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月痕頓覺一顆心從高處墜落,無力地癱跪在床畔,癡癡冷笑,不禁自言自語:“嗬!淡雲步!你果然夠狠!這樣也好!我也不用再給自己留退路了!此生若不殺你!我月痕,誓不為人!”


    躺在床上的陶醉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想伸手觸摸她的發,卻如何也動彈不得,心裏酸楚但有苦難言的滋味,直教他生不如死。


    月痕似感應到身後的目光,連忙迴頭看著他,緊緊握著他的手,強顏露出一絲歡笑:“師父,您別擔心,徒兒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而且……”說著她不禁哽咽,抑製住滿心悲涼,平靜說,“我已經知道了,我不怪你……爹……”


    一滴清淚瞬間從陶醉的眼角滑落,她連忙伸手去擦,含淚笑道:“我知道爹不認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知道,爹現在一定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我知道,我都知道。不過您千萬不要難過,女兒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沒有用的丫頭了!我會活著,他們越要我死,我越要好好活著,活得強大!總有一天,我會讓那些曾經傷害我們的人都付出慘痛的代價!”


    陶醉很想搖頭,可是遺憾得連這麽細微的動作都做不到,隻能靜靜望著她,默默流淚。


    猶記得師尊當年的告誡:三劫未過,不得相認。


    可如今,最後一劫究竟算不算過了?或者和那時候的他一樣,不過是暫時躲過,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會落到她的頭上?


    難道,這就是無法更改的宿命嗎?


    ……


    噩夢突臨,致使蒼籬山陷入一片陰霾。


    這一夜,淡雲步輾轉難眠,總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假如月痕要致石敏於死地,為什麽還要把她從牢裏帶出來?那不是容易被人發現,多此一舉嗎?而且,以月痕現在的法力,怎麽可能控製石敏去做那樣的事?這其中莫非真有隱情?


    頭越想越疼,淡雲步幹脆坐了起來,長長歎了口氣。


    他真是氣糊塗了,不問清楚就妄下殺手,害的師兄如今生死未卜,也不知道現在被月痕帶去了哪裏。


    不對!時間不對!


    師兄失蹤的時間在前,而月痕逃跑的時間在後!


    天哪!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著這一切?!


    “我怎麽這麽笨?”淡雲步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慌忙套上外衣,正欲下床時,突然又想到什麽。


    不行!我得去一趟鬼判殿,找小敏問個清楚!


    於是,他盤腿而坐,引起一道手決,試圖靈魂出竅,然而元嬰似乎被什麽擋住了,猛地將他的意念彈了迴來。


    “奇怪,為什麽我無法靈魂出竅?”淡雲步又驚愕又惶恐,感覺身體裏像有什麽東西把靈魂封住了一樣,令他根本無法施法出竅,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一夜煎熬,翌日一大早,他迫不及待來到瓊花宮,同玉饒師太說明情況。


    “哦?有這種事?”玉饒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裏破天荒露出了擔憂,“以掌門的法術怎麽可能無法靈魂出竅?莫非靈魂被設了封印?”


    “封印?”淡雲步不解,狐疑問,“敢問師姐,如何才能解開封印?”


    玉饒無奈地搖搖頭:“這就不好說了,要看設封印人的道行深淺,不過能在人的身體裏設下封印,絕非一般仙神!”


    淡雲步眉頭越蹙越深,心裏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


    玉饒垂眸一番思索,突然想到什麽,忙道:“對了!你可以找九晟劍問問,上次你不就是召喚出九晟劍的劍魂才查出盜取『七煞陰陽掌』的竊賊嗎?或許它可以解開你的疑惑。”


    “什麽?九晟劍的劍魂?”淡雲步困惑不已,“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怎麽?你忘了?”玉饒不禁打量他,麵色顯現出凝重,“就是上次『七煞陰陽掌』被盜之後!哦,我想起來了,那次事件之後你就失蹤了好幾日,我還以為你下山抓妖了呢!”


    凝眉思忖,淡雲步愈發驚駭:“我不記得了,我想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可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難道有人故意封住了你的記憶?”玉饒暗自歎了口氣,“看來隻有再次召喚出劍魂,才能得知其中真相!”


    淡雲步想了想,鄭重點頭,立刻祭出九晟劍:“請師姐助我一臂之力!”


    “好!”


    二人法決指引之處,藍紫色的光芒耀亮了整座大殿,緩緩變幻出一名渾身銀光熠熠的少年。


    “主人!”劍魂一現身,急不可待喊道,“主人!主人你莫要中了魔尊的奸計呀!”


    “魔尊?”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劍魂毫不猶豫點頭:“沒錯!這一切都是魔尊在幕後搞鬼,他控製了您的徒弟犯下大錯,再變成您的模樣將其殺害,讓月痕誤以為是您下的狠手,所以事情才會演變成這樣!”


    “什麽?”淡雲步大驚失色,腳下踉蹌地直往後退。


    玉饒卻相當冷靜:“胡說!要是你早知道這些,為什麽當時不阻止?”


    劍魂痛苦搖頭:“劍魂隻是一縷魂魄,沒有外界召喚,就隻是一把劍,是沒有能力出來阻止的。換句話說,就好比主人的靈魂被封在體內一樣,除非有強大的力量將其召喚,否則主人無法靈魂出竅。”


    玉饒點點頭,沉重道:“這也是我們想問你的,掌門的靈魂究竟被誰封在了體內,又是誰封了他那些天的記憶?”


    劍魂目光如炬,毫不猶豫迴答:“在主人體內設下封印的,是天帝!而封住主人那段記憶的,是欲魔!”


    這個答案無疑是一道驚天霹靂,在淡雲步和玉饒的耳邊轟然乍響。


    劍魂似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有苦難言的折磨,抓緊時間一口氣說道:“主人!你快清醒清醒吧!陛下雖然將您的魂魄和七情六欲一同封印,但經過了一千年的磨勵,您的七情六欲早就開始萌芽,如今不過魂魄被封住無法想起前世,但隻要主人您意誌堅定,是可以衝破封印的!忘記了並不可怕,怕就怕主人您一步錯步步錯,到頭來不但害了心愛之人,連自己都不得善終啊!”


    淡雲步頭痛欲裂,連連搖頭:“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我……我到底是什麽?”


    劍魂一語中的:“您就是欲界天神,行雲殿下的第九世!”


    淡雲步似乎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呆呆地愣在那兒,倒是玉饒恍然笑了:“原來如此!難怪師尊當年那樣器重你,難怪……難怪小時候的你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未來,讓我僥幸逃過了一劫。”


    “師姐,你……”


    她釋然一笑,眉目間難得露出慈藹之色:“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你隻是個三歲的孩童,卻一眼看到我將來會被丈夫所害,最初我還不信,還好防患於未然,才得以逃過一劫。”


    淡雲步點點頭,淡然笑了笑,怪不得玉饒師太處處袒護他,原來她就是當年那個女俠客,自始至終視他為恩人。


    然而,劍魂所說的話,遠比這件小事震撼數百倍。


    “主人!這件事情上迴劍魂已經告訴過您!不過看來您已經忘了!沒關係!劍魂可以再告訴您一次!從頭到尾,將所有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訴您!”


    聞聽此言,淡雲步迴過神來,驚愕盯著他:“真相?到底還有什麽真相?”


    “真相就是……”劍魂低下頭,歎息,“真相就是,月痕的前世,之所以要致主人於死地,全都是因為欲魔的詛咒……”


    淡雲步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靜靜聽他訴說。


    從他的離奇出世說起,到後來,身為天界太子的他,與凡間女子風間織夢的相識相知和相戀,他深陷入這段感情無法自拔,原本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和心愛之人做一對神仙眷侶,不幸欲魔降世,不但摧毀了他們的幸福,更害得六界大亂,生靈塗炭。


    欲魔最終雖然被收服,但卻在他們身上施下了一道可怕的詛咒,詛咒他們以後的生生世世,無論轉世成什麽,最後必然是一個死在摯愛之手,另一個不得善終。


    就這樣循環了一千年,到風間織夢的第九世時,卻出現了意外,原本蝶媚會將年近六歲的他扔下懸崖致死,不料那一瞬間卻突然感到心有不忍,複又將他救起,詛咒一破,欲魔便開始蠢蠢欲動,直至今日,下落不明。


    而,最讓他不敢相信的是,月痕不但是蝶媚的轉世,而且還是風間織夢的第十世!


    刹那間,曾經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畫麵一下子躍出腦海,畫麵中的她坐在高高的樹上,絕色的容顏從朦朧到清晰,白衣勝雪的身影翩然似仙,迎著清風,她微笑遞給他竹簫,笑聲如銀鈴般悅耳。


    “你真的想學嗎?好啊!那我教你!”


    “嗬嗬!行雲哥哥你好棒啊!這麽快就學會了!”


    “哇!行雲哥哥你快看!是鳳凰!姥姥說,鳳凰代表著吉祥和幸福!它們是來祝福我們的對不對?”


    它們是來祝福我們的,對不對,對不對……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不!”


    當記憶的漩渦恢複平靜,淡雲步已淚眼潸然,發瘋似的衝了出去。


    一路狂奔,他沒頭沒腦直往向前衝,颶風在耳邊唿嘯,霧氣迷蒙了雙眼,任冰冷的淚水不斷滑過眼瞼。


    冰天雪地中,他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沒有方向,隻知道一路奔跑,奔跑……


    然而,沿途的風景卻漸漸變了。


    巍峨的蒼籬山居然幻化成了幽幽靜穀。


    腳步頓止,淡雲步怔住,愕然望著眼前翠綠青幽的森林,耳邊縈繞著熟悉的簫音,心裏一種久違的感動油然而生。


    “織夢……”不由自主喃喃輕喚,他再也控製不住滿心哀痛,朝著森林深處狂奔而去。


    那是森林中最高大的一棵樹,白衣勝雪的她腳丫輕晃,正忘情吹奏著美妙簫音,那是屬於大自然的音符,空靈柔悅,讓人一瞬間忘卻煩惱,盡情釋放喜怒哀樂。


    他遠遠看著,靜靜聆聽,淚水悄然滾落,顫抖著嘴唇,他對著她的背影,輕輕唿喚:“織夢……”


    簫聲戛然而止,她猛然迴頭,喜上眉梢:“行雲哥哥?”


    隨即興奮跳了起來,足尖一點,嬌小的身影宛如一隻白色的蝴蝶,悠然飄落在他的麵前。


    顫抖著手,他輕輕撫摸她潔白的臉頰,那塊曾經長著醜陋疤痕的肌膚光潔如玉,絕美的笑靨仿佛一道光,陡然刺痛他的雙眼。


    心一陣劇痛,他情不自禁一把將她摟入懷抱,再也抑製不住,失聲痛哭。


    “織夢……織夢……”


    緊緊抱著她嬌弱的身軀,那種痛徹四肢百骸卻又溢著無限甜蜜的感覺,深深折磨著他的內心。


    疼痛難熬卻又不舍放開,仿佛全身的力氣都用盡,隻為心甘情願承受這份煎熬。


    記憶就像海中浮起的泡沫,琉璃彩光中映著他們曾經在一起的幸福瞬間:她靠著他的肩膀嘟嘴撒嬌時的可愛,他偷吻她後做賊似的羞澀局促,她放聲大笑時的瀟灑不羈,他凝視她熟睡時的溫柔微笑……


    他們遊遍西湖斷橋,泛舟采蓮,笑聲不絕如縷;他撐著油紙傘,執起她的手,在雨中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她會滑倒;元宵佳節,燈火闌珊處,她當眾載歌載舞,贏來無數觀眾喝彩,而角落裏的他,第一次感到被冷落的哀愁;路過大漠,他被她強拉上一條駱駝,和遊牧族的人們有說有笑,好像一家人般親切;連續三次勇揭武林懸賞榜,她除魔教,斬奸臣,滅暴徒,從此風間族人的名號在江湖上成為絕響……


    而她的名字,也成為他生命中的絕唱——風間織夢。


    沉睡了一千年的心終於醒了,他從未有過的歡愉,仿佛隻要還能愛著她,再多的苦和痛,都變得無足輕重……


    睜開雙眼的那一刻,曾經清寂淡漠的雙眸溢出了從未有過的色彩,然而,懷裏卻空空如也。


    眼前依舊是殘雪消融的清寒畫麵,沒有靜穀,沒有森林,亦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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