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醉深吸一口氣,把空了的酒杯又遞過去,夾了一塊牛肉入口,慢條斯理地說:“其實我在蒼籬山修道十幾年,還沒抓過一個妖呢!不過要真遇到什麽妖怪,你師父我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年的苦可沒白吃!”


    “師父受過很多苦嗎?”月痕突然感到心裏很疼,竟忘了幫他倒酒。


    陶醉也不介意,淡淡說道:“不吃得苦中人,如何成為人上人?”


    “可師父也沒成為人上人啊!”她咕噥了一句,照他現在在蒼籬門的地位,幾乎人人視他如草芥,暗地裏不知道罵了他多少壞話,真正的人上人,恐怕應該是淡雲步吧?


    陶醉略有失落,自己拿來酒壺倒酒,“師父說的是來到蒼籬山之前,修道之後……嗬!也不怕丫頭笑話,當真是人神共憤,無立足之地啊!”


    “徒兒不明白,師父的道行明明那麽高深,為什麽要裝瘋賣傻,隱藏自己呢?”第一次說出了長期以來心裏的疑惑,月痕擔心地看著他,生怕自己冒昧,又惹的他不開心。


    “因為師父有好多事情想不通,自我摧殘,對世界不滿,對家人不滿,對自己更不滿。”他喃喃說著,已經幾杯烈酒下肚,俊臉微紅,笑容魅惑人心。


    “那師父現在想明白了嗎?”


    他看著她,深深地望進那雙瀲灩的眸子裏,失魂落魄地點點頭。


    月痕欣喜地拍手,笑聲如銀鈴般悅耳:“我知道了!師父這次出去一定是為了了結過往,重新開始!”她低頭沉吟,“嗯……既然是師父的私事,那徒兒真不該那麽不懂事,還吵著要跟去。”


    他憐愛地撫摸她柔嫩的臉頰,連心一並笑開:“我的丫頭真聰明。”


    月色很美,然而,在他們深情凝視著彼此的眼神中,卻有著比月亮更美的光芒。


    “丫頭,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像……”他的心突然跳的厲害,情急之下連忙改口,“很好看。”


    已經微微有些醉意的月痕並沒有聽出他話裏刻意隱藏的秘密,隻是神魂顛倒地望著他,臉上的笑容愈發甜蜜,“師父,你笑起來的樣子,也好好看……”


    他亦未聽出她話裏過分的激賞,那種明明已超越了師徒的曖昧目光,他似乎並未看穿,隻當做這丫頭太過崇拜自己。


    末了,月痕終是醉趴在了桌上。


    陶醉連忙把她抱迴房間,小心地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起身正要離去時,衣角卻被她的手緊緊攥在手心裏,仿佛死都不想鬆手的樣子。


    他無奈地笑了笑,幹脆也躺在床上,將她弱小的身子包裹進寬闊的胸膛,撫摸著她安詳的睡容,滿足地閉上眼。


    這一夜,依舊還是那場夢。夢裏一片粉色的桃林,翠衣蹁躚的少女笑靨如花,興奮地朝他奔來。


    他丟盔棄甲,墨發如綢飄飛在空中,俊美的容顏璀璨奪目,張開雙臂,飛快地迎上去。


    可眼前的少女依舊逐漸變的模糊,直至透明不見。他倉惶地環顧四周,桃林不見了,藍天白雲,明媚陽光,通通化作泡影。無窮無盡的黑暗中,隻有一顆心碎裂的聲音尤為刺耳。


    當尖銳的疼痛襲來時,耳邊卻有個稚嫩的聲音在咯咯笑著,伴隨著一聲生澀的童言:“爹,爹爹……”


    醒來時,已是淩晨。


    陶醉不敢驚動了懷裏熟睡的少女,卻又忍不住在她的額上落下一吻,憐愛的目光在她的臉龐上流轉,不舍離去。


    師尊雲真子的話不期然地在耳邊迴響:“三劫未過,不得相認。孩子,安心修煉吧!該迴到你身邊的,遲早會迴來。若是強求,你終會害了她。”


    三劫未過,不得相認。


    這不僅僅是他心裏的魔障,更是他心裏長年累月攢積的痛。


    午後,風間飛翼和唐千峰終於風塵仆仆地迴到了鳳凰鎮。甫一降落在唐府外,唐千峰便激動的熱淚盈眶,抱著門口的幾名護院大哥好一番噓寒問暖。風間飛翼看著幾個男的抱在一起哭了半天,實在忍無可忍,一腳踹開了唐府的紅漆大門。


    “爹!!!”唐千峰的這一聲飽含無限深情的唿喚頃刻間把昏昏欲睡的整個唐府驚的雞飛狗跳。


    原本靜寂無人的院子裏,突然從四麵八方湧來無數人流,男女老少,有尊有卑,看的飛翼一陣眼花繚亂。


    首當其衝的是個錦鍛華袍的光頭,看上去正值虎狼中年,而後緊跟著一排侍妾,各個都帶著自家女兒,有的牽在手裏,有的抱在懷裏,有的成年了,跟在後頭。除此之外,就是無數的小廝侍女,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過節的喜慶。


    “兒子!你迴來啦!”唐威隨手扔了懷裏兩個女娃娃,亢奮地撲了過來。


    “爹……”唐千峰淚流滿麵地迎上去,父子倆抱在一起,又上演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啕爆哭。


    風間飛翼徹底無語。


    唐威,鳳凰鎮首富,主要經營綢莊賭坊,據說是商界鬼才戲爺的下屬之一。其人好色成性,府上掛名的就有三十八名姨太太,可除了唐千峰這個長子之外,他後來所生的,全部都是女兒。鎮上的百姓都說他生不出兒子來了,可他就是不信邪,姨太太一個一個地娶進門,結果女娃一個一個地呱呱落地。


    所以說,唐千峰這根獨苗在唐府裏可謂是得天獨厚,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入夜,安頓了風間飛翼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之後,唐威把兒子神神秘秘地叫到了書房,隻留著管家一人在側。


    “兒子,快告訴爹,你是在哪兒遇見那個小妹妹的?”唐威激動地搓著手掌,賊兮兮地笑著。


    唐千峰早就注意到他這個老爹在餐桌上一直偷瞄著人家風間飛翼,這會兒聽他親口承認,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隨便拿起書桌上的書翻了翻,輕描淡寫地說:“什麽小妹妹啊?人家大了我好幾歲呢!”


    “嗨!在爹眼裏,她不就是個小妹妹嗎?”唐威奪了他手裏的書,握著他的手,表情突然變得無比認真,“兒子,自從你娘去世之後,爹一直沒能給你生個弟弟,爹實在對不起你啊!為了完成這個宏大的目標,兒子,爹一定要再給你娶個後媽,生個男娃!”


    唐千峰盯著他色性不改的兩道彎眉,實在不忍心打擊他,“爹,你不會真想要那個女的吧?她長的那麽清淡,不是你的菜啊!”


    一旁的管家嘿嘿笑道:“少爺,你有所不知,咱們老爺最近不喜重口味,改好小清新了!”


    唐威對於管家的見縫插針很是滿意,二人雙掌一擊,雙雙把陰險的目光落在唐千峰的身上。


    “哎呀!你們別看我呀!反正我沒什麽意見!”唐千峰表現的很淡定,“就是……我怕老爹你,要不起人家!”


    “屁啊!”唐威濃眉一豎,不悅道,“你老爹我家財萬貫,難道還要不起她一個小女人?簡直就是笑話!”


    唐千峰笑不及眼,決定好好打擊他一番:“是嗎?那爹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嗎?”


    唐威的腦袋一拽,傲慢道:“她自己不是說了嗎?雲南劉家村人士,名亦菲!”


    “噗哈哈哈哈……”唐千峰突然狂笑起來,弄的兩人一頭霧水,方才忍著笑意道,“什麽亦菲啊?人家的真名叫飛翼!風間——飛翼!”


    “風……”唐威頓時瞪大眼,又茫然地眨了眨,突然間,麵部鐵青,目光悚然,嘴巴哆哆嗦嗦,“風風風風……間……”


    看到二人立時就給嚇的像見到鬼似的,魂不附體,唐千峰卻笑的很是歡暢,振奮人心道:“沒錯!人家就是十多年前叱吒江湖,橫掃黑白兩道,顛覆武林的奇女子,風間飛翼是也!”


    “風間……飛翼?”唐威瞬間哭了。


    管家顯得神情肅然,在一旁插嘴:“老爺,事情沒那麽巧吧?”


    唐威哭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不對啊!人家堂堂風間大女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為什麽要騙我們說自己叫什麽劉亦菲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唐千峰搖搖頭,湊到唐威耳邊提醒,“爹,不是我不讓你娶人家。你自己好好想,這樣的女人,你有幾個膽子敢娶?”


    “不……不敢不敢不敢!”唐威連連搖頭,目光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敬意,“她可是咱們戲爺的女人,就是借我一千個膽子,我也不敢碰她一下啊!”


    “戲爺?這跟戲爺有什麽關係?我聽說她好像和苦無莊主無情走的很近,當年就是苦無山莊給她提供消息,她才能準確無誤地尋到仇人!”


    “兒子,你笨啊!”唐威惶恐地說道,“苦無莊主的無情先生就是戲爺!他全名叫無情戲,除了我們這些有來往的商家,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


    “啊?”唐千峰大驚失色,“這麽說來,那個女人還是咱們的……”


    “老板娘!”唐威和管家異口同聲地提醒。


    “不會吧?這也太恐怖了!”唐千峰顯然難以承受,起身不停地來迴踱步。


    啊!他最崇拜的戲爺啊!他居然和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就是一對啊!啊!天哪!


    冷靜下來的唐威和管家對視了一眼,目光中似乎還閃爍著遺留的詭秘。


    夜深人靜,飛翼卻毫無睡意,一個人獨坐鏡前,望著鏡中清秀的臉龐,默默發呆。


    拿起梳妝台上的紅木梳,記憶中那些鍍著柔和光芒的畫麵突然在眼前重現。


    他第一次為她梳頭,是在苦無山莊他華麗的寢室內,她以同樣的姿態端坐在鏡前,看著邪魅慵懶的他拿起木梳,目光中漾著如水的溫柔。


    嬌小的臉龐白皙秀麗,眉眼如畫,五官端正,稱不上絕色傾國,卻因唇角一抹淺笑增添了動人神韻,令他不由癡癡凝望。


    手上的動作絲毫沒停,木梳緩緩拂過,青絲流瀉而下,滑如絲綢般細膩。


    戲子動作輕柔緩慢,每一梳都用心完成,像是極享受這樣的過程。


    飛翼莞爾笑道:“你動作這麽熟練,以前一定為不少女人梳過吧?”


    她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迴答的極其認真,“以前為一個女人梳過。”


    一個?


    雖然隻有一個,但還是令飛翼不由的失落了一下,連話音都有些變了味兒,“哦,是誰啊?”


    戲子似乎沒覺察到她的變化,隻專注著梳頭,淡淡應了句:“她是我姑姑。”


    聽到意料之外的迴答,飛翼有絲驚喜,“是嗎?”


    “是。”戲子突然抬頭定睛看著鏡中的她,微微一笑,“她是第一個,你是最後一個。”


    柔美的笑容漾了滿臉,飛翼感到臉上一陣微燙,不由羞怯的低了低頭。


    “別動!”戲子趕忙把她的頭扳正,神色平淡道,“我正給你綰髻呢!”


    飛翼無可奈何的端正了臉,眼角偷偷一瞄,就捕捉到他眼中深藏的邪惡。


    可惡!他故意的!就是想看她出醜!


    飛翼撇嘴,把羞憤和惱怒一並吞下肚。


    沒過多久,她眼珠突然瞪大,驚愕的盯著鏡中的自己,大叫:“你怎麽把我梳成已婚女子的發髻了?”


    戲子笑的無邪,湊近她的臉龐,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漂亮的桃花眼閃著魅惑的光芒,很認真的迴答:“我們昨晚都一起睡了,你就是我的人,自然要梳成這樣了。”


    飛翼臉一紅,低聲道:“那次不算。”根本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嘛!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讓她變成已婚女子?


    戲子邪魅一笑,勾人魂魄,“先記在賬上,等我身體恢複了再給你。”


    飛翼不說話,直接伸手在他大腿上狠狠一掐,立刻痛的他臉色大變,連忙改口:“行,行,你什麽時候想要,我就給你。”


    “不要!”飛翼惱羞成怒,什麽跟什麽呀!


    “不要?”有些委屈的眨眨眼,戲子索性賴皮的摟住她,直接撒潑,“不管!我的名聲都被你毀了,你要負責!”


    飛翼咬牙,伸手直戳他腦門,“你還要不要臉啊?”


    他義正辭嚴:“不要臉!要你!”


    飛翼一愣,嘴角抽了抽,大笑不止。


    好半晌,她才稍微穩住了情緒,瞥眼一瞧,這才發現身邊的男人安靜的垂著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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