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年幾何?”


    “四十有三。”


    “身體如何?”


    “龍體康健。”說道此處,李彧也明白過來了。


    灼華的語調疏離而冷靜,澹道:“既如此,何故忙著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塞人?禦史台、鎮皇撫司,還不是部署自己人的時候。六部六科,眾皇子各自爭搶,但都受到撫司和禦史台的製約和提督,等於是受到陛下的監視。若是你們把左右都禦史的位置都捏在手裏,陛下會怎麽想?爭儲位?還是分奪至尊之權?”


    揚了揚臉,秋水進來將案上收拾了感覺,又將炭盆搬了出去,空氣裏的晃晃的炙熱散去,隻餘了淡淡的溫度。


    灼華繼續道:“陛下便是等著你們拉了對手的人下水,他好重新安排朝局,將重要位置清理出來,重掌於自己手中。你們倒好,一個兩個急著把自己人弄上去,送人頭給陛下砍麽?”


    聽她說完,李彧慶幸自己沒有提早動手,“是我心急了。”


    灼華一笑李彧前世隱在秦王和靜王身後觀戰十餘年才真正出手,自是總結出了頗多經驗,也將百官甚至是皇帝分析的透徹。那時候他手中的棋子、人脈已經足夠完善且強大,可即便如此,還是經曆九死一生才把靜王徹底趕出了朝堂。


    如今,算是因她被迫提早站了出來,雖能忍能演,到底年輕,有些事情想的就簡單多了。


    倒也不是她想幫他了,隻是他如今左右是爭不過那兩個的。提醒他一句,自己得個便宜而已,若是能利用他的勢力,要除去秦王自然是簡單許多了,也不必連累了遙哥和敏哥。


    也是讓他覺得就是不娶她,她也是會以表妹的身份襄助他的。省的他隔三差五來問一遍要不要嫁給他,實在凡煩人。


    雪後的晴線撲在青柳色的窗紗上,將窗欞上枝鶴延年的紋路投了一泊流水似的影子在地麵上,隨著風拂過,晃晃了一湖漣漪,李彧目色一動:“何家那裏確實有我的人,但抓到的不過一些不痛不癢的小錯,到了陛下跟前大不了申斥幾句罰些俸祿而已,卻是傷不了筋骨的。”


    “何時夫婦是滴水不漏,可他的家裏卻未必。”一縷晴線自窗欞縫隙鑽進,投在她稚嫩的麵上,竟是美的驚心動魄,灼華笑道,“何老夫人嫁進何家之前生過一個孩子,她的父親假稱孩子是他的庶出子,過繼給了無子的旁支堂兄。之後堂兄一家遠赴濟南上任時不幸死於時疫,孩子流落民間,後被程光旭老大人收養。”


    “程光旭可是五皇兄的人!”李彧驚了起來,一瞬不瞬的盯著灼華,“你怎會知道這些?”


    灼華並沒有迴答他,隻接著道:“程光旭老大人中年喪妻喪子,唯有這一個養子在身側,對他的培養十分盡心,可養子在三年前也死了,給老大人留了個孫子,名叫程堯。老大人對這個孫子極是寵愛,事事關懷,處處打點,給他弄了個兵部主事的差事。若是程堯出事了,定是入的刑部的牢獄,程老大人同何老夫人將如何?”


    李彧狐疑道:“何老夫人曉得程堯此人?”


    “告訴她不就知道了麽?”灼華笑了笑,又道,“自己找了四十年的兒子,來不及見上一麵死了,就留下這麽一個孩子,老夫人怎可能讓他死?”


    眸色被晴線徹底點燃,李彧心中無比愉悅:“所以,她一定會逼著何時放過程堯。”


    白狐披風的毛出的極細,被窗欞間吹的風一拂,輕輕的擦在她小巧的麵頰上,愈顯容色柔軟:“何時不是刑部侍郎麽?換個死囚出來,能有多難?為了能夠保住程老大人,靜王殿下還得讓應尚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加幹預呢!”挑了挑眉,“待他們事成後再揭破,何時、應泉真,一並打下來豈不正好。六部之中你要插進人手,可比禦史台要方便,且安全。”


    誰會想到幾十年前的一件事,竟能在幾十年後有如此大的作用,李彧感歎道:“世上竟還有如是巧妙的事情發生。”


    灼華低低一笑,明珠光華:“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定數。成敗,和頭腦有時候倒也無有多少關係,靠的就是時運。”


    這件事應當發生在五年後,那時候秦王已成敗相,刑部幾乎全都在靜王的手中。為了撕開刑部的缺口,李彧當真是查遍刑部官員及其家眷前後幾十年的陰私,最終在何老夫人的身上找到了突破口,那一次參與進去的刑部官員整有一十七人。


    皇帝震怒之下殺的殺、貶的貶,一下空出來那麽多位子,李彧瞬間推上去了一半之多,刑部從那時候起便全數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刑部,灼華預感以後大約是要靠得上的,正好趁機會先拿下。


    灼華心中再一次感慨:未卜先知,果然暗爽!


    “若是殿下覺得六部之中哪個位置感興趣的,也可借了機會一同拿下。”


    李彧一喜,正有此意,“我明白。”


    六部之中那麽多官員,誰家沒有個愛惹是生非的兒子,讓程堯和他們的兒子一同出個事兒,能有多難?


    “灼華之謀略,旁人難比。”


    灼華道:“算不得什麽計謀,不過是知道的多了,能相互串聯利用而已。”


    “上一迴你同我說長平先生之事,我迴去後查過了,沒想到竟是三皇兄的人。又清理了幾個眼線出去。隻是……”李彧實在好奇又心驚,忍不住還是問了,“你如何知道這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香爐裏青煙嫋嫋飄動,灼華端著茶盞細細嗅著清香陣陣,怎麽知道的?做了你那麽多年的枕邊人,如何能不知?


    她笑了笑,無有言語。


    第二日,馮老太太帶著馮夫人來了定國公府。


    說是來賠禮道歉的,不過真實意圖灼華明白,老太太更明白,還不是為了想讓老太太出麵去秦王府說項,給沈熾華弄一個側妃的位置。


    否則,光憑著沈五爺的臉麵,怕是隻能做個庶妃了。庶妃,說的好聽占了個妃字,其實就是貴妾而已,皇家宴請連宮都沒資格進去。


    沈熾華若是能做了秦王側妃,於馮家自有好處,她們雖是定國公府的親家,可女婿是庶出,還是個沒出息的,平日裏能沾的好處也不多,所以哪怕自己做的事兒沒有道理,卻還要裝作為了定國公府好的樣子,積極奔走。


    可見馮氏裝癡扮傻的本事襲承自何處了。


    馮老夫人生的一副長麵孔,眼角紋路明顯,顯然是常年笑麵迎人的,她拉過長子媳婦,笑著與老太太道:“這孩子真真是該打,竟是得罪了縣主。昨兒迴去後我也聽說了,一場誤會,都是叫那不省事兒的熾華丫頭給鬧的。也賴咱們做長輩的,竟是一點兒都沒瞧出來,這丫頭竟然仰慕著秦王殿下。”


    老太太端著茶盞,垂著眸,但笑不語。


    好一張嘴,故意算計生生說成了誤會。被捉奸在床,還成了她這個祖母不夠關心孫輩了!


    馮老太太見國公夫人不接茬,又嗬斥了馮夫人,道:“還不快給親家母磕頭,親家母和縣主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你卻是無論如何也要賠禮道歉的。”


    老太太微微蹙了蹙眉,原諒?不計較?


    想著磕個頭就揭過這一茬了?


    平日懶得治馮氏,她馮家便當她們定國公府是軟柿子了不成!


    心頭一怒,老太太麵色不改,卻使了眼色阻止了陳媽媽去攙扶馮夫人,瞧著馮夫人下跪動也不動,由得她去磕頭。


    “倒是,怎的不見宛如呢?”馮夫人磕了頭,左顧右盼的尋了一圈,佯怒道:“真是不懂事,母親來了,也不曉得來見一見。”


    老太太掀了掀嘴角,淡淡道:“昨日送去別院閉門思過了。”


    昨日傍晚人就送出去了,她倒不信馮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這是出什麽事兒了嘛?”馮老太太似乎一驚,忙是問道:“可是與親家不敬了?”


    “確實。”老太太懶得跟她掰飭,一口就順下說了。


    倒噎的馮老太太不知如何開口了。


    馮夫人賠笑道:“宛如是個急脾氣,定不是故意的。如今熾姐兒就要出門子了,老太太便饒她一迴吧!女兒出門子,總要母親親眼瞧著的才完滿不是!”


    “親家太太怕是不知道,五太太吵著要分家呢!”陳媽媽一福身,眉目端肅道:“昨日一迴府便闖進夫人的院子胡言亂語,不堪入耳,後頭還言道,五房有三個有功名的公子,咱們國公府都要靠著的五房的,若是……”故意頓了頓,尷尬一笑,“便要分家出去,叫定國公府悔青腸子。”


    胡說八道、裝傻扮癡誰不會啊!老太太不屑與這種人掰飭,那便當奴婢的來說。


    “話說父母健在的,哪有庶房媳婦鬧著要分家的。”說到庶房二字,陳媽媽著意加重了口氣,瞟了馮老太太一眼,繼續道,“前年慶國公府嫡幼子鬧分家,慶國公可是直接將嫡子給除族了的。”


    “胡鬧!這孩子真是該罰,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馮老太太似乎氣的不輕,又賠笑著傾身與老太太好言道,“隻是也不知秦王府那裏是個什麽說法,好歹熾姐兒也是咱們定國公府的嫡出女,總不會隻是做貴妾吧?”


    “親王娶妻納妾,哪裏是咱們可以置喙的。”頓了頓,老太太麵色一沉,“這一迴秦王便是瞧在國公爺麵子上,才答應抬她進門的,否則,憑她算計親王這一條,便是要殺頭的了!”


    “都說三房哥兒姐兒的先生都是縣主親自拜請來的,四房的焯華哥兒如今身子大好都是縣主的功勞……”馮老太太笑了笑,眼尾微微一挑,“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的,熾姐兒與縣主也是姐妹,縣主總不好厚此薄彼,一點都不顧年這個姐姐吧!”


    老太太看著馮老太太,險些氣笑了,這家子不要臉的程度真的是無敵了!


    險些算計的灼華身敗名裂,轉臉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異想天開的想把馮氏禁足解了不算,還想著讓被她們算計的灼華,再去幫她們想法子爭位份?


    滿天下誰不知道定國公府是彧哥兒的外祖家,你馮家與定國公府是親家,如今這是做什麽,光明正大的翻牆角,還要她定國公府給你們當著踏腳石,送你們去攀高枝兒?


    “親家覺得縣主應該怎麽做呢?”


    “縣主若是個寬厚的,自當是為了家中姐妹努力一次的。”馮夫人說的理所應當,“若是熾姐兒做了秦王側妃,於定國公府和縣主隻會有大大的好處。”


    老太太這一迴是真的氣笑了,寬厚?還真是敢說了。


    馮老太太似乎看不出來國公夫人嘴角的譏諷,自顧自的吃茶。


    馮夫人輕輕瞟了老太太一眼,捏著帕子掩唇幹笑了兩聲,接著又道:“該不會是縣主瞧不上熾姐兒是庶房出身吧?”


    “去請縣主吧!”老太太瞧著屋外,掀了掀眼皮,隻怕你們受不起阿寧的情!


    陳媽媽領命而去,到了南院細細道來。


    饒是灼華前前後後活了二十七八年,卻也是頭一迴這間有人這麽不要臉的!頓時也是氣笑了。


    “這一家子臉皮也忒厚了吧!”長天氣的直跺腳,“前頭算計縣主,轉臉就想當事情沒發生過一樣!縣主沒有治罪,她們還真當縣主好欺負了!居然還有臉叫縣主去給他們求名分,她們的臉皮是用牛皮做的吧!怕是刀子都捅不破了。”


    “長天!”陳媽媽沉著臉嗬斥道,“主子麵前豈可胡言亂語,沒有規矩!”


    “出了這個門自是不會亂講的,長天的規矩何時出過錯。不過是替我抱不平,媽媽不必責怪。”灼華笑道,“怕是祖母都給氣壞了吧?”


    “老太太自來是不屑與這種人扯皮的,隻能是由著她們說,說了幾迴送客,人家就當沒聽懂。”陳媽媽亦是氣惱不已,“也是無有辦法,隻能來請縣主去送客了。”


    馮家便是曉得老太太的性子,才敢這般肆無忌憚。不過,她們是瞧錯了她了,她不愛發火,可不代表她是什麽和軟好拿捏的性子。


    “我便不去見了,也不是什麽正經親戚,靜姝。”灼華懶懶的斜靠在軟塌上,吩咐道,“你去傳個話就成了。”


    “可、奴婢要怎麽說?”靜姝緊張的直絞手指。


    她如今雖也能近身伺候主子,卻也知道自己說話的本事遠不如秋水長天的,萬一說錯了話,豈不是給主子丟臉了。


    灼華笑吟吟覷了她一眼:“由得你決定,得罪了也不打緊。”


    靜姝呆了呆,思索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笑眯眯道:“唉,奴婢明白了。”


    陳媽媽先去了大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靜姝才慢慢出發,出南院的時候正巧遇見了李郯過來,三公主殿下大略一問,也是氣的目瞪口呆,直與靜姝道:“你隻管放開膽子說,本宮給你撐腰!”


    到了老太太跟前,靜姝便垂首道:“啟稟夫人,縣主身子不爽已經歇下了。”


    老太太擔憂道:“如何了?可請了老先生去瞧了?”


    “老先生說了,縣主昨日受了委屈又驚嚇,五內鬱結,需得好好養著。”有主子和公主放話,靜姝雖有些緊張,倒也不在怕的,“方才聽陳媽媽說馮夫人也來了,竟是哭了起來,早上吃的湯藥都給吐了出來。”


    老太太險些笑了出來,這丫頭,真會挑人來迴話,麵上卻是一片驚怒,蹭的站了起來,喝道:“怎麽伺候的!怎不早早來報我!”


    靜姝似乎一驚,忙道:“出了昨日的事情,夫人心裏也不痛快,縣主怎肯叫奴婢們去擾了夫人。”


    馮老太太一臉擔憂之情不下與老太太,起身又罵了長子媳婦兩句,同老太太道:“縣主迴來數月,我還不曾拜見過,不若同老太太去瞧瞧縣主如何?”


    靜姝一福身,忙擺手阻止道:“請馮老太太改日再來拜見吧,方才公主殿下也來過,聞縣主歇下如今也在書房等著的。”


    馮夫人瞥了瞥嘴,低聲咕噥道:“還搬出公主來,該不是故意不見吧!”


    馮老太太一把扯過長子媳婦,怒目瞪過去。


    靜姝自是停聽見了,也不想裝作沒聽見,目光專線馮夫人便不客氣道:“是不是故意不見,馮夫人心中自是最清楚的,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還來倒打一耙!”


    話說完,靜姝覺得心頭格外暢快,熱血沸騰。


    被一個奴婢這般頂撞,馮老夫人沉了沉臉,可見國公夫人半點沒有要訓斥的意思,便忍了怒意,含了幾分歉意道:“姑娘為縣主委屈,老身自是明白,到底也是我那兒媳和熾姐兒的不對。”轉眼暼了靜姝一眼,“不過,昨日之事你這丫頭是不在場的,怕是不知道,有些事情不過是誤會。”


    靜姝自聽得明白她的意思,她笑,靜姝也笑:“外頭如何說的奴婢不知道,奴婢知道的都是晉懷公主殿下告知的,是不是誤會,公主殿下該是清楚的。既然公主殿下說馮夫人和五姑娘欺人太甚,那還能錯不成?今日居然還有臉來……”聲微揚,又故意頓了頓,似乎想不出委婉些的詞匯,便道:“想來公主殿下承教皇後娘娘膝下,品行是定好的,不會是胡說的才是。”


    搬出了當時在場的晉懷公主,馮老太太和馮夫人氣了個絕倒,沒想到看著柔柔弱弱的沈灼華竟是個不好說話的。


    老太太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逝,擺出主人姿態,嗬斥道:“不可放肆。下去!”


    靜姝忙是垂首退下。


    馮老太太還是不甘心,道:“熾姐兒到底是定國公府的姑娘,若是進了秦王府隻能做個妾室,豈不是丟了定國公府的臉麵。”


    馮夫人用力一蓋茶盞的蓋子:“那日在場的總歸是不會說出去的,到時候瞧著定國公府的姑娘去了秦王府做妾,可不得笑話了麽?”


    老太太嗤笑了一聲,瞟過二人,緩緩站起身來:“臉麵?做得出此等下賤事,定國公府的臉麵早丟盡了。”


    馮夫人衝著門口大聲叫嚷,以期引了旁人目光來,好迫她改口:“就是因為熾姐兒是庶房出來的,不是您的親孫女,親家夫人竟這樣不放在眼裏,做得如此偏心,就不怕旁人閑話麽?”


    “狠心?笑話?”老太太跨出門的腳步頓了頓,絳色的裙踞晃動了一抹淩厲的弧度,忽的笑了起來,“怕是你們都忘了我是誰!我倒是不介意直接勒死她,也好成全了沈家的名聲。”


    馮夫人想再說,馮老太太立馬拉住了她,她知道,老太太真的做得出來。


    出了定國公府,馮老太太又馬不停蹄的直奔了秦王府,這一迴卻是沒有接見的,甚至連大門都沒有進去,一句”秦王有要事處理”便打發了她們。


    “老天爺嘿,當初你們定國公府怎麽會去與這種人家攀親的?”李郯連連搖頭,鬢邊的紅瑪瑙瓔珞沙沙而動,直喊想不通,“這厚臉皮的程度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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