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煊慧迴門,很熱鬧,裏裏外外請了十桌客人,灼華“病了”自然是不能參與的。


    薑遙中途偷偷翻牆進醉無音時與灼華說起,馮氏就跟瘋了一樣盯著周恆和焯華,在客人麵前話裏話外的譏諷二人之事,客人不予理會她依舊兀自的說。灼華無奈,大約是在她這裏被悶了多多迴心裏不爽,就去找旁人撒氣了。


    但周恆臉皮厚啊,管她說的唾沫星子滿天飛,就當聽不見,但當馮氏說到焯華如何的時候,周恆漂亮的臉蛋立馬就陰沉了下來,死盯著馮氏道:別忘了,你還有幾個兒女沒有婚配,惹毛了我,我倒要看看誰敢與你家結親!


    皇後的親侄子,就算皇後無子,她也會是太後!馮氏瞬間閉嘴。


    後來徐悅來了,她又拉著熾華不停的湊在人家麵前誇自家的女兒怎麽怎麽琴棋書畫的精通咯,通讀兵書咯,怎麽怎麽女紅精湛咯,怎麽怎麽比某些得了封誥的人好咯……


    不計馮氏如何糾纏不休,徐悅總是溫潤謙和,款款有禮,但他更狠,一句話讓沈熾華哭著跑迴了客院。


    他一臉認真的問道:你哪位?


    周恆補刀:毫無亮點,不記得很正常!


    沈熾華有才名,哪怕沒有傾城容貌,亦是清高自負的,哪裏受過男子這般無視和羞辱,然後一直到宴席結束都沒有再出現。


    灼華聽罷不由豎起拇指:高!


    真沒看出來這個美貌殺神,不僅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對付厚臉皮亦是信手拈來,且殺人於無形啊!


    都這樣了,馮氏該有自知之明了罷?


    折扇在手中打了個轉兒,薑遙嘿嘿一笑,目光閃閃發亮,“徐悅沒見到你便來問我,我同他講的。馮氏肖想他做女婿,這陣子總是糾纏你去說親,讓他自己來解決。”


    灼華微微恍然,鬆了口氣道:“難怪了。這樣也好,每日應付馮氏也真是夠頭疼的,打不得趕不得,她那張嘴慣會給人找事兒的。我若直接迴絕了她,迴去京裏指不定怎麽造謠了。”


    “怕什麽,要造謠咱們的人、渠道還比她多呢!京裏的事情你放心,有哥哥們和你家國公爺在,斷不會出問題的。”薑遙忽想起李彧的糾纏,正了正色,又道,“倒是姑父馬上要任期滿了,到時候迴去京裏,李彧那裏你可就難躲了。那宮裏,還有個呢!”


    灼華倒是一點都不急,笑了笑,清麗而微微蒼白的麵龐顯得柔弱又嬌俏,與自家人在一處的時候,她才會顯出小女孩的一麵,輕鬆柔軟:“這算計人的法子多得很,下毒、栽贓、毀清白,但凡他們能算計我的,我也好算計他們。李彧如今風頭要起,想把女兒弄進雍郡王府的朝臣不少,咱們將計就計便能打發了他,不過是廢些精神與她們周旋而已。如今在北燕,反而是不好動手。遙哥放心罷,我也不是好算計的。”


    “也是。”薑遙差點忘了,眼前的小丫頭雖是十二的年紀,心思手腕卻是旁人不好比的,“實在難脫身的,嫁給遙哥,阿敏也行。”


    “……”灼華小小翻了個白眼,“還是算了吧!難以想象。”


    她們雖是表兄妹,但自小的感情,就如親兄妹一般,讓她嫁給薑遙或者薑敏,就跟要她與烺雲成親是一樣的,那得多尷尬啊!


    薑敏哈哈一笑,娃娃臉可愛又親切,“確實難以想象!”不過真有那一日,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


    “遙哥此番迴去,替我盯著蘇嬪。”灼華望著窗台上開的正盛的一盆石榴花,緋紅映在眼底,是如火搖曳,幽幽道,“這個人太安靜了,安靜的太詭異了。”


    表麵上看,是應家除掉了蘇仲垣,但細一想便曉得沈家和薑家必是參與其中的,再看灼華於北燕之戰中的心機謀略,如今大約朝中、後宮,都隱隱知道蘇仲垣是死在誰的手中了。


    皇帝如今頗為寵愛她,蘇嬪在宮中也有些地位,可她既不對付應家,也不盯著沈家,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沉在後宮之中,悄無聲息,這太不合常理了。


    她對蘇嬪此人是有些印象的,前世裏他們二人因為蘇氏,關係還算不錯,是以蘇嬪的脾性她還是有些知道的,絕不是個有仇不報之人。


    前世裏,她剛入宮時惠妃刻薄了她一迴,一旦她得寵上位便算計了惠妃的皇子歸她名下,又故意給自己和皇子下毒,嫁禍惠妃,皇帝盛怒將惠妃打入冷宮。蘇嬪並未就此收手,她又使人在惠妃的吃食下藥使其瘋癲,皇子去看望生母,瘋癲下的惠妃親手掐死了皇子。


    這便是蘇嬪啊!


    灼華一折一折地掰著玉扇,打開又合上,握著扇尾敲了敲手心,緩緩道:“父母兄弟皆死於我們的算計裏,便是懦弱之人也該有些反應的。她能在無有家族支撐的情況下依舊得寵,頂住各宮的算計,說明是個角色,這樣的人怎會肯就此罷休?怕是,也在等著我迴去罷。”


    薑遙點頭,娃娃臉上依舊笑眯眯的,眼神確實精亮的很,“宮裏我已經安排了人盯著她,這十數月裏她確實是安靜的很,什麽動作都沒有。應氏算計了她兩迴,她兩迴都中招,卻兩迴都有人替她脫身,柔弱無助的女人皇帝憐愛啊……應氏的風頭反倒不如她了。”


    “那便是了,想來封妃也不遠了。”灼華道,“我一小小縣主,頂得住嬪位,若是妃位可不就得由著她來說話了。”


    薑遙挑了挑眉,“要不要我……”


    “不必,哥哥動手難免留下痕跡,咱們是臣子,手還是不要伸的太長了,最好還是讓皇帝親自處理掉她才好。”灼華拉下薑遙抹脖子的手,笑道,“應氏、趙氏還有沈氏,哥哥替我盯著就行。”


    煊慧是新婚婦人不能來探望灼華,怕沾了晦氣,好在兩家離的也近,柳姑爺安撫妻子,承諾待灼華病愈再陪她一同來看望。


    熠州往日聽人說起姐姐要嫁人了,也沒什麽感覺,真當煊慧離了家裏,才有了感覺,日日問著灼華大姐姐什麽時候迴家,三朝迴門的時候小家夥早早就在大門口等著,一日裏姐姐、姐姐的喊個不停。快十個月的小鳳梧揮著白胖的爪子,咿咿呀呀的朝著大姐姐喊著,似乎也是頗為想念。


    沈禎看著兒女們親熱,長女夫妻和睦,心裏也高興,破例讓長女和姑爺去見見趙氏,可趙氏卻迴絕了,隻讓人帶了句話給煊慧:好好的。


    老太太滿意趙氏的得體,允了往後煊慧迴娘家可讓她們相見。


    宴席結束送走了煊慧夫婦和客人,老太太便讓陳媽媽去灼華那裏看看,順便遞一句話,讓她曉得煊慧念著她。


    白鳳儀也想跟去,老太太阻止了。灼華雖不曾說什麽,但老太太火眼金睛多少也看得出來灼華並不想和李彧、白鳳儀太過親近,“她如今身子弱,受不得攪擾,便叫她好好養著,往後你們有的是機會說話。”


    “是,鳳儀明白的。”白鳳儀雖為侯府嫡女,可在老太太麵前卻是從不敢有違半句的,最後隻叫陳媽媽帶了些小玩意兒給灼華。“這是托了殿下從外頭買的些小玩意兒,給妹妹解悶的。”


    陳媽媽去了醉無音將東西交給秋水,又與灼華說起今日之事。


    “大姑爺與大姑奶奶一同乘的馬車,親自扶著下來的,又一路小心攙扶進了大門。大姑奶奶那眼角眉梢啊都是喜悅,說是公婆好,大姑小姑妯娌也都好。隻是聽聞姑娘身子不安,有些擔心。”


    聽得陳媽媽的轉達,灼華也替煊慧高興,不計公婆妯娌如何,能得夫君喜愛和尊重,往後的日子便能好過許多。


    待陳媽媽走後,秋水指著桌上的小玩意兒問道:“姑娘要留在手邊把玩麽?”


    灼華一手支頤的望著庭院,覷了眼桌上的物件,懶懶道:“找個箱籠收起來吧!”


    前世吃她的虧吃怕了,白鳳儀的東西她可是不敢用的,誰曉得是不是有什麽不好的東西沾在上頭。


    灼華本想著徐悅都把話說成這樣了,馮氏和五姐兒也該有自知之明了,她也能“病愈”了。


    好在動作慢了一步,灼華正更衣準備出門去與老太太請安,馮氏帶著沈熾華竟殺上門來了,推推搡搡的要闖進來,好在灼華院子裏的仆婦都是規矩極為嚴整的,銅牆鐵壁一般硬是將人攔住了。


    然後,灼華決定繼續“病著”了。


    薑遙有事沒事翻翻牆鍛煉身體。


    對於馮氏打擾灼華“養病”的目的,有長天這個耳報神通風報信的,老太太自然是曉得的,但馮氏畢竟也是國公府的太太,老太太總要給她留些顏麵的,看著灼華也能應付便當什麽都不知道了。


    但看她如今都去騷擾“病人”了,也便不必客氣了,然後喊了錢同知過去,啊,現在得叫錢先生了,閔長順迴了京任職,嚴厲去了虎北營,錢同知就被灼華請來教習沈家護衛,頂替閔長順的位置。


    老太太叫了錢先生撥了一小隊護衛守著醉無音,誰都不許打擾縣主修養。


    馮氏恨的咬牙切齒,心中無數遍暗罵老太太偏心,嘴上到底也不敢說什麽,畢竟她想爭爵位繼承權,千萬是不能得罪老太太的。


    然後灼華便關起門來悠閑自在的“養病”,十來日過去,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使了陳媽媽通知她“該好了”,否則話傳進京裏總是影響不好的,畢竟還未定下親事,老是病著可不行。


    灼華暗暗一歎,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來著,傳的瘋魔才好呢!人人都道元宜縣主體弱多病,難享壽數,李彧堂堂郡王還非要娶她,落在皇帝的眼裏可就內裏難言了。


    煊慧迴門後半月,國公爺決定要帶著沈家人迴京了,同來的客人一同迴京。


    白鳳儀又來尋了灼華幾迴,灼華一看白鳳儀大有不和她一談就不走的架勢,立馬決定“病愈”了。


    那日裏,在老太太處用了膳,灼華繞去了花園的涼亭小坐,果不其然,白鳳儀沒一會子就尋了過去。


    灼華眯著眼遠遠打量著緩緩走近的少女,鵝黃色的上裳,稱的麵色瑩白嬌嫩,素白下裙上以淡粉色的絲線繡了盛開的牡丹花,光線下光華熠熠,雅致貴氣。


    挽了流仙髻,簪一對流蘇金簪,行步間搖曳風流。一雙桃花眼總是水盈盈的,唇瓣輕點口脂,加上一副病弱的可憐樣貌,總是叫人心中生憐,對她不設防備,又有誰會想到她也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


    十四的年紀,傾城的顏色。


    從前她滿心李彧,真是沒有用心觀察身邊的人,這會子她倒是可以理解李彧為何會毫不猶豫的舍棄她這個嫡妻了,她的顏色差了人家何止一星半點啊!


    白鳳儀是牡丹傾國,芬芳貴氣。她不過是指尖一朵白梅,清淡如水,連香氣都幾不可聞。


    灼華嘴角輕輕彎起弧度,溫柔而淺淡,“天氣熱,表姐怎的沒有午歇?”


    白鳳儀笑吟吟的跨進涼亭,微微撩起裙擺在灼華身邊坐下,細細瞧了灼華的麵色,說道:“妹妹今日氣色好些了。忽的病了,急壞了外祖母呢,想來是為著三表姐的婚事勞累了。”撚著帕子掩唇一笑,不好意思的又道,“妹妹是知道我的,打小的不愛歇午覺。”


    沈煊慧,在國公府排行第三。


    灼華身子微微後仰靠著亭柱,淺聲說道:“都是祖母操持的,是我自己身子不爭氣罷了。”


    “妹妹為國犧牲頗多,陛下在朝上多番誇讚,讚沈家為國之肱骨,讚妹妹有將帥之風呢!如今啊,京中女子多以妹妹為榜樣呢!”白鳳儀眸光閃閃發亮,語調輕快微揚,仿佛頗為敬佩的樣子,頓了頓,話頭微轉,又問道,“殿下來北燕前特去太醫署要了好些補身子的藥材,妹妹可有用了?”


    手肘支在圍欄上,素白手指微曲撐著下顎,開始了麽?灼華笑了笑,輕道:“殿下關懷,可盛老先生囑咐了,我如今身子差,需得溫補,用不得大補之藥。”


    白鳳儀的關心仿若無偽:“那是得謹遵醫囑的。藥材留著不會浪費,好好收著,往後再補也使得。”


    她看著灼華,不施粉黛,唇色和麵色都有些蒼白,不見半分可憐姿態,柔弱卻頗有堅韌之意。挽著半髻,隻用一根青玉簪固定,青絲隨意的散落在肩背處,素白的手輕搖玉扇,盡顯慵懶。細一瞧那變淺的眸色,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多了幾分淡漠,全完沒了幼時的天真爛漫之意。一身淺青色長裙,稱的原本就高挑的身材更加纖瘦,氣質冷清。


    “三年不見,妹妹出落的愈發貴氣好看了。”她的顏色雖不是頂好的,可她所散發出的氣質,卻叫她一女子都忍不住多瞧兩眼,白鳳儀嬌柔一笑,道,“怪道殿下在京時總是會提起妹妹呢!”


    “我?”灼華微挑柳眉,這轉彎轉的頗為生硬啊,“殿下每迴來,我大約都是病著的。”


    “殿下頗為讚賞妹妹的聰慧和謀略呢!”白鳳儀仔細觀察著灼華的表情,試探道,“蘇仲垣能毫無反擊之力的被摘掉,妹妹又以一己之智守住合安郡的城防,可見妹妹當真是有本事的。殿下的王妃便該如妹妹一般,沉穩得體,有膽識有魄力,才能鎮得住後院的複雜勢力。”


    灼華輕輕搖頭,淡淡道:“我於殿下而言,並非良配。”


    白鳳儀麵上閃過一喜,急道:“為何?”察覺自己似乎有些過了,忙是收斂容色。


    灼華雙手微攤,“姐姐看我,傷重雖得救迴,卻是湯藥難離難享壽數的,如何能做一個稱職的妻子?殿下已是十七了,選妃就在眼前了,而我才十三皇家子弟子嗣最是重要,我既做不到,何必拖累旁人。何況,殿下於我而言,隻是表兄而已。”


    “妹妹不要如此說,妹妹是大周有功之人,想來陛下也是不會讓妹妹因此受了委屈的。”白鳳儀麵上似乎為她感到可惜,盯著灼華半晌,又道,“並非所有世家都如蔣家一般的。”


    蔣家?灼華看了她一眼。


    這個表姐可真是關心她啊!什麽都給她打聽的清清楚楚的。


    這是在提醒她,便是蔣家男嗣眾多,蔣楠也不過是長房嫡次子而已,蔣家都不肯讓他娶了她,更何況身為皇子的李彧麽?


    她當李彧是個寶,就以為旁人也這麽以為。


    灼華狀似沒聽懂她話裏的含義,不甚在意道:“尋常來往而已。”笑了笑,若荼蘼開在荒原,“殿下有鴻鵠之誌,妻子、嶽家都需得力,要能夠襄助大業的。”


    白鳳儀的神色更顯高興,她的父親是侯爵,在朝中任左僉都禦史,官職雖不高,正四品而已,卻是可監察百官的。她的兩位叔父在軍中皆有官職,白家文武皆占,自是得力的。


    更重要的是淑娘娘是十分疼愛她的,娘娘也曉得她對殿下的心意,也隱隱有撮合之意。


    從前她自信可以順利嫁給殿下,可自打去年殿下來北燕見過沈灼華,他的言談間多了她的名字、她的存在,他,從來不曾這樣頻頻提及過誰。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說起沈灼華的時候眼神是多麽的熱切和讚賞。


    原本父親母親是不願她來北燕的,可是她心中惶惶不安,她想知道沈灼華是否也有此心。


    畢竟沈灼華頗得外祖母的偏愛,三舅父是從二品的大員,沈灼華更是陛下欽封的縣主,她有心計有謀略,得陛下讚賞,若是沈灼華與自己相爭,她便是沒有半分把握的了。


    淑娘娘雖喜愛她,可麵對殿下的大業,自會選擇對殿下更有利的沈灼華。她可以屈居側妃,可她絕對不能容忍自己愛重的丈夫,心裏隻有旁的女人。


    可若是沈灼華無心於殿下,那麽即便殿下有意也是無用的。沈灼華這般有主意的女子,定不是那肯被人擺布利用的,殿下越是勉強她,隻會把她推的越遠。


    “也不知是什麽樣的姑娘,才能配得上殿下呢!”


    灼華的聲音很輕很柔,細一聽仿佛隻是好奇,她撚了塊搞點整個投進了荷花池中,“咚”的一聲,激起陣陣漣漪,白鳳儀心頭莫名一跳,倏的看向灼華,隻見得她神色淡淡的望著池中錦鯉。


    灼華伏在欄杆上看魚兒遊,嘴角抿出一抹笑來,可愛又可親親。


    嗬,戳人心口誰不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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