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蝗災,北燕、大寧、幽州八百裏加急文書上奏,一為請罪,二為請求糧草。那時皇帝儀仗已經行至京外百裏的滄州,聞信隻得取消行程現行駐紮於滄州郊縣,與同行的百官商議賑災之事。


    李彧原是為了狩獵一事提前來查看獵場的,如今便被皇帝另加委任,督查北燕官府開倉平災。並責令徐悅與周恆等盡快查清奸細一案,以免被奸人利用大災挑起民亂。


    為了皇帝狩獵和北遼奸細一案,北燕的官員數月的連軸轉,幾乎個個瘦去一大圈。好容易獵場那邊一切準備完善了,皇帝卻不來了!如今又逢大災,官員們不約而同的覺得自己可能跟北燕這塊地八字不合,滿腹牢騷卻不敢抱怨,個個都苦的想上吊。


    而奸細一案進展緩慢又跌宕起伏,千戶所上下整日經曆鬆一口氣然後又狠狠抽一口冷氣的循環,楊千戶等人恨的頭頂冒火,卻也隻能拿已捉到的小角色刑訊逼問。


    聽倚樓形容,不論是從衙門還衛所出來的官員個個神色肅穆,表情凝重,腳步匆匆,卻沒有一個不虛浮的,跨個台階都要踉蹌幾下。


    灼華和老太太聽罷,也隻能叫了廚房燉些補品給沈楨送去衙門。


    老太太其實是個最心軟不過的人了,想到了兒子,自然也想到了同為朝廷辛勞的侄孫輩。


    “自家人都不在身邊,沒日沒夜的忙也沒個人好好伺候,下人隻管你吃飽,可不管你是不是吃好。再能耐也都隻是孩子呢,實在可憐。”


    灼華望著橫梁上的雕畫,默默道:打仗的時候風沙苦寒什麽沒經曆過,徐悅和周恆其實都挺皮糙肉厚的,並不似他們的美貌一般嬌氣。


    當然,灼華是不會說出來的,心頭還暗戳戳的將老太太的關心轉換了意思,當做是老太太心疼孫……媳婦?是罷?還是孫女婿?噯,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了。


    啊,不知道三哥哥曉得周恆這樣辛苦,會不會心疼啊!


    要不要告訴他一聲呢?


    說不定會有出乎意料的好戲可看呢!


    而這位雍郡王殿下常年在民間遊曆,對田埂之事頗有見地,前年西北幹旱,百姓收成艱難,他上奏皇帝請求減免賦稅,又勸服當地富庶人戶捐銀捐糧,讓西北的百姓安安穩穩的度過了那年的冬日,是以李彧在百姓中口碑極好。


    接到聖旨後,李彧連日裏下去郊縣田間查看,慰問安撫受災百姓,督促官府擇日開倉放糧,一時間誇讚之聲流傳於民間。


    可惜糟心的事情卻並沒有減緩了腳步而來。


    九月二十五時,宋家送來拜貼,請闔府三日後去參加賞花宴。


    沈煊慧望了望光禿禿的院子,莫名道:“賞花宴?蟲災剛過,隻有被啃的亂七八糟的枝幹,賞的哪門子花?”


    索性蟲災剛來,百姓家中尚有餘糧,還不至於出來乞討,否則叫人瞧了這個時候還在辦宴席,亦不知要鬧出多少閑話了。


    請帖上的黑子落在淺色的眸底,化了一抹沉悶,灼華歎道:“這算是衝喜宴了。”


    老太太長籲一聲:“世事無常,天命難違。”


    那日一到,老太太便帶著孩子們並李彧去了文遠伯府。


    因為李彧說情,沈焆靈也一並同行。


    灼華聽聞,隻是笑笑。這李彧啊,還不肯放棄拉攏永安侯府。可再怎麽努力,最後隻能是一場空而已。


    沈焆靈一身淺青色的襦裙,隻挽了一支玉簪,人瘦了一大圈,眉目流轉間素雅又可憐。見著老太太規規矩矩請了安。她曉得蘇家和李彧暗中有所牽連,今日能出來,多半也是他的情麵,見著他,不忘投去感激一笑。


    李彧站在灼華身側,微微一頷首,笑容親切。


    內戰是內戰,不可鬧到外頭給人看笑話,這個道理大家都曉得,出了大門便是一副和婉麵孔。隻是誰都不肯去搭理沈焆靈。


    眼見自己如此處境,沈焆靈忙是擺出親厚樣子表示想與灼華一架車馬,好與她續續情分,拉攏拉攏關係,老太太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拉了灼華一架。


    沈焆靈尷尬的愣在原地,美麗的大眼蓄著欲落不落的水澤,無限委屈。


    烺雲拖著熤州,歎了一聲,哪怕再是氣惱她的不懂事,到底還是自己的胞妹,耐著性子上前好言說了許多,才將她勸上了煊慧她們的馬車。


    在門口迎接的是文遠伯和宋二姑娘。


    灼華鬆了口氣,總算沒有讓個妾室出來迎客,否則她真怕老太太轉頭就走了。


    雖說是賞花宴,倒也沒有布置的太過奢靡花俏,也隻是請了幾家香相交好些的,叫蔣氏再聽幾聲熱鬧。


    與文遠伯寒暄了幾句,老太太便帶著孩子們去了蔣氏的住處。


    乍見宋文倩,形容枯瘦,眼裏毫無神采,灼華和老太太幾乎都嚇了一跳。


    先跟著丫鬟進了稍間去看一看蔣氏。


    她閉著眼躺在床上,瘦的已經脫形,仿佛隻是一層皮囊包裹著骨架,就似鮮嫩的樹葉一下子被抽幹的水分,隻剩了無生氣的脈絡枯槁。貼身伺候的丫鬟見她們進來,忙在蔣氏的耳邊喊了幾聲,蔣氏艱難的掀了掀眼皮,最後還是沒能睜開眼,又沉沉的睡過去。


    兄弟姐妹幾個相互望了望,不約而同的猜測,怕真是沒有幾日了。


    眼見蔣氏是無法說話了,灼華幾人便退了出來。


    老太太打發了其餘幾人迴前院去,讓灼華去開解開解宋文倩。


    “你們兩個說說話,這裏我照應著。”


    生怕蔣氏有所情況,宋文倩不敢走遠隻去了右次間裏說話。


    終日陪著病重的母親,連說貼心話的人也沒有,心裏的害怕隻能自己咽下,如今見得灼華,文倩忽覺自己嬌氣了起來,眼淚不爭氣的滴滴答答:“以後這個家裏,便隻剩我一人了。”


    灼華心頭默了默,不知如何勸慰,能做的不過是靜靜的陪伴而已。


    宋文倩哭了許久,似哭出了心中的憋悶,才漸漸平息下來,望著灼華的眼裏全是茫然,“你如何熬過來的?”


    彼時天光正盛透過青柳色的窗紗落進屋內,卻驅不散積年的湯藥濃霧,翠竹的細細之感相互擦過,有沉壓的磋磨聲落在耳中,灼華搖搖頭,“麻木了也就習慣了。”


    宋文倩瘦到肖尖的臉上浮了抹苦笑,“每日給自己說,說的嘴都苦了,以為自己可以接受的。”


    灼華隻道:“什麽滋味都好,嚐多了,就都一樣了。”


    痛苦的人聽多了安慰,說再多也無用,還不如給她一點同病相憐的相知感,也算是一點力量給她依靠,這樣的路唯有讓她自己慢慢接受。


    文倩看著窗欞被風吹開了一裂縫隙,陽光無遮無攔的投進來,沉幽光影裏塵埃似一尾尾渺小的魚兒遊曳在蔚藍無邊的深海裏,那麽微不足道的隨水漂流,心頭生出一股無力感。悲哀道:“到底還是你懂我。”


    兩人起身出了次間,正迎上老太太從裏屋出來,神色沉沉的如鉛雲壓頂,還以為蔣氏出了問題,文倩忙衝了進去。


    灼華尚來不及問,老太太便拉著她往外走,道:“溫氏死了,靈姐兒……那丫頭拿著刀子出現在溫氏屋子裏。”


    灼華腳步匆匆的跟著老太太,眨眨眼,再眨眨眼,完全不敢相信,她?殺人?溫氏?


    老太太腳步極快,“這個死丫頭,到哪裏都要惹出些是非來!”


    灼華靜靜跟著,默了默:“祖母覺得二姐姐會殺人?”


    曲折遊廊下的光線有一陣沒一陣,落在老太太的臉上明滅不定的陰影,冷笑道:“她?哭哭啼啼她拿手,叫她殺溫氏?溫氏是吃素的嘛?你二姐姐也沒這個腦子和手腕!”


    跟著報信兒的丫頭一路快走,與文遠伯一前一後到了溫氏的住處。


    沈焆靈襦裙上濺滿了血跡,六神無主的縮在角落裏低低啜泣著。刀鋒上血跡在陰暗的角落裏閃著陰謀的幽光。


    溫氏的屍體趴伏在室內的小翹幾上,血流如瀑的蜿蜒在幾下的灰白磚石上,四周散著星星噴濺的血跡。


    她的丫鬟跪在屍體旁邊,同在的還有幾位官家太太。


    文遠伯怒視著沈焆靈,見老太太領著灼華進來,恨恨道:“表姨母,您該給個交代。”


    老太太點頭淡淡“恩”了一聲,緩步進了屋,看著地上跪著的丫鬟問道:“你是溫氏身邊兒的?是你親眼瞧著我家姐兒殺的人麽?”


    那丫鬟早已經嚇的麵無血色,牙齒打顫的迴道:“奴、奴婢朱、顏,是伺候姨娘的,沒、沒親眼看、看見,奴婢進、進來的時候,姨娘已經到在地上,沈、沈二姑娘拿、拿著刀子站在姨娘身邊。”


    文遠伯一拍桌子,大聲道:“你們看看她,滿身是血,不是她還有誰!”


    老太太鎮定如常,覷了文遠伯一眼,沉聲道:“即便你們認定我孫女兒是兇手,總也要讓我問上一問,弄清個始末罷?”


    文遠伯一聲哼,撇開了臉。


    老太太麵色微凝的掃過沈焆靈,沉了幾息,卻是問了朱顏道:“人什麽時候死的?就在此處殺的?兇器在何處?當時可還有旁的人在?”


    老太太問了一氣,朱顏顫顫巴巴的迴道:“奴婢親眼看著沈二姑娘站在溫姨娘的屍體旁,手裏還握著刀子,滴、滴著血。今日客多,溫姨娘院子裏的奴婢大多都喊去前頭做活了,姨娘剛巧叫了奴婢去煮茶水,還有兩個粗使的婆子,都在外頭候著,沒、沒人瞧見。”


    老太太走近那刀子一瞧,果然刀身和手柄都沾滿了血跡。


    幾位太太瞄了瞄沈焆靈,也道:“我們幾個原是剛從夫人那裏出來的,一聽喊聲就趕了進來,卻是如那丫鬟說的,便是沈二姑娘拿著刀子站在一旁,再有也就是這個丫鬟了,無有旁人。”


    宋蕊沒多時也匆匆趕來,裙擺拖曳起門口的一片塵土飛揚。


    一見溫氏倒在血泊裏,頓時哭得撕心裂肺,撲去沈焆靈的身邊拽著她狠狠就是兩個耳光,在沈焆靈的臉上留下幾道指甲刮過的血印子。


    “殺人兇手,打死你這個殺人兇手!你還我姨娘!你還我姨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卿卿請見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山羨有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山羨有思並收藏卿卿請見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