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由一怔,他轉眸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棵大樹下,月痕弄了一盆水,正用沾濕的帕子給一隻髒兔子洗毛發,一邊洗還一邊咕噥著。


    “怎麽那麽髒啊?洗都洗不掉!討厭!”


    “別動啊!再動我不要你了!這麽調皮,又這麽醜,奉送都沒人要!”


    “你看我幹嘛?說的就是你!就說你醜!醜醜醜!”


    不遠處靜觀的淡雲步不由自主笑了一聲,豈料那兔子還挺剛烈,被月痕這麽一激,氣的後腿一蹬,“嗖”的一下,跑了。


    “哎呀!白姑娘!別跑!”月痕一驚,扔了帕子,火速追去。


    眼看著這丫頭沒頭沒腦又要撞上自己,淡雲步這次學了乖,迅速往旁邊一閃,沒想到禍不單行,月痕又被地上一塊石頭絆了一跤,頓時摔了個狗吃屎,殘存的最後一點形象也被毀於一旦。


    “哎喲!哎喲……”搓著摔疼的手掌,月痕苦哈哈地跪坐起來,四處搜索兔子下落,不料發現了旁邊一直靜立的英俊男人,頓時目瞪口呆。


    淡雲步居高臨下看著她,眸中漾著一絲笑意,輕描淡寫道:“看來你這丫頭果然眼神有問題。”


    這麽大個人杵在麵前,她居然還能撞上來,不是故意的話,那一定是眼神問題了。


    月痕一臉的糗態,尷尬地笑了笑,恭敬地朝他低了低頭:“對不起,掌門師叔。”


    不知道為什麽,此刻見她如此卑微地跪在自己麵前,他突然感到心裏很酸,淡淡說了一句:“跟我來,我有話問你。”


    說著,他自顧自地朝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月痕呆呆地跪了一會兒,好半晌才清醒過來,起身忙不迭跟了上去。


    像踩著一路的疙瘩,月痕好不容易來到淡雲步麵前,卻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


    “坐吧。”


    月痕一聽,急忙搖頭:“不了,我,還是站著吧。掌門師叔有話直問。”


    淡雲步皺了皺眉,不滿地說道:“可是我不想抬頭看著你。”


    月痕心陡然一沉,鎮定地咽了一口唾沫:“那我跪著好了。”


    見她屈膝真要下跪,淡雲步忙伸手攔住,輕歎:“你又沒做錯事,為何要跪?坐。”


    沒想到隻是他一個動作,一句簡單的話,頃刻便令她酸了眼睛,連聲音都透了哽咽:“是。”


    看著她略顯激動的反應,淡雲步麵露疑惑,待她坐正,方才問道:“怎麽了?”


    暗暗壓下心頭悸動,月痕努力穩定情緒,盡量平靜說道:“沒什麽。師叔想問什麽?”


    經她一提醒,淡雲步才想到來這兒的目的,不過比起那件事,他更想知道她在刻意掩飾著什麽,遂問道:“那隻白姑娘是你的?”


    聞言,月痕雙腿一抖,驀然想起那次穿著琉璃仙裙撞上他的事,糟了!這迴可真的露餡兒了!


    “怎麽不說話?”他語氣依舊淡漠,可俊眸中分明露著一絲笑意。


    月痕百般思量,最後還是撲通跪了下來,坦然承認:“對不起掌門師叔,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隻是……隻是當時太緊張了,才會……對不起,我錯了……”


    淡雲步淺淡一笑,“這麽說來,那天確實是你?”


    月痕重重點頭,不再吭聲,靜候發落。


    “那灰姑娘呢?”


    這淡淡一問,無疑昭示著他已得知所有真相,可憐月痕一失足成千古恨,頓時整個身子軟了下去。


    死定了死定了,這迴她真死定了……


    果然,淡雲步的聲音嚴厲了下來:“你變成一隻灰兔子接近我,究竟意欲何為?說!”


    被他這麽冷冷一喝,月痕驚怕的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可怎麽辦?師父一大早也不知道去哪兒了,這孤立無援的,腿傷又剛好,她哪裏是這男人的對手啊?要死了……


    等了半天見這丫頭吭也不吭一聲,淡雲步不怒反笑,手一伸,掌心憑空多了一隻盛滿酒的象牙杯,他漫不經心地呷著,也不催她。


    時間緩緩流逝,眼看日頭西斜,一個半時辰過去了。


    即便已經跪成了習慣,月痕還是明顯感覺到膝蓋陣陣酸疼,隻怪先前又被師父罰跪了一宿,本來腿傷剛好,這麽一來二去,真真是雪上加霜啊!搞不懂這幫臭男人為什麽老是喜歡罰她跪!


    眼角偷偷朝上瞄了一眼,隻見淡雲步還是悠閑愜意地品著美酒,淡定的讓人抓狂。


    狗急了都要跳牆!這不,她心一橫,閉了閉眼,終於下了那個可怕的決定,猛然抬頭,憋足一口氣,大聲道:“我說!我之所以接近你是因為!是因為!”她幹脆直接站了起來,義正詞嚴道,“是因為我喜歡你!”


    淡雲步手一抖,酒杯差點掉地,他臉色變了變,沒吭聲。


    仿佛剛剛打了一架,月痕不停地喘氣,見他久久不發話,她痛定思痛,直接了當:“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想通了!不會異想天開的!我……我說完了!我走了。”


    說著,轉身即走,不料腳下還沒邁出幾步,身後突然傳來倆字:“其實……”


    月痕停住腳步,等他說下去。


    哢嚓——


    月痕驚覺雙腿像被人一下子鋸斷似的,整個人矮了下去,她目露驚悚,張大嘴,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老天爺,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可老天爺再怎麽唱,也不及這男人開口閉口短短幾個字來的震撼人心。


    月痕這次算是徹底懵了,跪在地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心裏十幾頭小鹿橫衝直撞,導致心髒狂跳,唿吸紊亂。


    身後,淡雲步慢條斯理站了起來,拂去袖上灰塵,看著她肩膀顫抖不已卻還隱忍的樣子,不禁失笑,淡淡說道:“不過我對你的喜歡隻是介於朋友層麵上的,絕不是你心裏想象的那樣,但願你不要誤會。”


    雖然他的後話盡在意料之中,但月痕還是不由地心疼了一下,低著頭,淒涼笑了:“我知道,我……我不會胡思亂想的,我有自知之明。”


    聞言,淡雲步微微一笑,上前把她扶了起來,“聽說你廚藝不錯,不知道我今晚有沒有口福呢?”


    月痕一驚,脫口而出:“啊?你要蹭飯?”


    淡雲步麵露一絲不滿,眉頭皺了起來:“不行?”


    月痕傻愣愣地呆了片刻,連忙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行行行!當然行!”


    傍晚,霞光絢爛。


    月痕正在廚房切著蘿卜,可看上去卻很是心不在焉,時不時偷偷瞄一眼斜倚在門邊的頎長背影,她心裏一陣陣雀躍,高興的咧嘴傻笑。


    整個下午都像做夢一樣,離奇的讓人匪夷所思。


    難以想象,這個一向對她冷若冰霜的男人,居然會開口承認喜歡她?難道是因為她變成小灰兔討到他的歡心了?唉!早知道他不但不生氣,反而還喜歡,她也沒必要傻傻的隱瞞了,搞到最後自己尊嚴盡失,真是自作自受!


    雖說先前他已把話挑明,但以她這副尊容,他能從冷漠到喜歡,以朋友坦誠相待,已經令她欣喜過望,又豈會再奢望其他?


    不過想起師父嚴厲的樣子,她還是有些後怕。


    自從那次鬧僵之後,師父他老人家突然像變了個人,整天板著張臉,也不再嘻嘻哈哈,從前出門還跟她打聲招唿,最近不但吭也不吭,甚至連正眼都不瞧她,匆匆忙忙就走,也不知去了何地。


    她倒不是害怕師父再罰她,就怕他老人家一急,真逼著她卷鋪蓋走人,到時候可有她哭了。


    過會兒要是迴來看到她和某人開開心心的共進晚餐,不知道會氣成什麽樣子呢!


    怎麽辦?飯都要熟了,總不能這會兒趕人家走吧?再說好不容易得來的相處機會,她怎麽舍得放過?


    心裏一陣糾結矛盾,以至於沒注意到手起刀落,月痕手一伸,悲催地當做蘿卜給切了,頓時“哇”的一聲,抓著受傷的手指跳了起來。


    那廂淡雲步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地朝她奔來,急問:“怎麽了?”


    十指連心,雖然隻是切破了一根,也足以痛的她臉色蒼白了,可眼看著心上人要過來看她的傷勢,她反而怯弱地把手縮到身後,強忍著疼痛,垮著醜顏,死活不給他瞧。


    “沒……沒什麽……”勉強笑了笑,月痕故作鎮定,“我沒事,真的!我……我馬上就把飯做好了……馬上……”


    淡雲步微微訝異於內心突兀的起伏,不明白自己怎麽突然這麽緊張這個醜丫頭,暗暗一番自嘲,他好笑地搖搖頭,轉身走了。


    見他走遠,月痕方才鬆了口氣,連忙從衣角撕了塊布,緊急將傷口包紮,忍著鑽心的疼痛,她重新拿起菜刀,小心翼翼把剩餘的蘿卜切了。


    半個時辰後,數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擺上了桌,眼看窗外夜幕降臨,月痕心裏一緊張,連忙跑出去。


    “師叔!飯做好了!師……”走到門口她才發現淡雲步早就不見了蹤影,黑沉沉的夜色薄霧浮騰,靜寂的令人窒息。


    她捂著洇出血跡的手指,心口一酸,委屈地落下淚來。


    月色淒迷,夜微涼。


    孤單單一個人坐在桌旁,月痕慢慢拿起筷子,隨意夾了塊青菜,尚未送到口中,背後突然一道影子投射進來,隨即麵前多了一壇酒。


    她一怔,青菜從筷子上抖落。


    一旁,淡雲步瀟灑落坐,展顏微笑:“你怎麽不等我,一個人先吃了?”


    失望的心情突然得以平複,月痕心中一喜,可說出來的話卻分明帶著委屈的哭腔:“你去哪兒了?”


    淡雲步搖了搖桌上的酒壇,語笑晏晏:“拿這個啊?這麽好的菜怎麽能少了它呢?”


    月痕輕笑,靦腆低下頭:“哪有那麽好?隻是一些很普通的菜而已。”


    他不以為意,拿來大碗,自顧自倒酒,笑言:“我喜歡就好。”


    月痕心裏突然舒暢了許多,學著他的口氣,莞爾笑道:“對,你喜歡就好。”


    他淺笑不語,隨即親自為她斟酒,垂眸間瞥到她左手的傷口,驀然止了動作,緊張問:“怎麽了?”


    月痕一驚,慌忙把手伸到桌下,低頭抿著嘴,小聲說:“不小心切到手,不礙事。”


    眸中閃過一絲悔意,淡雲步突然感到心口一堵,情不自禁將她的手拉過來,低頭一瞧,心莫名疼了起來。


    被他陡然一扯,月痕頓顯局促,慌亂地低下頭,忍痛直往後縮,“掌門師叔……我沒事,真的沒事。”


    “流了這麽多血,還說沒事?”淡雲步麵色冷峻,小心地將傷口處的血布一點點掀開,目睹幾乎斷裂的食指,臉色愈發難看,“你這丫頭,做頓飯也能把自己弄的這麽淒慘,真是……”


    月痕聽他如是說來,心裏悲喜交加,哽咽道:“師叔……我這指頭……是不是要廢了?”


    無可奈何看了她一眼,淡雲步搖搖頭,溫柔道:“別擔心,我有辦法。”


    說著,掌心慢慢氤氳出幽藍色的光芒,將手指受傷的部位團團覆蓋,一陣陣暖流湧入血肉指骨,神奇地開始愈合。


    月痕知道,這是需要將自身法力輸送給對方才能做到的,而他,居然不惜消耗法力為她治傷?


    為什麽?為什麽突然對她這麽好?


    師父的警告言猶在耳,她本已決定放手,可現在……叫她如何承受得起?


    她一直以為,在他眼裏她就是一個招人厭煩的醜丫頭,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在他麵前卑微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他儒雅高貴,本領超凡,她不過是一個陋容有礙觀瞻的醜女,有什麽資格得到他的喜歡呢?


    隻怪她愛上的這個男人太過美好,美好的令她滿心自卑。


    沒過多久,月痕發現連最細微的疼痛都消失了,她驚喜地看著麵前溫文爾雅的男子,滿心感動無以言表,隻能化作眸中熱淚滴滴滾落。


    淡雲步眉頭微蹙,伸手溫柔地替她擦拭淚水,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你這丫頭,怎麽這麽愛哭?”


    月痕一下子破涕為笑,連忙抬起袖子猛擦,“我……我太開心了嘛!師叔你……幹嘛突然對我這麽好?我好不適應啊!”


    “呃……”淡雲步猛然抽迴手,自己也跟著困惑了,心裏一番思量,方才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真的很喜歡你。”


    月痕一聽,心裏激動的難以自控,一瞬間甚至奢望能夠靠進他的懷抱,可一想到師父的話,又怯懦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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