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看到妹妹手上的玉鐲子。”煊慧微微歎了一聲,似乎悲涼的感慨道:“心裏便生了幾分惆悵。”


    灼華歪著頭看去,玉質細潤,晶瑩溫潤,好似聽不懂的對著玉鐲便讚道:“這樣好的玉質也就是昆侖山能產的出來了。”


    沈焆靈摘了鐲子雙手拖著遞到沈煊慧麵前,十分恭敬的說道:“大姐姐若喜歡,妹妹便送給大姐姐了。”


    “我可不是那眼皮子淺的,什麽好的都想揣進自己懷裏。”沈煊慧偏開身,端著茶盞撥弄著茶葉,不無諷刺的輕笑一聲道,“二妹妹快收起來吧,叫人看見了,還以為我要搶二妹妹的東西,沒得又要給拿起子擺高踩低的小人踩上幾腳。”


    “大姐姐……”沈焆靈立馬紅了眼眶,長長的羽睫微微顫抖,弱柳扶風的柔弱無助,“妹妹向來都是敬著大姐姐的,那事兒姨娘已經給祖母解釋了,都是那起子小人慣會作怪,才叫大姐姐受了委屈,可是姨娘才上手管家的事兒,難免有些疏漏,還請大姐姐寬宥些。”


    “那是自然,我是肯定要打心底裏寬宥蘇姨娘的,不然就又是一頂小心眼兒的帽子扣下來,大姐姐我是個卑微的,這樣壞名聲的事兒可怕的很呢!”沈煊慧輕輕笑了一聲,沾了口茶水,淡淡的說著,“不過是看著變天了,心裏生了幾分傻念頭而已,叫兩位妹妹見笑了。”


    沈焆靈忙是起身,深深的福了一下,麵色微微有些發白,“姐姐這樣說就是……”


    沈煊慧一把撈住她下拜的身子,不容置疑的將她按迴了座兒,擺出一副長姐的架勢,客客氣氣的教訓道:“你是正經的姑娘,金枝玉葉,怎麽好幫個姨娘請罪,說出去沒得叫人笑話!”


    灼華垂著眸子,又不痛不癢的說了句,“怎麽會呢,咱們都是一樣的,都是父親的女兒。”


    沈焆靈徹底噎住,眼淚定在眼眶裏不敢下來,如今嫡母還是清瀾郡主,可不是蘇氏,庶長女的“長”字,依舊蓋住了她,“……妹妹糊塗,大姐姐說的是。”


    若是換了從前,沈焆靈這一派楚楚可憐的說著這樣的話,她早就暴跳如雷的指著沈焆靈罵她的做作和矯情,如今竟也可以譏諷幾句,然後淡淡的把沈焆靈的話打迴去。


    灼華望了望外頭,暖光熠熠無遮無攔的鋪灑在天地間,絲毫不知人間悲涼。


    就連衝動的煊慧衝也練成了人精,大宅門可真是個修煉的好地方!這樣也不錯,光是沈焆靈功力了得,那還有什麽趣兒呢!


    沈焆靈那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口憋的生疼。


    姐妹三人輕聲細語的聊著天,旁人看來,十分和睦。


    灼華笑著轉了話題,“倒是沒想到今年的秋季圍獵,陛下竟會想著來北燕,往年也不過就在金陵北郊而已,再遠也不過去了徐州。”


    沈煊慧笑著接話道:“太祖爺那會兒,還去兀良哈的領地狩獵呢!咱們北燕風光極好,草場也多,狩獵來這兒再好不過了。”


    那時候大周國力強盛,剛剛收拾了周圍“好動”的鄰居,皇帝帶著朝臣往兀良哈的領地狩獵,那是彰顯國力,不管是兀良哈還是草原其他部落,都是十分小心翼翼的做著大周陛下的護衛,就怕大周的皇帝陛下有個閃失,大周的悍將就帶著軍隊去彰顯國威了。


    如今的大周依然強盛,卻比不得聖祖和太祖那會兒,近些年北遼和女真族蠢蠢欲動,陛下會來邊疆狩獵,意思亦是十分明顯。


    灼華笑笑,可惜中秋後皇帝還未開拔,北燕就鬧起了災荒,未能成行。


    她道:“京裏的貴人們大多是沒見識過咱們北燕的廣闊風光,到時候提前來的肯定也不少,少不得還要借住咱們府上。”


    “難怪楠表哥、惟表哥這樣早就來了。”沈焆靈柔聲說道,然後有些可惜的說道,“徐世子倒是可惜了,人品家世都是極好的,自己又是個有能力的,卻被克妻的名聲拖累了。”頓了頓,“長子未能定下,怕是另幾位公子也要受連累了。”


    這話可轉的略有些生硬了。


    灼華眨眨眼,含笑道:“不會,大公子已經議過親了,那三個都是下了定的,連黃道吉日都算好了的。所以那幾位公子是可以議親的,咱們勳爵人家雖說規矩大些,卻也不會因為這個耽誤了兒孫們的終身大事。”


    然後就見煊慧和焆靈悄悄舒了口氣。


    灼華忍不住又要挑眉了,怎麽的,這對冤家竟都瞧上了徐惟?!


    蔣家也是簪纓世家,如今的當家人更是當朝首輔啊!蔣楠的父親堪堪四十歲已經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了,居然都不心動?


    蔣楠啊蔣楠。


    灼華真不知該為他高興,還是為他難過!這麽好看的一張皮囊,居然都沒人看得上?


    果然還是看起來“風流不羈”的男子,更吸引姑娘啊!


    魏國公府是不可能讓嫡子聘娶庶女的,若他們得了風聲以為蘇氏能扶正,想要討沈焆靈倒也勉強可匹配,沈煊慧雖占著“長”,到底生母出身太低,想進魏國公府基本是沒什麽可能的。


    隻是,即便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她就會眼睜睜看著沈焆靈順利攀上魏國公府麽?


    沈焆靈咬了咬唇,眸光期期的問道:“妹妹怎麽曉得這些?”


    “祖母說的。”灼華低頭吃了口茶,玩笑道,“待開春過了春闈,怕是媒婆都要踏破門檻了。”


    沈煊慧有些惆悵又有些期望的低語著,“也不知什麽樣人家的女兒,能進國公府的門了。”


    灼華歪歪腦袋,抿唇一笑,“自是得公候人家的姑娘了,徐二公子是嫡子,又這樣出息,一般人家的姑娘可配不上呢!”


    沈焆靈麵色微微粉紅,眉眼舒展,似要笑出聲來一樣。


    沈煊慧看了她一眼,轉臉看向院子,似朝似諷的淡淡一笑。


    灼華低頭吃茶,指尖愉快的點著茶盞,以後的日子裏怕是有的熱鬧了。


    月光瑩瑩清澈帶著幽幽的藍,悠緩的漫步在天際,似一汪清水自天際流瀉下來,帶著煙色鋪滿了庭院。


    此時風露纏綿,空氣中帶著朝露煙波浩麵的濕潤。岸邊柳依依、芳草翠,有蓬勃之氣。堂前的海棠枝條淺綠簇簇出塵悠悠,綻滿了緋紅的花朵,吐著點點嫩黃花蕊,偶一陣風吹過,枝影晃動,簌簌有聲,恍若明霞漫天,連月色在花朵的色澤下都朦朧了起來。


    風拂皺了滿湖的平靜,水麵映著月光粼粼微閃,恰似牆根兒底下的搖曳千點的竹影,帶來初夏百花的馥鬱清香撲在了窗紗上,窗紗微微鼓起,宛若孩兒愛嬌時鼓起了腮。


    最近天氣漸漸炎熱起來,老太太脾胃愈發的不好,幾日來都吃的不多。


    二院那怪脾氣的盛老爺子從她這裏拿不著酒,烺雲那裏也鬧不出來,脾氣愈發的臭,兩日不肯好好吃飯了,一到聽學的時候使勁找機會罰她抄書,吹著胡子可憐兮兮的把伸出去的兩根手指,又自己按下來一根,恩,現在隻比劃一根兒了。


    趁著今日醒的早,灼華寅時二刻便起了身,帶著秋水和倚樓去了廚房,親自下廚給兩位老人家做點吃食。


    又為著來年春闈,近日來除了蔣邵氏,還有不少人跟父親說項,想把家裏的公子送來讓盛老先生指點一二,隻是老先生脾氣怪異,怕是不肯的。


    父親幾番推脫不下,便讓她去試一試,畢竟當初老先生是她“說服”進來的。今日擴充學員的工作,自然也就落到她的肩上了。


    話說這時候,沈灼華便又開始感謝上一世的自己了!


    為了討好李彧,她學說話、學鞭子、學騎馬、學釀酒。


    為了討好既是姑母又是婆婆的沈緹,她學烹茶、學點心、學精致菜肴、學手上功夫。


    如今迴頭看看,自己當真是十八般武藝,堪堪精通了一半兒啊!


    稍等會兒她帶著十足的“誠意”,外加一壇子酒去商量,想來老先生也不會拒絕才是!


    夏天的日頭總是起的特別早,但此刻還是漆黑一片,唯有廊上燈籠微微發著光。


    西北角的廚房卻已經熱火朝天起來。


    每日寅初廚房裏的婆子們就必須要起來了,先去後門處去接每日最新鮮的蔬菜和肉類,然後熬粥、蒸好包子,將現成的醬菜切好、分盤,隻等主子們一起,便可以將吃食送過去。


    還未進廚房的門便是一陣熱浪猛撲過來,灼灼的悶著人的心口,灼華隻覺麵色立時沁出一層汗來。


    看到灼華進廚房,婆子們愣了一下,卻也不稀奇,顯然是見慣了她過來的,笑嗬嗬的請了安又有條不紊的繼續自己手頭的活計,管事的劉媽媽昨日裏已經得了秋水的知會,領著三人去窗前采光好、通風好的灶眼處。


    灼華笑意溫婉的到了聲謝,秋水立即遞上一個菡萏色的沉甸甸荷包。


    “請劉媽媽和大夥兒吃個解暑茶吧!”


    劉媽媽一接手,一如從前荷包份量不輕,少說也要五兩銀子了,跟著婆子們大聲吆喝了一句“姑娘請咱們吃茶咯”,大夥兒連聲道謝,管事婆子笑眯眯的退到一旁,一副隨時待差遣的樣子。


    秋水將材料拿出來,擺上一旁的小桌上,問道:“姑娘,今日要做什麽呢?”


    “金絲蜜棗粥,桂花糕,荷花酥。今日裏天氣悶熱,再烹一壺酸棗五彩花茶,開開胃。”


    三人係好襻膊,露出白嫩嫩的小臂,淨了手。


    灼華取來米仔細淘洗幹淨,裝入瓦罐,加入足量的水,然後開始處理蜜棗。秋水取了麵粉、豬油,開始揉拌水油麵團和幹油酥麵,為製荷花酥做準備,倚樓不懂這些精致活兒,搬了個矮凳坐在灶眼前點火、扇風、送柴。


    分工明確。


    不多會兒瓦罐裏發出咕嚕咕嚕的水米翻騰聲,倚樓又塞了一把柴火進灶洞,起身洗了幾個幹淨的小圓碗放到小桌上,迴身又坐會灶眼處。


    灼華將切成細絲的蜜棗擺進圓碗內備用,正好秋水的水油麵團和油酥麵團已經揉搓完畢,轉手又去為桂花糕做準備。


    劉媽媽看著三人團團忙著,也不見她們說什麽話,卻十分井然有序,不慌不忙的,一看就是在廚房裏合作了無數迴了。都是一樣的動作,就是比她們這些粗人做起來,優雅多了。


    迴想起一次以見灼華帶人來廚房,那時候她不過九歲吧,能懂什麽呢?能做什麽呢?


    原以為不過就是來裝裝樣子的,等丫鬟婆子們做的差不多了搭把手,就算是她的功勞了,畢竟對於那些個大戶人家來說,廚房是十足的醃臢地兒,那些個千金姑娘、富家太太是不屑進來髒自己手的!


    卻沒想到這個千金貴體的姑娘,小小年紀做起廚房事兒來竟是有模有樣,雖說當初第一次來做的時候還有些手忙腳亂的,卻也是十分認真的揣摩著、嚐試著、相互配合著。


    做壞了不氣餒,仔細詢問廚房裏的老人,要是做成了,連她們這些婆子都有的一起嚐,臨走時還會將灶台收拾幹淨,不給廚房留攤子。


    每每過來都有十足的賞錢,態度謙和有禮,真真是與別家的貴人不一樣的。


    灼華又取來醬瓜,手起刀落間都被切成了均勻的細絲,手掌壓著醬瓜,刀鋒掛過占板,一托一放,整整齊齊的到了小圓碗裏。


    劉媽媽往前一看,切出的樣子比不得真正的廚子,卻已經很不錯了。那些醬瓜看起來也沒什麽特別,都是尋常,不知又是從哪家食肆裏貴價買來的。


    灼華見她打量那些醬瓜,笑了笑,又拿了筷子地道遞給她,說道:“這是我上迴跟宋婆子學的,稍稍改了口味,您嚐嚐。”


    劉媽媽連忙道謝,雙手接過,嚐了一口平平無奇的醬瓜,“咦”了一聲,仔細嚼了嚼,不住的點頭,“是不錯,偏了甜口,若是配了姑娘的金絲蜜棗粥,正相宜呢!”


    揭開鍋蓋,騰騰熱氣撲麵而來,她的臉上的薄汗立刻聚成汗珠滾落下來,取了汗巾擦了擦,拿起木勺開始攪拌,又道:“進來天氣炎熱,祖母和盛老先生年紀大了,胃口不佳,金絲蜜棗粥不另加糖,微甜卻不會膩,佐以脆生爽口的醬菜,希望能叫她老人家多用些。”


    “姑娘孝心呢!”她誇了一句,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麽,不著痕跡的靠近了些,小聲道,“近日裏白姨娘的胃口差的很,蘇姨娘的胃口也不大好,送進去的吃食幾乎都是沒怎麽動就送出來了,前日裏的甜醋裏脊倒是吃了些。”


    灼華低著頭,眉輕挑,這便是與各處管事打好交道的好處,如今衣、食二處都與她親近,你不用仔細詢問什麽,但凡她曉得的,都會悄悄道來。


    她到底是前世經曆過孕事的,胃口突然變差,卻又食酸,那蘇氏多半是懷孕了,隻是既然有孕又為何壓下不提?


    怕有孕後不能掌權麽?還是又旁的算計?


    她抬起頭望向劉媽媽,天真的笑了笑,“許是天氣太熱了,也沒什麽胃口吧!”


    劉媽媽也跟著笑了笑,心想著她聽不懂,她身邊自然有聽得懂的人。


    劉媽媽比姚婆子此類人要聰明許多,知道灼華有著老太太撐腰,誰是新夫人對她沒什麽影響,看她行事穩妥,又是嫡女,好好敬著準不會錯的。


    時間推至寅正二刻。


    桂花糕已經出爐,冒著陣陣熱氣兒,濃鬱的桂花香味飄滿了廚房,硬是蓋過了所有早點的氣味。


    粥越來越稠,悶在裏麵的氣泡也越來越大,一下子炸開米湯濺到沈灼華的手背上,管事媽媽一驚,卻見沈灼華隻是微微縮了一下手,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停。一旁的秋水又抽出帕子替她擦去米湯,留下一個小紅點,再看她,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從前在國公府的時候,府裏的姑娘也常常會親自下廚做一二點心孝敬長輩,但大家心照不宣,多半的活兒都是家人代勞的,大家閨秀都養著指甲,哪裏真的能做廚房裏的活兒呢!


    如灼華一般實在的當真少見,也難怪夫人心肝兒肉似的疼愛了。


    眼瞧著粥品好了,灼華將分裝如瓦罐的功夫交給秋水,自己做最後下油炸荷花酥的功夫。


    鍋裏起了大油,將荷花樣兒的麵團子放進漏勺裏,一下鍋,層層分裂,慢慢綻放開,顏色漸漸有些微微的金黃,模樣好看極了,一個接一個的炸出來,香氣又是一陣接一陣的,看著呆慣了廚房的管事媽媽也忍不住咽口水。


    大功告成後,將吃食分成了兩份裝好。


    灼華指指桌上的兩盤子糕點,笑道,“這迴又有多的,就給大家嚐嚐,別嫌棄才好。”


    劉媽媽謝了又謝,親自送了兩人出了廚房。


    出了廚房已近辰時,朝陽升起,微金的光芒鋪灑,落在花瓣間的夜露上,露珠於細風中微微搖曳欲落不落,耀起一點五彩的光華,那光華映在淺眸中,似星光熠熠。


    灼華小聲交代著倚樓,“你們去打聽打聽,這近月來蘇氏有沒有請過大夫,若有也一並查清楚,生的什麽病,記住一定要查清楚!別驚動了人。”


    倚樓點頭應下,“奴婢省的。”


    秋水心裏有了些猜想,略遲疑的說道,“劉媽媽忽然說起這個,莫不是蘇姨娘她……”


    她輕輕一笑,若風中雲煙,道:“劉媽媽是老人兒了,生養兒女好些個,其中的門道比咱們可精了去,怕是差不離了。”


    “既是有孕了,如何不稟明?”秋水頓了頓,心思迴轉,眉間隱有憂色,又道,“莫非是怕老夫人收迴她管家的權力?”


    “若說怕丟了權,也不盡然,過了前三個月胎坐穩了照樣可以繼續,更何況,要扶正她,這些考驗管家的功夫是不會少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沈灼華意味深長的一笑,“此事按下不提,怕是她還有旁的目的。這個人,心思深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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