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種被人打了一悶棍的感覺,韓銘還是對皇帝很感激。


    對方這種做法,是把自己擺在一個長輩的位置,保證不出事的情況下,給了小輩一個教訓。


    他心裏覺得有些暖,來大盛幾個月的時間,已經被數不清的長輩關照了。


    “陛下,今晚宮裏會有家宴嗎?”


    吃完了飯,正在喝茶皇帝,聽到這話,冷淡地搖頭,“冷冰冰地吃頓飯罷了,談不上家宴。最是跳脫的小弟,此時還在去西域的路上,怕是會叫苦連天的。”


    想到晉王,皇帝笑了。估計他迴來又會抱怨,別人過年吃肉,自己過年吃沙子。


    家人不齊,怎能稱得上家宴。


    嚴家兄弟要處理嶽父退下來的雜事,小弟去解決嶽清平,外公又專心養魚去了。


    好像,這天底下,把年過成自己這樣的,還真不多。


    看到皇帝一直沉默,而六安對自己使眼色後,韓銘提議道:“陛下,不如今年的宴席,就擺在公主府吧。讓幾位皇子和公主出來透透氣,感受下市井的年味。”


    “哦?你又想玩什麽?”皇帝放下杯子,有些意動。


    “人多熱鬧些,好過各吃各的。”


    “可。六安,告知膳房,今晚他們留幾人值守就行,其他人早些迴去吧。把已經備好的料,全部送到小茹府上去。”


    “老仆這就去安排。”


    秦憶茹感激地看了韓銘一眼,心裏很高興。


    從小受到的教育,讓她根本就沒想過,自己可以把父皇接出來過年的。父皇雖然貴為天子,可她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也是他最為孤獨的時刻。


    韓銘瞪了一眼,依舊和他客氣的小姑娘,計劃著怎麽把婚期提前點。


    被他這麽一看,秦憶茹好像明白了什麽,連忙低頭,很快就紅臉了。


    “慎行,你原本的打算已經不成了,接下來該怎麽籌錢呢?”皇帝看不下去,直接插刀子。


    “這個,等過完年再說吧,總歸有辦法的。”


    “嗯,如果要朕幫忙,提前說。報酬嘛,那個糖著實不錯,可以多拿幾斤。”


    “陛下,弄完這次,那個製糖的方法,小婿本就想直接告訴您的。”


    皇帝驚住了,覺得有些意外。活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事。


    “這是為何,如此好的東西,不留給韓家嗎?”


    “韓家現在受不起,如果是別的東西,我會考慮。”韓銘直接否定了這種想法,“如果沒有絕對的實力,再好的東西也守不住,可能還會有無盡的麻煩。我會給韓家找一個,最適合的生計。”


    “雖說現下太伯公還是天火的大將軍,可遠水救不了近火。除了高齡的幾位長輩,我韓家並沒有出眾的人物能夠勝任此事。因而,還是直接斷了念想比較好。”


    皇帝眼中閃過欣慰,自己這個女婿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夠把事情看得很透徹。


    在他看來,人最難能可貴的,就是能夠認清現實。


    “可你不能,讓老將軍一直養豬吧?按小茹所說,我大概猜到,應該是老將軍吃了那頭小花。”


    開了個玩笑之後,皇帝語調低了下來,“是我秦家有負你們,才讓諸位長輩,日子過成這樣。”


    韓銘不清楚這裏麵具體的隱情,此時就不好多說什麽。


    過了一會,皇帝起身告辭,“宮內還有些事,朕先迴去了。夜間朕會帶人,直接去小茹那裏。”


    “嗯,那我給父皇和弟弟、妹妹們多準備點好吃的。”


    “今天的筍不錯,可以多弄一些。”


    “知道啦,您快去忙吧,早點過來。”


    兩人送皇帝離開後,又重新迴到了包間。


    秦憶茹的心思已經不在店裏了,恨不得現在就到晚上,可以和父皇好好吃頓飯。


    看到還跟孩子一樣的未婚妻,韓銘失笑,說道:“你先迴去吧,把要吃的東西備一下,這裏有我照應著。”


    “那我真走了?”


    “去吧,我還有些事沒弄完,你在這我也是忙自己的。”


    “哦,那我晚點讓人來接你。”


    “嗯。”


    在秦憶茹迴去後,韓銘把後廚和店內的事都交代了一遍。沒有了白糖的噱頭,加上午飯時間已過,店裏迅速冷清了下來。


    雖然依舊是沒有空位,可比起上午一大堆人站著喝酒,排隊抽獎的盛況,好太多了。


    透過三樓的窗口,他看著摩肩接踵的鬧市街道,心裏在計劃白糖的另一種營銷方案。


    本來,韓銘準備借助這一次抽獎,把白糖的名聲先擴散出去。發酵個幾天之後,立刻開始賣白砂糖,把上品白砂糖的價格定死。


    這個價格不會離譜,普通收入的百姓,咬咬牙也能買個一兩嚐嚐鮮。


    等到眾人意識到不對,白砂糖並不是那天的糖之後,才是珍品綿糖的出場時機。


    而綿糖的價格,會勸退九成以上的百姓,隻會釣著那一小撮對奇物有追求的達官貴人。


    口感上,兩種糖差別不大,而這溢出的天價,來自於‘珍惜’二字。賣的就是那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


    現在,這一切都因為自己的一個疏漏,直接破產了,綿糖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拿出來賣。


    韓銘在心裏想著諸多補救的辦法,卻都沒有找到合理的借口,去正規銷售。


    不能放在明麵上,那就隻能是私下經營。結合不久前,為了打消眾人念頭撒的謊,他漸漸想到了一個陰暗的法子。


    那個極其有名,弄垮一個金融中心,使得盛極一時的荷蘭,出現嚴重經濟衰退的‘鬱金香事件’。


    韓銘手裏的白糖,與幾百年後第一次登陸荷蘭的鬱金香類似。都是第一次出現,顏值絕佳,首次露麵就引起軒然大波。


    這兩種東西,實際的價值並不高,甚至白糖的價值還要高出鬱金香多倍。畢竟,一個隻能用來觀賞,一個可以給人帶來美妙的味覺享受。


    他在想起這件事之後,心就一直放不下了,道德的那根線,漸漸被拋在了腦後。


    說實在的,並不是所有的有錢人家,都是為富不仁,都有大片黑曆史,翻出來殺個百八十次都不冤枉的那種。


    總有那麽一些,是靠祖輩的眼光和努力,辛辛苦苦積累,才有了現下光景。


    如果此次,韓銘真那麽做了,勢必會把這些人也全部一網打盡,多代的辛苦付諸東流。


    因此,他必須把這件事影響降到最低,有選擇性地去找接盤的人。場麵可以鬧大,但最後的結果,隻能是由認定的幾家去承擔。


    造勢,選人,渲染,引爆,沉寂,接觸,扇風,交易,收尾。這大致就是韓銘能想到的,一係列操作流程。


    他端著早已涼透的杯子,心中一頓自嘲。幾個月前,自己對那些,隻會在商業動歪腦筋的行為,嗤之以鼻。


    沒想到,僅僅過了幾個月,他就要開始這麽做了,還真是諷刺。


    人,還真是善變啊。


    太陽沿著既定軌跡,來到西方,溫度已不如之前那般熾熱。


    站了一下午的韓銘,把杯子重重擱在了桌上,下定了某種決心。


    “小舟。”


    一直在房間角落打瞌睡的白舟,立刻清醒過來,“公子,有事嗎?”


    “你幫我做一件事,必須隱蔽,時間慢一點也沒關係,但千萬不能暴露自己。”


    “好,公子請說。”


    直到天快黑了,店鋪開始關門後,白舟還是一頭霧水地跟在韓銘身後。


    對於自己要做的事,他基本已經明白了,操作起來沒有難度,隻是很複雜,具體到了某個人身上。


    然而如此龐大,如此細致的方案,他完全理解不了用意是什麽。這些事看起來完全不相幹,可他心裏卻又覺得,有什麽聯係。


    韓銘也沒有解釋,等到事情爆出來後,小舟自然會知道。


    如果他的生活會有很大改變,那麽身邊的這些人,必須快速成長起來。為了自己也好,為了他們的安全也罷,都是如此。


    來到樓下,韓銘看到早已等候多時的員工,笑著打了個招唿,“大家今日都辛苦了,早點迴去和家人團聚吧。從今日開始一直到上元節,城裏沒有宵禁,你們可以在路上買點東西帶迴去,但注意安全。”


    叮囑完這些,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紅包,一個個地發了下去。


    “這個店剛開不久,以後全賴諸位了。這是一點心意,圖個彩頭,望大家不要嫌棄。我娘子給各位買了點年貨,一會你們關門之後,找掌櫃領自己那份就行。”


    幾十位員工連連道謝,自知道男東家是駙馬之後,他們的心就從來沒有平靜過。


    自家小姐的夫君是駙馬,那小姐不就是公主嗎?


    本以為小姐是官家小姐,沒想到卻是天大來頭。如此身份,卻為人和善,心地這麽好,真不愧是陛下的女兒。


    幾位廚師和上過菜的人,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看了過去,想到驚鴻一瞥的那個身影,心中既惶恐又興奮。


    陛下居然吃過自己做的菜,這輩子真是值了。


    交代完這些,韓銘和心思各異的人告別,“我先走了,祝各位來年身康體健,好運連連。”


    “祝駙馬和小姐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韓銘笑著走出店門,登上了馬車。


    坐在搖晃的車廂中,他掀開車簾,看著即將打烊的長安城,感受著來大盛之後第一個過年氛圍。


    從明天開始,自己就開始以另一種身份走下去了。


    一世繁華,盛世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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