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下午晌裏程少師到了行宮,跪在萬春園的殿門口,又是磕頭又是請求,希望皇帝網開一麵饒他孫子一條性命。


    而殿內呢,郭德妃哭的淒淒切切,請求皇帝將兇手正法。


    靜王李銳心裏急的團團轉,卻也不敢顯露於外,隻能借著給皇帝請安的時機,悄悄勸了程光旭先迴去,待明日祭天結束,迴京便給他想辦法。


    應賢妃去尋郭德妃說情,盼郭家能網開一麵,留了程堯一條性命,哪怕將他流放西北三百裏終身都不得迴京也成,郭德妃卻說兄長已經傷心病了,若再叫他忍下這恨,怕是要性命難保了。


    幾日裏書信不斷、飛鴿不停,行宮上空好不熱鬧。


    第五日的時候,靜王殿下密信一封去了郭家,許諾會幫郭兆的庶子某一個好差事,程光旭也承諾會用盡一切人脈幫助郭家小輩的,請求郭兆放程堯一條性命。


    可顯然郭夫人是不肯的,她就這麽一個嫡子,庶子再榮耀也跟她沒有半點幹係,反倒是助長了妾室的氣焰,眼見丈夫似有動搖,竟是一脖子懸上了房梁,見著妻子尋死,嶽家也不肯罷休,便斷了心思,索性稱病在家,連衙門也不去了。


    第六日,何家那邊眼線來報,何老夫人已經說動了何時去換囚了。


    而秦王李懷對此,尚一無所知呢!


    清靜養傷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齋戒期結束了。


    灼華的傷已經結痂的徹底,隻要不再過度用力,再養個三五日的大約也能脫痂了。


    “徐世子的金瘡藥就是好用,六日的功夫就快要脫痂了。”長天淨了手,沾了藥膏小心塗抹到結痂周圍略略發紅的地方,“在長新的皮肉了,這幾日怕是要癢的厲害了,姑娘可千萬要忍住了不要去抓啊!”


    想起腰腹上長新皮肉時癢的何等痛苦,灼華忍不住擰起了眉,“怕是有點難。”


    說起徐悅,他去了玉鳴關也有半月了,也不知道那裏如何了!


    算算日子也該動手了吧?


    他可有小心背後之人呢?徐惟和李彧是否放棄害他呢?


    想起那雙春花搖曳的雙眼,灼華心裏忽覺得悶悶的,這樣好的性子,這樣溫柔的人,竟也被視為眼中釘。


    權利名為,真的是害人啊!


    “可別!”長天收起瓷瓶,嚴肅道:“因為姑娘忍不住的抓癢,腰腹那會子傷口就發炎了兩迴,還留下了疤痕。太醫開了止癢的凝露,姑娘若是覺得癢了,同我說,我給姑娘傷藥。”


    見她瞪著眼,灼華隻得認下。


    “縣主,該更衣了。”秋水手腕裏托了衣裙過來,“馬上就要未時了。”


    今日齋戒結束,皇帝萬春園擺宴,未時三刻開席。


    原本還以為這七日會很難熬,索性受了這傷,幾日裏不出門,平日也少有人來攪擾,日子倒是過得極為安靜。可就是太安靜了,反而叫她覺得不安,李懷鬧一出刺客,鋪墊了一通,不過是為了利用行宮之中人員複雜,禁軍防守較弱的機會,殺她嫁禍於人,順帶著把戴榮拉下水麽?若是迴了京,她在宮牆之外,戴榮在宮牆之內,便再也找不出這樣好的機會了。


    可,為何他卻遲遲不動手?


    他在等什麽?


    等她放鬆警惕麽?


    灼華疏懶伸手,由著秋水長天手腳利落的為她更衣。


    一切剛收拾妥當,正巧李郯也到了清潭居,兩人一道去往萬春園。


    外頭雪已停,陽光甚好,耳邊聞得淅淅索索的化雪聲,和著空氣裏的濕潤,風露纏綿。河岸邊光裸的柳條悠哉出塵,防滑的石子路旁的茶花開的極好,淺紅淡粉映著翠綠,倒也幾許生機,隻雪色冷淡,存了迷惘的隱約,偶一聲鳥鳴,啼破漫天清輝。。


    風乍起,紅梅花瓣從院子裏飄來,落在天青色的衣間,似胭脂點綴了清淺,綽約動人。


    進了萬春園的上元殿,人已經來的差不多了,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與身邊的人小聲說著話。


    放眼望去,上元殿開闊又輝煌,玉璧宮燈,楠木為梁,懸以煙青色的紗帳,紗帳上繡滿了西番蓮花的紋樣,風起紗搖曳,如置夢幻煙海。頂懸碩大明珠,熠熠生輝,如姣姣明月。白玉鋪地,刻出牡丹,花瓣鮮活,紋路細膩。十二柱雕著盤龍,栩栩如生,氣勢恢宏。


    今日赴宴的都是皇室宗親,不是郡王就是親王,不是公主、郡主就是縣主、郡君,她這個外姓的縣主著實有些尷尬。


    李郯的位置自當坐在玉階之上,而灼華進了門後,一旁的宮女太監也無有動作,仿若沒有瞧見她一般,她自是曉得有人想給她難堪了,倒也無所謂這種不痛不癢的小伎倆,微微撩了裙擺便在最靠近殿門口的角落位置坐下了。


    先帝爺時,眾皇子爭位慘烈,是以到今上登基時還好好活著的不過一隻手的數,去年一場叛變又死了兩個,如今便也隻剩下了隆親王、慎親王和安郡王了。


    其餘先帝爺的兄弟,也隻剩下了宏親王和恪郡王、睿郡王。血脈再遠些的宗室,在皇帝跟前也無有太多話語權,左不過是一些吃閑差的,便是在宮廷裏活過一世的灼華都有好些不認識的。


    再加上今上的皇子及其生母,其實人倒也不算多。


    “喲,那不是假貴人麽!”左上位的明月郡君,乃隆親王的嫡孫女,她掩著帕子瞄了灼華一眼,咯咯一笑,大有瞧不上的意思。


    元郡王家的恆安鄉君輕笑了一記,美眸幽幽一眨,緩緩道:“什麽假不假的,人家姓沈。”


    明月郡君斜著眼兒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灼華,壓低了聲音同恆安縣主道:“聽說刺客行刺那日,皇上賜了孔雀袍服呢!”


    “插上鳳凰羽毛也還是野雞子,血脈這種東西有就是有,無就是無。”恆安鄉君瞥了瞥嘴角,譏笑道,“皇家宴席,也厚著臉皮來吃,真是小家子氣。”


    明月郡君輕輕一笑,“話不能這麽說,好歹人家立了功,在陛下跟前得臉兒呢!”


    按理說,一個郡君一個鄉君,封號都在灼華之下,見著麵也該行個常禮,隻是宗室中人不同於旁的人戶,人家論的是血脈講的是玉蝶,若灼華隻是國公府姑娘,大約她們也不會這般譏誚,更何況此番跟著來的臣子兒女也不是沒有,隻不過是如今來了個縣主血脈比不得她們尊貴,位份卻要高了她們,自是心頭不舒服,見著麵左右要諷刺幾句,討一個心裏高興的。


    兩人的聲音放的輕,咬著耳朵似乎在說什麽悄悄話,卻是恰巧字字落盡灼華耳中,聽罷,也不過悠悠一曬,難聽話她聽的多了,若同兩個小姑娘計較,那才失了體麵了。


    恆安鄉君酸酸的“哎喲”了一聲,譏諷道:“就那點子功勞,也好意思一而再的拿來說嘴。”頓了頓,目光瞟了灼華一眼,又道,“也便是這種登不上台麵的人戶,才得絞盡腦汁兒的去掙什麽功勞。大家閨秀偏和一群爺們兒混在一處,也不知道還是不是幹淨的。真要旁人說一句感佩,當初就該死在……啊!!”


    恆安鄉君正說的得勁,明月郡君拉了她一下,一抬眼就看淡淑妃似笑非笑的盯著她們,頓時麵色全無啞了聲,忙起來行禮,“淑、淑妃娘娘金安,六殿下金安。”


    淑妃便是出身定國公府,她說沈灼華是出身登不上台麵的人戶,便是把淑妃也給罵了!雖說她的祖父是皇帝的堂叔,到底已經是旁支了,淑妃確實皇帝的枕邊人,若是她在皇帝耳邊吹個什麽枕頭風,豈不是找家裏招了禍事?


    淑妃嘴角勾著一抹笑意,又似不在笑,目光淡淡從二人麵上掃過,看向灼華,溫和又慈愛的問道:“身子可還好?吃得消麽?”


    灼華起身,微微屈膝一禮,笑意溫柔,“娘娘關懷,一切都好。”


    白鳳儀站在淑妃的身側,一一行禮,水眸瞄過李彧,最後落在了灼華的麵上,目光嬌羞而得意,“妹妹今日氣色甚好。”


    得意?看來淑妃的承諾已經許出去了呢!


    灼華看著一身蓮青色織錦羅群的白鳳儀,楚楚翩翩,似籠在一團青翠的朦朧之中,幾日不見清瘦了些,身姿纖細弱柳扶風,腰身不勝盈盈一握,若她是男子怕也是要心頭憐惜的了。


    輕輕一笑,灼華婉言輕語道:“托表姐的福,自是安好。”


    灼華坐著的地方臨著門挨著窗,頗有些冷意,寒風幽幽一吹,紗窗微微鼓起又憋進,仿若嬌柔少女不勝涼風的一瑟縮。


    淑妃瞧了那紗窗一眼,擔憂道:“灼華同本宮一起坐罷,這地兒風灌進來忒冷了,你身子方好些,仔細吹了冷風頭疼。”


    灼華婉拒道:“多謝娘娘,還好,也不算冷,倒顯空氣清新些。”


    淑妃倒也不勉強,叮囑了一旁伺候的宮女小心伺候便離開了。


    李彧去了玉階的第二階坐下,白鳳儀則如往常一般跟著淑妃去到大殿之上第一階坐下。


    趙貴妃瞅了白鳳儀一眼,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半譏不諷道:“平時也便罷了,今日皇家家席,淑妃妹妹還把一外姓人帶到玉階之上,太失禮了,可叫親王郡王家中的小娘娘們怎麽想。”


    淑妃微微一笑,紅唇方啟,便被郭德妃明眸一嗔的打斷了:“貴妃姐姐這還不明白麽,白家姑娘大約就是雍郡王妃了呀!否則今日這家宴上……”朝著灼華的位置抬了抬小巧的下巴,“同是骨肉至親的,怎的不帶縣主一起,隻叫縣主坐在角落裏,還不明白麽!”


    應賢妃驚訝的眨了眨眸子,笑吟吟道:“噢,那可要恭喜六殿下了呢!”


    李彧聽在耳中,麵色一沉,迅速看向臨窗的灼華,卻隻見她連班分眼神都未有挪過來。


    趙貴妃她們的聲音不小,大殿中一下子都聽了個分明。


    一眾眼神紛紛投向灼華,有嘲諷有可憐,灼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如今三方幾乎都鬥到了明麵上,她入席還是皇帝親口與她說的,白鳳儀不過是淑妃帶來的,她都不敢這時候跑去旋渦裏招不自在,白鳳儀倒好,還自己往裏頭鑽。


    與她示威,顯得她更的淑妃寵愛麽?


    真不知說她天真,還是說她愚蠢了。


    倒是淑妃的態度值得讓人迴味,前世時,至少還能做到表麵上的一視同仁呢!如今到時一點都不在意她是否會不高興了,看來,淑妃的計劃有所改變了,是不擔心定國公府的態度了呢!


    讓她猜猜,大約是有什麽辦法既能不用與她做戲,又能使她心甘情願幫李彧的好法子吧!


    倒是真的很好奇了呢!


    趙貴妃皺了皺眉,攏起的眉心顯示了她十足十的不屑:“那也不成規矩,當初沐王妃與九殿下便是定下了親事,也不見沐王妃黏在太後娘娘身邊。”大大歎了一聲,朝著灼華揚聲道,“元宜縣主啊,你看看,到底還是親疏有別呢!”


    灼華聽到了,不過微微一笑,連眼神都不曾落在淑妃的麵上。


    白鳳儀漲紅了臉,也不知道是為了那句雍郡王妃,還是為了那句失禮,喏喏一聲道:“不是,娘娘方才有邀了妹妹一起的。”


    趙貴妃揚眉“哦”了一聲,滿麵浮誇讚賞:“如此說來,還是縣主懂規矩。曉得什麽身份做什麽事兒。”


    白鳳儀手足無措的揪著淑妃的衣袖,淚眼朦朧。


    李郯和蔣韻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壞笑。


    淑妃麵色宛然,倒也不介意她們的挑撥,她今日故意帶了白鳳儀一同坐,便是要她曉得自己是偏愛她的,笑著貼在白鳳儀耳邊說了幾句話,轉而看向趙貴妃道:“不過是宴席未開始,我喚了鳳儀來說說話而已。”


    應賢妃似恍然的點了點頭,捏的帕子掩唇輕輕一笑:“到底是自小在身邊長大的,與縣主便是沒什麽可說的。也便是淑妃妹妹得了這麽個好侄女不稀罕,若是給了我,我還不得把她當心肝女兒一般的疼著了。”


    李彧俊逸的麵上笑的平和:“應娘娘說笑了,都是淑娘娘的心頭肉,自是一樣的。”


    “皇上、皇後到!”


    江公公細長的聲音一喊,皇帝攜了皇後進了大殿,登上了玉階最高處。


    眾人出列下跪行禮,“陛下萬歲聖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皇帝揮了揮手,平和叫起:“今日家宴,無須多禮,都隨意些吧1”


    大約是皇帝的角度看下去,灼華的位置正好被盤龍柱遮住,沒有看到她,坐下後便問了一句,“灼兒,怎的未到。”


    灼兒?卓兒?


    眾人一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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