    李郯反唇相譏,“那也比有些人光會動嘴皮子譏諷別人的好!”


    “你!”元郡王怒極,卻念及皇帝皇後的麵子,生生忍下了。


    “公主殿下與元宜縣主交好,也不能為她搶功呢!”趙貴妃垂眸盯著就被,輕輕一笑,“想來縣主大義,也是不屑的。”


    “趙貴妃說的是,畢竟不是誰都和登州那些官員一樣的。”李郯忽忽一笑,清澈又暢快,“是不是有功,陛下說了算。”


    趙貴妃一噎,瞄了一眼皇帝,訕笑的閉了嘴。


    “江福。”皇帝含笑喊了一聲。


    江公公躬身應是。


    “傳話禮部擬旨,定國公加封太子太傅,沈禎加封文華殿大學士。”


    眾人一愣,這是承認沈灼華有功了?!


    “陛下!”元郡王急道,“即便縣主有功,當初加封縣主時已經給予恩賜,若是沈家再得加封,怕是百官不服了!”


    “元宜!”皇帝壓了了壓手,是以元郡王與眾清貴稍安勿躁,灼華緩緩起身,福身等著皇帝的下文,“此戰大捷,你居功甚偉!”


    秦王和靜王皆是雙目一震。


    皇後問出疑惑:“莫非,此等滅敵之策出自縣主?”


    “皇後所言正是!”皇帝揚了揚手,十分高興:“我大周與北遼必有一戰,勝敗至關重要。北遼耶律恆重用兵如神,若無絕對的把握,不能輕易出兵。若勝,可震懾比鄰小國,若敗……”略頓,“晉元海身為守關主將,消極罷戰,若北遼先行動作,我大周必將門戶大開,一敗塗地。有灼華一計,大敗北遼,大周安矣!”


    秦王和靜王皆聽出皇帝語氣中的殺意,心頭一震,看得出來,皇帝如今開始重用年輕將領,收複老將之權了。


    “元宜。”皇帝笑了起來,滿是喜悅的嗓音朗朗道,“鑽研耶律恆重戰法,甚為透徹,此計果然大敗遼軍!大功!”


    這個衝擊來的太快太猛,一眾宗親皆是目瞪口呆。


    淡然一笑,不卑不亢,灼華隻淺聲道:“灼華不敢,戰場之上瞬息萬變,需得能者全場把控,隨機應變,元宜之計不過是籠統,實乃洪都督布置得當,將士浴血之功。”


    元郡王脫口而出:“她才多大?鑽研耶律恆重的用兵之法?朝中這許多武將,難道還不如她一個黃毛丫頭不成!別是仗著定國公府的人脈,打哪裏偷來的吧!”


    李懷麵上儒雅一笑,“元郡王此話差異,如此大功,誰會甘願拱手相讓呢?縣主在北燕時便顯露驚才,隻是一計退敵之策,大約,於縣主而言也是無有煩難的。”


    恆安鄉君幽幽一聲,語帶笑意道:“有些幕僚尚無聲名,隻怕是獻計也無有大將肯洗耳一聽的,重金之下,出賣計策也是有的。世家豪族,家中養些客卿也是常有的,為主子獻出計策,最後呈到禦前時,不都是無有名字的麽!”


    柳嬪咯咯一笑,素手支著額角,似乎不勝酒力的樣子,媚眼迷蒙道:“出謀劃策為陛下分憂時,倒是不見恆安鄉君這般能說會道呢!”


    恆安懶懶一笑,“那也比奪他人之功的好!”


    美眸幽幽眨啊眨,柳嬪嘴角挑了挑,綻了抹冰雪笑意:“唉,不是鄉君說的麽,世家豪族之中的幕僚出謀劃策,呈到禦前都是無有名字的麽?怎的,你們王府幕僚出得什麽計策時,還把幕僚的名字呈給陛下了?”


    趙貴妃揚揚眉,得意道:“那麽柳嬪妹妹承認,你也是覺得縣主出不了這般好計策的麽?”


    “是不是她出的主意與我何關,我啊,隻是瞧不上有些人,明明是見不得縣主風光,非要扯什麽幕僚不幕僚的!真真是無趣。”柳嬪嬌軟一笑,“陛下聖明,是不是縣主之功,自有聖裁,用得著咱們這些一棍子悶不出個爛主意的人瞎操心。”


    柳嬪性子爽利,自來也是誰的帳都不買的,有些話淑妃不能說,李彧不方便說,由她來說最是不引人懷疑,也常是言辭尖刻,把人噎的無有迴嘴之力。


    “柳妹妹說的是。”皇後眸中含光,悠悠溫雅,看向皇帝道:“臣妾記得,本宮生辰那日陛下召見,大約是與縣主談及此事吧?”微頓,“那是縣主迴京後頭一迴進宮,咱們都是此時才知洪都督帶兵打了勝仗,那時候誰能提前告訴她陛下會問及與北遼之戰呢?”


    淑妃語調微緊,似竹影婆娑,“皇後娘娘所言甚是。臣妾侄女兒雖年少,卻也不該因此招了懷疑,還望陛下聖斷。”


    李彧起身,在第二階的露台上撩袍一跪:“表妹年少驚才,卻少辯解,還請父皇明斷換表妹公道,免她日後多遭攀誣!”


    元郡王似驚了一下,抽了口冷氣道:“若如皇後娘娘所言,縣主豈非將眼線埋到陛下跟前去了!否則,哪裏曉得這許多?”


    郭德妃“呀”了一聲,尾音融入雲間靜謐的空氣中,格外刺耳突兀。


    傍晚愈見冷寂的空氣被封騰的唇槍舌劍點燃了溫度,灼華心頭倏的一跳,背上驀的一熱又迅速的寒涼下來。


    目光望向李懷,隻見他微微朝她舉了舉酒杯,嘴角勾著冷意。


    畢竟她年少,若說聰明倒是正常,可如今出的計策卻是能使大軍大獲全勝的,也勿怪旁人存疑了,若非提前所知陛下所思所慮,怎麽能在陛下麵前迅速給出完美計策?


    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或許,玉鳴關與北遼一戰他們早已經獲知了消息,設了圈套就等今日,往皇帝心頭埋下懷疑的種子了。


    她是不怕的,大不了撤去一切名位,就是擔心連累了父親遭疑。


    皇帝從始至終都是默默聽著,驟然牽動唇角,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恆安。”


    乍見皇帝麵上神情,恆安鄉君心頭一驚,急急出來,跪與大殿中央,“是。”


    大殿中一陣靜默,唯錯金小香爐裏風煙嫋嫋娉婷。


    皇帝緩緩道:“恆安,冊為郡主!”稍一頓,擲地有聲,“入嗣德睿太子一脈,封號靜文。明日祭天,昭告百官,告慰皇兄皇嫂在天之靈。”


    恆安一愣,心頭大喜,豔豔笑開,深深一拜,“謝陛下恩典。”


    眾人起身恭喜,從此旁支之女飛上枝頭,成了正統嫡支,除了皇帝的幾位公主,便是她最尊貴了。


    元郡王喜不自勝,同著玉階之上的某個位置交換了眼神。


    如此態度,便是偏向了元郡王了。


    李彧一急,膝下一動,“父皇!”


    “沈灼華!”皇帝的聲音頗為深沉,望向玉階上的眼眸一凝,似存了冷意。


    眾口鑠金啊!灼華心頭一動,麵上不顯,應聲出列,在李彧一旁跪下,“是!”


    修長的食指走馬似的點在椅子的扶手上,潤潤無聲,卻莫名驚的人心頭直跳,靜默須臾,皇帝揚聲道:“除封號,撤縣主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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