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姑娘稱唿,猜測前者是泰山,後者是北京,心笑這名字取得倒也有趣。


    三人迴過神來,紛紛上前,把他團團圍住,觀賞稀有動物一般看著他,泰山問道:“你住這裏?”他搖搖頭。


    “你從哪裏來?”他又搖頭。


    “到哪裏去?”他仍舊搖頭。


    北京在這當兒已把四周打量了個遍,也問道:“就你一個人?”他點點頭。


    三人見他聽得懂話,精神大漲,互相對視了一下,姑娘道:“你和我們一起走,好嗎?”


    “去哪裏?”


    “哇!”三個人又一起叫了起來:“你會講話?”全沒注意這句話說的無聊,臉上都綻放出光彩來,重華看到他們終於露出和年齡相仿的青春活力,尤其那姑娘,一口整齊貝齒,不禁也跟著他們開心的笑了。


    “家裏啊。”姑娘激動得滿臉通紅。


    “好。”他答應道。


    三個人連忙轉身,簇擁著他出林,仿佛怕他跑了。


    “江南,你不看桃花了?”北京和姑娘笑道。


    “這不看過了。”江南毫不介意道。


    重華想林中景致確實優美,便道:“不如再看一下吧。”便要停下。


    北京江南瞟了一下泰山,齊道:“不了。”


    到了神行機車跟前,泰山找一件自己的袍服給他換了,他猶抱著舊鞋舊服,不忍棄之,隻道:“這二件都是故人相贈,暫且留下。”


    泰山又問了他稱唿,他此時已不願以真名示人,隻說:“我姓金”


    “哦,金先生。”三人也不多問,竟和福先生、閆長老稱唿一致。


    他聽泰山三人商議:機車上尚有四五天水糧,途中還可停留二日,既在此處有人偶遇,不如在周圍再搜尋些地方。


    他們自行換上威能甲衣,江南問道:“金先生呢?”


    他已發現三人以泰山為首,他看似粗豪,其實比其它二人都成熟克製,至於北京,一腔心思都在江南身上,眼神遊移就沒離開她過,此時聽她發問,目光也跟著投向泰山。


    泰山略一思索道:“我們由東南而來,現在隻須往北、東北方向巡行,時間還夠,就先駕機車巡視,但有跡象時,再分頭細看,隻留一人在機車上陪金先生就行。”


    他嘴上說著,先進了駕駛艙,北京江南卻又教重華如何進去坐了,然後坐在他對麵,扔過一包水來,他道了聲謝,打開來喝了二口,確實甘冽。


    他於艙中一切明了,隻不多言,閉目假寐。


    他已明白三人身份,隻不知道他們所負的任務怎樣,三人除了商量正事,都是麵如屍皮,惜字如金,是以無從得知,更不知他們所說的家是否就是西新基地。想到三人年紀輕輕,都有遲暮之像,全無當年自己一幫隊員的意氣風發各具雄心,不禁暗暗搖頭。


    艙中明明有四個大活人,竟很長時間一句話也沒有,氣氛異常難堪,他甚是難受,不停地咽著喉嚨,終於忍不住眯眼打探麵前二人,竟發現一個秘密來,原來北京江南正襟危坐之後,北京的右手攏在江南的後腰,江南的左手也不易覺察的落在身後,二人手臂明顯在不停地動作。


    他初是好笑,再覺得無聊,直到時間長了,二人仍不收斂,心中便生出鄙視之意來,隻覺得基地擇人如此,實為不察。


    泰山將車停在一個大塬上,了望一下四周道:“基地提醒:這個位置周圍土息深厚,有水則生,無水則死,眼下這裏樹草旺盛,說不定便有收獲,我們今天就在此附近搜索。北麵還有一個點,明天再幹一天,就可迴基地了。”


    見北京江南二人都無意見,又對江南道:“你留下陪金先生,我和北京前去打探。”


    江南不肯,北京也道:“你開車累了,留下吧,我和江南去。”


    泰山同意,二人分了方向,檢查了裝備,各自飛去。


    泰山又把機車檢查個遍,和重華道:“車上水不多了,我去附近找找水源,他們迴來可用,很快迴來。”


    重華迴答:“你放心去吧,我不亂動就是。”泰山寬厚的笑了。


    威龍甲衣很是快捷,不多久他就拎了一大皮袋水迴來。


    “這麽快?”他豔羨無比。


    泰山不答,去機車中取了一隻蜂窩盒子,倒了水,擱在一邊。


    “這是幹什麽?”他問泰山。


    “看看水有沒有毒。”


    “水裏有毒?這水這麽清!”


    泰山看了看他,又沒有答話。


    他心中大奇,福先生族人、閆長老一支從未說過類似的話、有過類似的做法,基地裏的人怎麽對飲水這麽謹慎呢?他猛的想起烏婆婆為毒水所傷的事情,又想起和尊親逃難時飲水都是經軟體黑葫蘆濾化,心中明白,大洪水留下來的文明知道水體汙染太重,早就不用自然的生水,遺傳下來的法則是隻能每水必試,他既想通,心情反而沉重,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泰山見他如此,生疑道:“你怎麽了?”


    他憐憫的看著他問:“有毒嗎?”


    泰山倒掉蜂窩盒子裏的水,又仔細看了看,歡顏道:“還好,沒有。”


    “以前發現過帶毒的嗎?”


    “當然。”


    “知道為什麽有毒?”


    泰山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你知道?”


    “嗯。剛才你說過這裏土息深厚,有水則生,無水則死?”


    “是啊。”


    “如果是毒水,草木又怎麽如此旺盛?”見泰山點頭,他又道:“早先,所有的水都無毒,各處的土都自有靈性,萬物生長各得其生命妙趣,是因為我們的地球,”他跺跺腳,“就是地下,有很多成份,有石頭、有鐵、有金有銀…,它們各處所安,互不幹擾,後來人們隨意掏取混放,水從此不再純淨,由善變惡,便有毒了。”


    泰山聽得入迷,問他道:“那些人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們不需要用水嗎?”


    重華看了看他,沒作迴答,轉而問道:“那你們住的地方用水都要這樣試?”


    “不,我們那裏有昆侖河,裏麵的水是神水,機車裏帶的水就出自於它。”他說到這裏,忽然警惕起來,重華再問時,便一字不答,先迴到機車邊上,換下威龍甲衣,然後走到一邊,抬起手腕,自說自話一通。


    重華當然明白他是在用隨身寶和北京江南聯係,隻是剛才見他試水,不免憂心福先生和閆長老二邊族人不得明白,別也遭遇毒水。


    他在塬上散步遠望,泰山在他眼裏模糊起來,他發現自己短短的時間裏已對這三人興趣缺缺,他們明明正是陽氣充足的年齡,卻像病雞一般,除了正事,不講也不問,多說一個字也不願意,從早到晚,臉上陰陰鬱鬱,萎靡不振。福先生、閆長老二族中的少年,窮歸窮苦歸苦,永遠活蹦亂跳,一副使不完的勁,二相一比,三個佼佼者悶聲賊行,情誌相差何止百倍!


    “會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令他們拘謹?”他看著泰山機械的背影想,可是思來想後,自己既沒有透露身世行蹤,也沒有特別舉止,如果基地的人都是這樣,人類的文明就徹底斷了,想到這裏,他心裏涼了半截,之前的激情煙消雲散。


    最令他氣惱的是,自己還沒有散步到他身邊,他像躲著自己一樣,突然轉身走向機車,對自己不聞不見。


    他悶著氣了望一通遠方,自己雖然不受待見,但總要跟著他們到達基地,暫且忍受些吧,便苦笑一聲,低下頭搖了搖,虧得這一低頭,看到地上竟然有字:有監控,不得言。


    字跡很大,似是以足寫成,轉頭看泰山時,他正煞有介事的檢查機車。


    他胸腔裏鬱積的一股氣頓時無影無蹤,又立時感到四麵八方正有無數個眼睛暗中看著自己,毛骨悚然!


    他也不經意地擦掉字跡,刻上“在哪裏”後便即離開,站得遠遠的悄悄留意。


    泰山果然又找了機會留字:“手腕、衣服、車上”。


    他恍然大悟:原來泰山他們在外每一言每一行基地都一清二楚,可能基地規矩太嚴,令他們大是惕懼,隻能忍氣吞聲。


    他大為震驚,絕想不到基地竟以如此鄙卑手段令三個大活人在千裏之外也如木偶一般,比之生相和黑大怪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他看著泰山烏暗無光的臉,想到北京和江南戰戰栗栗的小動作,氣憤填膺,也不管誰長誰短,決定先救了三個少年再說。


    神行機車、威龍甲衣、隨身寶他無所不熟,他所掌握的智慧泰山等人本就無法比擬,當年傳祥曾教過他如何開關三種裝備的錄音錄像(當年基地對外出隊員並沒有監控習慣,這些功能也是空置),所以胸有成竹。


    他頗花了一些時間把一塊地上刻滿了字,泰山在一旁直等得亂了步伐,待他一走開,馬上像企鵝一樣一本正經的過來,這一看不免神慌,不曾想麵前這個人對機車小飛龍隨身寶的各項功能竟比自己還要精通,他又驚又佩,失了魂一樣看著他。


    他早在另一麵刻下字,微笑問他:“他們二個該迴來了吧?”


    “啊,是。”泰山領會過來,走過去和他並肩而立,低頭看時,地上刻著:“聽我的,不要問。”連忙點頭道:“我來問一下。”(他倉猝之下也忘了迴避重華),便用隨身寶唿喊了北京江南,二個均迴應安全,馬上即迴。


    他找了個死角,用傳祥所教的方法,貼身把泰山手上隨身寶上的機關關了,和他親切道:“好了,你可以說話了。”


    泰山哪裏肯信,一張臉憋得又黑又亮,汗珠滾滾掉落,和他又是擠眼又是呲牙。


    他拍了拍泰山的肩:“你不是相信我了嗎?”拉過他的手,把如何開關隨身寶功能的方法和他說了,告訴他:“基地知道你們講話和行動,因為這個有錄音功能,機車和威龍甲衣還能錄像,所有一切都可以同時傳輸到基地,也能自行存儲。”


    “威龍甲衣?”


    “就是你們身上穿的衣服。”


    “哦,那叫小飛龍。”泰山更加信服,神色漸次放鬆,又小聲問:“可以隨便動嗎?”


    “可以,它不能錄像。”


    但是泰山還是不敢說話亂動。


    他可憐之至:“但是不能關得太久了,以免基地懷疑,你抓緊帶我上機車,我把機車和威龍甲衣,就是小飛龍的機關也講與你知道。”


    泰山此時已不能善身,咬一下牙,仍是一本正經的上了機車,坐到駕駛艙上,直到重華對他說:“好了。”他已是大汗淋漓。


    重華又將隨身寶調了一下,裏麵傳出的果然是從他們出基地一直到早上安排出發計劃時的各個聲音,重華提醒他:“我剛才說‘好了’裏麵便沒有。”


    泰山猛地站起道:“真的沒事了?”


    重華和他微笑點頭,又調了機車上的設備,竟和小飛龍情形一樣,泰山一一親見,此時慢慢坐下,掩麵抽泣起來。


    重華拍拍他的肩,心裏歎道:“可憐的孩子!”又氣恨恨的想:“可恨的人!”


    泰山突然止了哭,求他道:“金先生,你把它們都開了吧。”


    “為什麽?”


    “你不是說時間不能太久嗎,我不想一個人享受這樣的幸福,等他們迴來後再打開一次。”


    重華的眼睛濕潤了,和泰山商量好明天一早再開,便把三個裝備的功能都恢複了,二人出了艙,如常一般。


    北京江南迴來,說了附近並沒有人的消息,泰山卻不是慣常的細問,隻說二人外出一天累了,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得出工。


    夜裏,當泰山用手語告之可以自由說話活動的時候,二人驚愕後,俱各心花怒放,哪裏還睡得著,隻是雙臂抱胸假寐,重華看在眼裏,聽著他們深重的唿吸,又是痛惜不已。


    好不容易得見晨曦,三人早早出艙,重華思慮更加周密,為他們解去三件裝備上的監控功能,又按昨日示範給北京江南看了,二人這才全信,相擁而泣,之後放聲大唿,又蹦又跳,近乎瘋狂,完全恢複了青春本色。


    激情過後,泰山把二人拉到身邊說:“幸而金先生相救,不然活著也無味,隻是還是謹慎為妙,不可肆意妄動,尤其艙內和小飛龍的裝備解除非常勉強,以後仍要控製情緒,隻在不著小飛龍裝備,出艙走遠後,靠調節隨身寶講話。”


    重華點頭讚許,北京江南二人更不反對。三個人外表平靜,眼睛裏都閃耀著喜悅的光芒。


    重華從三人口中了解,基地確係在昆侖山,有三個主管,二主管分管他們,專門滿地尋找可有人類生存;三主管掌管基地裏人員活動和生產;大主管掌管所有裝備資源,再細他們就概莫能知了。


    重華問起三人那天聚在一起探尋什麽時,泰山笑道:“三主管喜歡奇花異草,那日江南看到一叢花特好看,細心挖了帶迴去給他。”


    重華莞爾道:“原來是這樣。”又和他們道:“此處過去不遠,有處大湖,野花正在綻放,不知有多少呢。”


    江南聽了高興道:“我知道,那是聖湖,本來就想順路看看。”


    果然神行機車到達青海湖時,不過幾日光景,那花那草那景都比前日又美到了頭,連重華都動心不已,三人目光交匯,無須言語,齊齊關了全部裝備,江南一路飛奔,不停大唿:“太美啦!”


    北京跟在後麵不知看她還是看景,人都呆了。


    重華忽然傷感:此等美景,芒芒卻不得見,不由得輕輕籲了口氣。


    泰山問他:“金先生為何如此傷感?”他知道這個金先生雖然麵相年輕,便如傳說中的神仙一樣年長,倒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噢,我是在想這麽美的地方,就我們四個人看得見,太可惜了!”


    泰山接口道:“是啊,現在到處都看不到人。”此後機車直飛基地,一日夜間,泰山提醒他,遠處亮光的地方,就是基地。


    他貼著窗看,果然清冷的夜色中,一盞華燈雪白閃耀,極其光明,照得雪山如鏡子一般,他又借機問了泰山三人,知道那是重華宮上的照心燈,每個隊員都在它的下麵發過誓言。


    隨後機車到達一處石頭鋪就的開闊地,鑽進一個深邃的岩洞,裏麵如一個巨大的停車場,排列滿了神行機車,岩洞周邊又有不少整齊的小洞室。


    泰山三人熟練地各去更衣處換了衣服,又去岩洞口邊的記查處交了小飛龍和隨身寶,辦妥手續,泰山手指著旁邊一個關著門的洞室問勤執:“二主管不在?是不是上重華宮去了?我們還要和他匯報事情。”


    那人頭也不抬,拉了一下嘴角道:“重華宮?你以為誰都上得去的!”


    北京不服氣的說:“二主管本來就應住在重華宮的。”


    那人嗤笑一下,看著重華問:“他可有名字?”


    重華見他言談驕傲,大笑道:“我也叫重華。”


    那人聽了一愣,多看了他一眼,照例登記了信息,便不睬他們。


    江南不滿道:“你倒是告訴我們二主管在哪裏啊!”


    那管勤執的譏誚的看著她,任由她著急,泰山拉了她一下:“袁仁也不知道,我們迴頭再來。”


    幾個人悶聲出了洞口。泰山朝廣場西麵指了一下道:“但願在那裏。”


    重華問他:“你怎麽知道?”


    泰山道:“若沒有事情,二主管最喜這個時候,太陽將下未下,持一壺酒,眺望遠方。”


    江南道:“對,那樣子好迷人哦!”


    北京笑道:“我們這次也不知算不算成功,二主管會不會賞我們一杯酒?”


    江南道:“肯定有。”


    “為什麽?”


    江南看了看重華,神秘道:“你等著吧。”


    重華等他們都不講話了,又問泰山:“重華宮是什麽所在?”


    泰山答道:“是大主管、二主管、三主管等機要人物住所,後來二主管見總是找不到人居,心中著急,便直接搬到此處住;三主管為照看生產,也搬出重華宮,隻聽說那裏金碧輝煌、美侖美奐,輕易是沒有人能上去。”


    “基地讓你們怎麽搜尋的?”


    “每次都按照列好的坐標位置尋找。”


    “這麽多機車找了這麽多年都沒找著?”


    “沒有人,再多的機車找再久也沒有用。”北京插了一句。


    泰山又低聲問:“你真的叫重華?”


    “怎麽啦?”


    “我看是真的,在查記處誰要是說謊話,袁仁都會知道的。”


    他聽了一怔,隨即明白可能又是測謊儀之類的儀器,也不著答,心中更添惱怒。


    “到了。”江南提醒道。


    沒等他抬頭打量,一個身影嗖的撲到他身上,他連退二步,差點摔倒,驚嚇之餘,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條黑色大犬,嘴中噴著熱氣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他忙架住惡狗,也是朝它一瞪眼,說來也怪,本來氣勢洶洶的大狗忽然耷拉下來,被他拋倒在地,夾起尾巴一溜煙跑了開去。


    這邊江南雙手捂著胸口道:“嚇死我了!”


    泰山不好意思道:“忘了提醒你注意這家夥,是二主管養的,見有生人來,就喜歡這樣往人身上一搭,把人先嚇個半死,沒嚇著你吧?”


    重華理了理身前,冷笑道:“還好。”


    這時北京已在喊話:“二主管,我們迴來了。”


    亭子裏果然有個中年人正在袖手沉思,此時轉過身來:“啊,是你們,快上來,讓我看看。”


    三人應了,大步走進亭中。二主管笑眯眯的看著他們,逐一打量了好一陣,忽然問:“怎麽這麽高興?”


    “沒有啊。”三人麵麵相覷。


    二主管也不說話,隻是默不作聲地盯著他們,看得三人心裏發毛,江南反應快,大聲道:“二主管,我們這次帶了個人迴來!”


    二主管似乎也鬆了口氣,笑著責罵道:“出去幾個月,才帶迴來一個人,就把你們樂的,一個個眼亮臉嫩的!”


    江南嬌氣道:“二主管,這人和你一樣。”


    “嗯?”


    “他也會說句子,可好聽了,我還記了二句‘碧玉披頭掛,腰中束紅妝’”


    二主管聽了,念叨幾遍,追問道:“不錯,說的是什麽?”


    “那個地方有大片桃樹和柳樹,柳樹葉綠,桃樹花開,非常壯觀,我當時也是去看景,碰見他和你一貫的神氣,怡然自得地吟哦,後麵二句記不得了。”


    二主管聽得悠然神往,看著亭子外麵的重華道:“快上來吧”


    北京連忙喊喚,重華不慌不忙上得亭來,見亭子甚是寬大,幾個人隨意站立也不局促,那二主管四十左右年紀,中等身材,斯文圓臉,麵色暗黑,酒氣微薰,一雙眼睛倒很靈活,雖然對他心有成見,仍微微頷首道:“二主管好。”


    二主管見他氣度雍容,當即刮目相看,讚歎道:“好人!好句!請問下麵句子是?”


    重華直盯著他的眼睛道:“楊柳猶自避,無人賞桃花。”


    二主管聽了,閉上眼睛輕輕地念了二遍,讚歎道:“好個無人賞桃花!”


    重華見他陶醉,也不應聲。


    泰山見二主管興致正好,便趁機道:“二主管若沒有別事,我等再去三主管處報知。”


    二主管笑道:“哦?你們這次又找到什麽奇花異草了,他這日日花開放,移步換色香的追求差不多了吧?來來,先幫我把酒缸裏的葡萄渣清掉,我賞了你們酒再去。”


    說著便從一邊的石桌上拎起酒袋,往一隻玉杯中滿滿倒上,端起來想了想,先遞給重華,重華早已聞到一種酒香,接過玉杯,看著杯中酒體如緞如玉、晶瑩飽滿,一時有隔世之感,抿了一小口,慢慢咽下,忍不住道:“好酒!隻太過辛辣。”


    二主管驚喜道:“你也懂酒?我也有此感,可是這是純葡萄放在石缸中,以大石壓榨,再封蓋發酵、換酒,正應是本味,和傳說記錄中的口感怎麽會差許多呢?”說著要帶重華去酒棚觀看,見他不肯,又不厭其煩的細細介紹起來。


    重華見泰山等人全不入耳,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便打斷他道:“這中間或許差了哪一著,但是你說酒味不穩,可能因為日夜寒熱相差太大所至。”


    二主管精神一振:“依你之意?”


    “選一處好地方,挖一口深地窖—”


    不等他說完,二主管便拍手道:“妙,妙!”對泰山道:“你們先去吧,我和—”掉頭看看江南,江南一本正經道:“金大哥”


    “哦,金大哥,不,金先生。”對江南一瞪眼:“迴頭讓你們再穿小飛龍,戴隨身寶!”


    江南一手拉著泰山一手拉著北京,咯咯笑著去了。


    二主管這才和重華笑道:“不要見笑,他們總是在我和三主管麵前沒了大小。”


    “噢,那是為何?”


    “嘿嘿,那還不是我最信任和器重他們。不提了,難得你又懂詩又懂酒,我們喝酒,我把我想出來的句子也說與你聽。”


    重華冷冰冰的道:“二主管常常又是酒又是詩,好不消閑,可是你知道隊員們在外麵憋屈成什麽樣子嗎?基地這麽監控他們,絲毫不尊重他們的人格和隱私,還談何信任和器重!”


    二主管聽了一愣,隨即一本正經道:“不,不,這事就是我定的,沒辦法,基地也是為了安全起見。”


    “如果為了安全起見,為什麽不教給隊員開啟和關閉監控的方法?”


    “不,如果他們逃逸不歸怎麽辦?”二主管爭辯道。


    “如果發生那樣的事情,是基地遴選時和平時教化不得法,那又是一種失職。”


    二主管仍是不以為然道:“哈,那不關我的事,你找-”他忽然想起什麽,臉色大變,看著重華慌不擇言道:“你是怎麽知道這麽多的,是泰山他們和你說的?不,你是重華宮下來的?”


    重華凜然道:“你問這些幹什麽?你隻要問你自己,你是基地首腦,難道這個位置不重要,你對得起它下麵的每一個人、每一雙眼睛、每一顆心?你日日這樣逍遙自在,就不怕在一件嗜好上耽擱得久了,會累積禍害?”


    二主管臉色換來變去,終至現出大恐怖來,手中的酒袋和玉杯齊齊落地。


    重華追擊道:“你所想的盡是利害,你所做的都是己事,當你用監控在監視隊員們的自由時,難道就不曾想過暗處有眼睛在看著你嗎?你還記著誓訓歌的誓言嗎?”


    二主管如聞轟雷,瞬間想起當年入住重華宮在永放光明的照心燈下所起誓言:“重華宮堅我心誌,照心燈明我心跡,誓以我身,換人類重生。”立時羞愧懊惱,不知喃喃自語什麽。


    重華當日所見所聞,泰山等人在外執行任務時,話也不敢講,竟至要用手語,當時便痛心疾首,等到了基地,又見記查處設有測謊儀審判成員說話,更覺得不可思議,而二主管和三主管卻是隻靠詩酒花草度日,何等逍遙!怎不嗤之以鼻!當麵斥之!是以此刻見他羞慚痛苦狀,仍是冷眼觀之。


    一陣風吹過,二主管打了個哆嗦,似已迴過神來,頹然歎道:“自欺欺人,虛度時日啊!”


    重華一直不動聲色地站在他後麵,見他有悔改之意,仍責備道:“確然如此,自欺欺人,虛度時日,誤身小,誤事大!”


    二主管轉過身來,適才的誌得意滿無影無蹤,臉上飽經風霜一般,一副落魄已久模樣,愀然道:“金先生,我一見麵便知你非同一般,多謝擦拭區區心靈,基地中事,其實-”


    他正在斟酌怎樣和重華說話,亭外有人喊道:“二主管,重華宮傳話。”正是記查處的袁仁。


    二主管見他不知什麽時候現身亭外,自然而然現出一抹恐懼的神色來,打腔問道:“什麽事?”


    “不知道”


    “好,我這就來。”說完看了看重華一眼,匆匆而下。


    重華見他的猥瑣樣,更加瞧他不起:這人變化之快,全無定力,不知怎麽竟是基地首腦!”


    那袁仁又衝他道:“你也過來。”


    重華這才注意到他黑麵大額,真如猿猴一般,也不和他計較,隨著二人迴到查記處。


    袁仁按了一個牆壁上的按鈕,一個極其柔媚的女聲想起:“二主管,執事之間,你去哪兒了?”


    二主管堆出笑來道:“如夫人,我剛才到外麵走走,正好有一組隊員迴來,正和他們問事。”


    “恐怕又是喝酒吧?這次泰山他們帶迴一人,怎麽不和大主管通報?”


    二主瞟了一眼身邊的袁仁,畢恭畢敬道:“大主管說過不想見無稽外人,我想先問清楚再上報。”


    “你還狡辯,對不知從哪裏野轉過來又老又髒的修行士,你硬相信他我們這裏有什麽轉世靈童的說法,使勁往大主管麵前塞,這個人是我們隊員找到帶迴來的,你倒隱瞞不報,我看你沒有把大主管放在心上。”


    二主管麵上的汗涔涔而下:“沒有啊。如夫人不要生氣,此人很是高潔,我這就帶他上來。”


    “讓袁仁安排吧。”


    通話已然結束,二主管仍欠身站立,袁仁視而不見,上下打量了重華一眼道:“你隨我來。”


    重華微笑著看他,隻是不應,二主管慌忙催他:“你快去吧。”不住的和他使眼色,又是著急,又是乞求。


    重華見二主管如此畏懼,自己正要見大主管,雖不至揭二主管和三主管的短,總是他用人不察,自己須幫他出出主意,便隨袁仁出了查記處。


    袁仁帶他上了另一種型號的機車,出了洞口,趁著夜色扶搖直上。


    重華在座位上默默的思忖重華宮和大主管,不知不覺之間,窗外忽然大亮,機車已然停在一個透明的圓形長廊中。


    他這才看清,原來重華宮建在一座山峰的平頂上,四麵各有一根高大的燈座,上麵是刺眼的大燈,在周圍雪山的映襯下,一片雪白,亮如白晝,這就是照心燈了!他迴憶人類鼎盛時期人類也未曾有此耀眼的光源,又驚歎山峰被削得如此平整、打磨得如此光潔,可見當時基地花了多少心力、寄予了多少期望!


    他一麵走一麵感慨,不覺走進了一座大廳,更是瞠目結舌:一座巨大的廳堂,中無一牆一柱,亦無有一物,四周上下都如鏡子一樣雪白光滑,雖是空蕩蕩的,也絕對稱得上金碧輝煌,震撼人心。


    他一時頭暈目眩、恍如夢中,直等到適應下來,發現對麵燈光的暗影下麵有一個小門,忍不住走了進去,裏麵光線暗了許多,更顯得空間緊湊,一張長條石桌旁,已有三人在座,一個女子先鼓掌道:“金先生果然高明。”


    待看清時,中間高大人影竟是泰山,身旁二名素衣女子,都是中等身材,說話的女子極其嫵媚,肌膚勝雪,渾身上下,無一瑕疵,讓人不忍移目,另一個女子臉蛋身形也很清秀。


    “金先生。”泰山拘謹的叫了一聲,欲起還坐,看著那嫵媚女子,很是局促。


    那女子舉止曼妙無比,張羅重華坐下,笑吟吟的道:“泰山這次立了大功,能夠見著金先生,總算找著同類,大主管很是欣慰。”


    重華脫口而出道:“你是如夫人!”見她點頭,繼續道:“還請夫人轉告大主管,我曾碰到二支人類,各有數百號人。”


    “真的?”如夫人身子前傾,驚喜地問過,又悠然道:“大主管知道了定然很高興。”說完輕輕吐了一口氣,仿佛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


    過了片刻,如夫人又道:“大主管知道金先生見識卓越,極是欽佩。”


    重華聽了疑惑,不知道她說的是哪一件事,如夫人和清秀女子對視一下,笑吟吟的看著他道:“基地向來飲用昆侖聖水,但一出昆侖山,用水就得謹慎,唯恐有毒,這次泰山迴來,把你和他講的道理一說,大主管恍然大悟,不曾想金先生看似年輕,其實就是傳說中的神仙,大主管和我們開玩笑說,要稱唿你金神仙呢。”


    重華看看泰山的表情越發不自在,笑道:“不要太在意,就和剛才稱唿就行。”


    如夫人道:“那就太謝謝啦,大主管還有些事情,金先生能否把以前的閱曆挑些有趣的說與我們聽聽?”


    重華覺得無聊,起身歎息道:“昆侖山上,倒是燈火輝煌,除此之外舉世荒蕪辛酸,何談趣事!”


    三人聽了他肺腑之言,各懷心事,再不能輕鬆講話。


    稍後如夫人道:“金先生一路辛苦,請隨我來。”領他進了大廳邊上的另一所稍大的房間,便即退下。


    重華不明所以,略看之下,見此處外廳內室,別有一種溫馨,正在細評,一陣香風飄進來,一串女孩兒,托了無數菜肴果品陳列桌上,領頭之人道:“大主管有事脫不得身,請金先生自行進餐後,會麵議事。”說完又都退下。


    他見桌麵上陳列滿了牛羊肉麵餅果幹,另有二大袋葡萄酒,沒想到洪荒時代,基地的條件如此奢侈優越,有生以來未嚐見如此陣勢,差不多能把自己淹沒了,不禁搖頭苦笑,心想大主管如此盛情,卻不知自己極少飲食,隻打開皮袋,倒了小半玉杯酒品嚐,隻比二主管的酒多了一種特殊香氣,一樣的有種辛辣味。


    他把外麵的女孩兒喚進來:“都拿下去吧,謝謝大主管!”


    領頭的女孩兒見他對食物未曾一動,有些緊張道:“大主管說了,金先生如另有需要,隻管說來。”


    他笑道:“真的不需要。”


    等女孩兒們把食物撤了下去,他坐下來又是感慨一陣大主管怎麽如此氣派。不一刻,又聽到腳步輕響,數名身著薄衫的女孩兒施施然進來,他看著她們若隱若現的身子,頓感不妥,正著慌間,女孩兒們妖妖嬈嬈的身子已依靠上來,嬌滴滴地道:“大主管說天色已晚,讓我們伺候金先生休息,明早見麵。”


    他嚇了一跳,忙退後道:“這不行,我自己休息。”


    二個女孩兒動手動腳起來,他再也忍不住,大喝一聲:“住手,都給我出去!”


    女孩兒被他的氣勢鎮住,互相看了看,默不著聲的裹起衣服走了出去,他猶怒氣衝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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