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嚇了鄭香林,小鶯不敢說她仿佛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隻能含糊指著說瞧見了家中的黑貓。鄭香林心不在焉道:「我卻沒有瞧見,可能是從你那邊過去了罷。」


    小鶯應了一聲沒有再答話,提著燈籠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鄭香林覺得有些奇怪,伸手推了推她:「進去罷,你方才不是喊我進去的?怎麽這會子倒不動了。」


    小鶯大著膽子將門推開,氣死風燈昏暗的一團影子隻照見她們兩人周圍,兩人摸索著走到桌子邊,小鶯將油燈點上,屋子裏邊這才光亮了許多。小鶯轉頭打量了下房間,還是原來的布置,沒有半分異樣,不由得嘲笑了下自己的膽小,這時就聽耳畔傳來一聲輕唿,轉臉一看,就見鄭香林坐在桌子邊上,雙手捉著胸口的衣裳,就如泥塑木雕一般。


    「姑娘,你怎麽了?」小鶯奇怪的問了一句,她順著鄭香林的眼神看了下去,桌子的一角躺著一個荷包,很熟悉的顏色,很熟悉的刺繡。


    那是鄭香林昨日送出去的那個荷包,上頭還沾了幾顆麥子的空殼,一點點微微的刺紮在荷包上邊,就如添了一團花紋般。


    「拜年拜到初七八,空了碟兒清了盤」,這是大周的一句俗語,也就是說出門拜年隻到每年的初七八就停了,初八以後春節算是完結,大家照常做自己該做的事兒去,路上的行人逐漸多了,街道上的鋪麵也基本上全開業了。


    初八的夜空,天邊有一輪清冷的月,旁邊還有幾顆星子正不住的在閃動,似乎與寒月的清輝相唿應。月色與星輝照著滎陽城外的小路,反著一點點陰冷的光。路上有一個喝得半醉的人,正拿著酒葫蘆跌跌撞撞的往自己家裏趕,口中還在不住的唱著小曲兒:「大姑娘花花綠綠著粉搽脂……」


    慢慢的走到了一個拐彎處,路邊有一叢高大的樹木,陰森森的一團籠在那裏,就如一個妖怪張大了嘴巴等著獵物落入口中一般。那半醉的人依舊興致勃勃的哼著小曲兒往前邊走,這小曲兒還沒哼完,腳下卻絆住了一個什麽東西,那人淬不及防,「撲通」一聲摔到了地上。


    「是誰扔了這麽大一塊東西在地上?」那人用手撐著地麵慢慢的爬了起來,一地的雪讓他幾乎要跳了起來,隻覺手掌全部是一片冰涼。他罵罵咧咧的往那堆東西踢了一腳:「什麽東西,敢絆你大爺?」


    落腳處有一種軟綿綿的感覺,那人有幾分奇怪,湊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人正躺在雪地裏。他哈哈一笑,伸手便去拉那人:「你也是喝酒喝多了不成?怎麽躺在了這裏?快些起來,咱們一道迴去。」


    躺在地上那人被他一扯,慢慢的坐直了身子,頭發披在肩膀上,遮住了半張臉。那喝得半醉的人望了一眼他,打著酒嗝道:「你是哪個村的?是張家坳的不?把頭發弄到後邊讓我瞧瞧你是誰家裏的?」


    坐在地上那人也不答話,隻是慢慢抬起手來將頭發攏到了腦後,露出一張白得如紙般的臉,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向那半醉之人,然後用一種古怪的聲音問道:「你有一年多沒見過我了,今晚見了麵,你可還認識我?」


    「你、你、你是……」那喝得半醉的人睜眼瞧了瞧自己麵前的這張臉,忽然間驚駭得魂飛魄散,那點醉意早就驚到了九霄雲外:「你是……」他的牙齒不住的打著顫,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來。


    坐在地上那人哈哈一笑,整個人輕飄飄的浮了起來,飄在了半空中:「張阿大,你還記得我?還記得被你害死的鄭信誠?」


    那喝得半醉的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如蒜:「十八爺,你可不是阿大害死的,你找錯人了,你該去找我們四爺,是他害死你的,可不管我們的事!」


    「找鄭信隆?他是我兄弟,怎麽會害我?」鄭信誠冷冷一笑:「休得花言巧語,跟我去閻王爺那裏把話說清楚!」一邊說著話,他一雙手慢慢的伸了過來,直奔張阿大的脖子。


    眼見著那長長的手指就要掐到自己脖子上邊來,張阿大唬得全身篩糠一般抖了個不停:「十八爺,你真不是阿大害死的,阿大隻是個長隨,與你無冤無仇,怎麽會害你?隻不過是聽了我們四爺吩咐,去買了幾包神仙粉迴來罷了。」


    一陣風刮了過來,路邊的大樹不住的搖晃著身子,上邊的雪花末子慢慢的抖落下來,一個長長的影子出現在雪地上,衣裳不住的在飛舞著,那影子也跟著不住的晃動,顯得格外猙獰可怖。張阿大麻了半邊身子,哪裏敢抬頭再看?就聽耳邊有一個細細的聲音,如訴如泣:「你的主子還殺了我,可他陽氣重,我現在找不了他,隻能來找你了……」


    「夫人,夫人……」張阿大聽著那聲音,魂飛魄散,抬起頭來一望,就見鄭夫人站在不遠處,整個人浮在空中一般,長長的群裳拖到地上,少說也有好幾尺。「夫人,你的死與我實在無關……其實我們家爺那日也隻是想進內室找那借據,若夫人裝著睡著了,也便沒事了。」


    鄭夫人嗬嗬一笑,尖細的聲音如泣如訴:「那你說我的死是怪自己了?」


    那張阿大唬得一個人全癱軟在了雪地上,不住哀求道:「夫人,不管怎麽說,你的死和我沒有一點幹係,求你去找我們家四爺罷,小的隻是聽命於人。」


    「什麽叫聽命於人?難道你便沒有一點是非曲直?」鄭夫人忽然暴怒了起來,聲音變得有些殺氣騰騰:「你不用再狡辯,我給兩條路讓你自己選,第一條便是明日去滎陽知府衙門自首,將那鄭信隆所作所為供了出來,第二條路便是……」她的聲音冷冰冰的,就如從牙齒縫裏漏出來一般:「你跟我們去地府見閻王爺!」


    說話間,一隻冰冷的手已經扼住了張阿大的脖子,他閉著眼睛狂叫了起來:「我明日去滎陽知府衙門,十八爺,夫人,你們就放過小人罷!」嘶喊間,一股熱流從他的雙腿間滴滴答答的留了出來,騰騰的冒起了一股淡淡的白煙。


    「哼,竟然還嚇得尿了褲子。」鄭信誠將手放了下來:「我今晚暫且饒過你,你若是爽言,休怪我對你不客氣!」轉臉朝著鄭夫人招唿了一聲:「老婆子,咱們先迴地府去,明日看看他究竟去還是不去。」


    鄭夫人的臉上一陣扭曲,露出古怪的神色來,就聽她咬著牙道:「老頭子,聽你的。」


    就見鄭信誠身子飄了起來,飄到鄭夫人身邊,伸手帶住她的腰,轉瞬間兩人便不見了蹤影,雪地上連一個腳印都沒留下。


    張阿大抖抖索索的爬了起來,醉意早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小心翼翼的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到處是一片寂靜,什麽聲息都沒有,仿佛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他撓了撓腦袋小聲的嘀咕了一句:「莫非我是在做夢?」這話剛說完,樹林裏邊傳出了桀桀怪叫,撲啦啦的一聲響,樹枝上落下飄飄的積雪,一隻夜梟撲扇著翅膀帶了些雪花末子從樹梢飛起,直直的往夜空裏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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