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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欲黑,一張席子已經燃盡,案幾燒得炭黑,倒在地上的燒烤架、木炭也早已涼了,尚有灰燼。清風中公孫瓚綸巾飄動,隨同楊鳳、酈定大概整理著幾張案幾時,兩匹馬裹挾著笑聲朝著沮陽城遠去。


    雖說一開始有過一些劍拔弩張的時候,這一餐大體上算是賓主盡歡。有些話一旦說開了,又有劉虞的印綬與書信在此,雙方之間的態度至少表明上再次友善起來,仿佛掀案幾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尾敦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讓蹋頓那邊心急,又像是真的好久沒怎麽享受了,這餐小宴足足吃了三個時辰,連帶著晚飯也帶過了,才心滿意足地散去。


    期間也不知道是不是雙方的默契,針對薊縣城中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尾敦不問,公孫瓚也不提,甚至於就連沮陽城的兵力部署,文則嚴綱以及蹋頓等部隊如何處置,雙方都沒有任何試探,連提都沒提一句。


    這一下午,公孫瓚與尾敦、張逸三人避重就輕,所說的也是對他們雙方而言相對無關緊要的事情。


    話題主要集中在公孫度、上穀周邊的鮮卑烏桓,還有各方黃巾、黑山,以及其他各州的動向。


    有關這些,公孫瓚倒是知無不言,將一些了解到的局勢和猜測一五一十地與尾敦、張逸說了。


    兩月過去,這幾方勢力當然並不是沒有改變的。


    事實上早在七月底的時候,公孫度就出兵了。他打著勸說烏桓不要亂來的名義,率領一萬五千步騎兵,攜帶輜重朝著右北平郡進發,然而截止這兩日的情報,烏桓十萬人橫穿漁陽、廣陽,一路攻城略地,都在軍都縣整頓完畢,朝著沮陽開始進發了,公孫度那邊才堪堪進入右北平郡。


    據說這幾日公孫度自知無法控製幽州局麵,已經朝著漁陽郡進發,名義倒是換了一個,變成了嚴厲譴責漁陽太守王鬆私自動用兵戈導致生靈塗炭的說法,隨後對於王鬆擅自用兵的行為表示質疑,覺得王鬆有了反意,所以帶兵準備在旁威懾,以防王鬆勾結烏桓,對薊縣進行不利。


    這番理由看似深明大義,仔細揣摩一番,自然是狗屁不通。然而右北平太守孫瑾竟然真的信了公孫度因為路途艱難才姍姍來遲的理由,不止接納了公孫度的援手,還給了公孫度八千兵馬。


    即便那八千人馬多半都是被烏桓擊潰後投靠孫瑾的黃巾軍,公孫度實力大增卻是不爭的事實,而與此同時,孫瑾的態度不得不讓人懷疑他也有一些其他的心思。


    當然,在公孫度一路西行的過程中,有問題的不單單是右北平太守孫瑾,還有遼西郡的郡兵和各方義軍——更準確的說,便是公孫瓚手下那些人馬以及親附於他的地方勢力。


    這個問題倒是尾敦提出來的。


    畢竟公孫瓚的宗族紮根遼西,以往擔任遼東屬國長史時,又與遼西郡東北部諸多烏桓部落結仇,為了宗族發展,也為了能夠隨時出兵遼西東北部,整個遼西郡事實上劉虞委派的太守並沒有掌控多少兵力,甚至太守一職也是徒有虛名,真正掌權的,還是公孫瓚以及他的宗親、心腹。


    遼西地廣人稀,拋卻各處荒野沙漠等諸多地形,實際的城池也就那麽幾個,兵力相對集中,不算難管,而想要洞察途經各個關隘、官道的公孫度的部隊,並且給予打擊,自然也並非難事。


    然而就是在荀彧被任命遼東太守、公孫瓚還與對方合作的情況下,遼西諸多城池還要放任公孫度經過遼西,進入右北平,尾敦沒有疑惑是不可能的,當然疑惑之中,更多的倒也是調侃公孫瓚包藏禍心,連合作都是那麽三心二意。


    這番調侃其實另有所指,公孫瓚是知道的,但他也知道在他交出兵符之後,關乎漁陽以東,他已經暫時插不上手了——這件事情其實本身還是在他認可之後才發生的。


    隻是這些話他沒有告訴尾敦,隻說公孫越不甘心被烏桓攻破,已經集結人手追了上來,以至於遼西郡可能有了疏忽。何況遼西郡地形錯綜複雜,鮮卑東部地界尚有小道可以橫穿遼西郡一直到橫貫遼西與右北平兩郡的盧龍塞,也難說公孫度不是從鮮卑東部直接抵達右北平,才顯得遼西郡反應遲鈍。


    這番提點後,他便將話題一帶而過,不過尾敦到底是聽進去了,還問了一番鮮卑東部的情況。


    這一方麵倒是沒有太多人知曉,公孫瓚其實也屢次叫人去打聽過,也沒收到太多的情報,甚至就連莫護跋那邊也沒多少消息過來。不過,如果硬要說有異常,這個異常倒是自五月初就開始了。


    五月初,鮮卑東部也有盛會,素利、彌加以及厥機三方帶著諸多部落聚在一起舉行了一場盛宴,到得莫護跋率領鮮卑中部揮軍上穀邊界,幽州開始有了混亂的苗頭,那三方部落卻是在盛會結束後各自分開,老老實實地在一旁觀望,而四個月過去,他們還在各自觀望——從鮮卑一向喜歡在幽州占便宜的角度來看,劉虞病危,幽州分崩離析在即,他們三方卻按兵不動,甚至就連朝鮮卑中部都不下手,這完全稱得上最大的異常了。


    此後倒也拋開鮮卑東部,聊了一番鮮卑中部和西部,以及代郡烏桓。


    蹋頓被破後,上穀烏桓近八萬人被莫護跋的十萬大軍俘虜後士氣低迷,但並不是說與鮮卑大軍沒有紛爭,隻不過莫護跋也並非易與之輩,分化離間、殺雞儆猴、控製糧草,將影響降低到了最低,期間還降服了幾個烏桓部落歸順。


    大概是因為軻比能被困幽州,為了凸顯誠意,關乎上穀烏桓部落的具體動向,事實上莫護跋是一直在向公孫瓚匯報的。於是公孫瓚便也知道,大概有一萬烏桓人死在屠刀、饑荒、疾病之下,另有一萬多名餓得受不了的烏桓男子已經被一萬鮮卑鐵騎帶著北上鮮卑中部。這也意味著,大概還剩六萬人留在寧縣一帶,隻等著公孫瓚與劉正帶人接收。


    當然,與尾敦說起時,公孫瓚是將接收的人說成劉虞的,也特別強調了那六萬人包括老弱婦孺,算是混雜著諸多烏桓平頭百姓的。話語中,還調侃這六萬人儼然是被鮮卑中部折騰壞了,感覺到劉虞的好,真心想要歸附。


    這番話公孫瓚說起時其實帶著點諷刺烏桓人欺軟怕硬的成分,尾敦大概是感覺到公孫瓚對劉虞的軟弱在進行一些譏諷,倒也順著公孫瓚的話挖苦了一番,說是讓公孫瓚派人通知莫護跋,讓他把那六萬烏桓人安置到廣寧、寧縣兩個城池去,他也樂意發幾道命令,然後被公孫瓚打著哈哈敷衍過去。


    不過公孫瓚也並非真的想要這六萬烏桓人,他便是想要人口,也要不了這麽多,就是不想看著劉虞將這六萬與他有仇的烏桓人消化掉,以免將來對他不利——這種時候,他反倒更期盼於劉正和荀彧能夠安置這六萬人。


    至於鮮卑中部,在得知莫護跋十萬大軍牽製那近八萬烏桓人的時候,蒲頭三兄弟也不是沒有趁隙進攻鮮卑中部,隻不過被鮮卑中部大將柯最擋了下來。


    隻是畢竟有十萬人留在上穀地界,鮮卑內部的戰事還是比較吃緊的,所以才有莫護跋將一萬多烏桓俘虜抓去充壯丁支援柯最的行跡。


    期間公孫瓚想起了一件事情,笑著多嘴了一句,倒是令得尾敦張逸都眉頭緊皺。


    這事情若往大了說,不算大,但往小了說,也並非小事——便是軻比能的大女兒與被劉正打過的鬱築鞬睡在一起了。


    在鮮卑習俗中,成親前情侶睡在一起並非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往後這段姻緣也算是板上釘釘了,尤其是鬱築鞬找的還不是別的女人,那大漢做個類比,軻比能的大女兒分明就是一位公主級別的人物,可以說往後這段姻緣鬱築鞬便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尾敦張逸倒也沒覺得鬱築鞬擅自做主與軻比能的大女兒睡在一起會讓軻比能不高興,就是覺得這樣一來,在鬱築鞬的影響下,往後軻比能部落對漢人或許不會太過友善,甚至會影響到整個鮮卑中部與大漢的關係,及至公孫瓚又說起鬱築鞬在讓那姑娘懷孕後,帶著從諸多部落中集合起來的五千鮮卑人早已進入上穀支援他,尾敦張逸笑起來的同時,眉宇間的憂慮卻是更盛。


    不過公孫瓚打的就是讓他們吃癟的主意,說完後便繞到了代郡烏桓的話題上。


    因為代郡漢民一直相對較少,代郡烏桓與漢民接觸也少,再加上普富盧擁兵自立,並沒有與蹋頓、軻比能這等相對親善漢民的部落接觸頻繁,算是最與幽州漢民關係疏離的那一類烏桓人。


    而在得知蹋頓兵敗後,普富盧卻是沒有善罷甘休,在蒲頭等人進攻鮮卑中部的同時,也帶著手下抄略代郡,隨後在得知張曼成田楷帶著三萬步兵、兩萬騎兵兵近代郡,便也帶著兩萬烏桓鐵騎分庭抗禮。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普富盧與張曼成之間的紛爭是這幾個月中幽州地界內廝殺的最慘烈、也是最久的戰事了。


    從一開始張曼成、田楷帶領五萬人馬逼得普富盧節節敗退,到普富盧再添一萬鐵騎擊敗五萬人,再到張曼成、田楷、鄒丹集結敗軍,佯敗坑殺普富盧的五千騎兵,與此同時,太史慈與張燕帶領一萬騎兵突襲代郡,偷襲普富盧後方,連破八個部落、斬殺一萬多人,還將包括普富盧一家老小在內的普富盧所屬部落屠殺殆盡,整件事情算是進入了不死不休的階段。


    此後普富盧徹底被激怒,集結代郡烏桓部落共五萬鐵騎,還請求蒲頭出兵協助,攻打分別以張曼成田楷以及太史慈張燕為首的兩個軍隊,隻是張曼成等人也不笨,一旦蒲頭出兵,便叫莫護跋那邊九萬人開始張羅輜重,做出準備行動的架勢,以至於蒲頭不敢輕舉妄動。


    而普富盧即便有五萬騎兵,說到底也是集結所有代郡烏桓部落的青壯年才有的數目,在張曼成與太史慈雙方人馬的牽製下,他根本沒有得到多少勝利,甚至於後方諸多部落中剩下的老弱婦孺還屢屢被張燕、太史慈聯合代郡幾座城池中的義士偷襲暗殺,惹得他暴跳如雷,近幾天更是有著什麽都不管,隻想著殲滅張曼成帶領的步兵隊伍的趨勢。


    隻是張曼成等人在太史慈的建議下耍了個小心機,以大義之名讓鄒丹騙開了雊瞀城門,在荀彧早就派人收集到雊瞀令的罪狀後,他們斬殺雊瞀令,又用雊瞀佐吏騙開了當城城門,分兵成掎角之勢,據城而守,弄得普富盧天天在城門下謾罵不已,說是要殺張曼成全家,卻反被張曼成的鄙視挑釁弄得氣暈了一次。


    會氣暈過去,當然也包括全家性命身死殞命的原因,再加上普富盧指揮不當,以至於諸多部落老弱婦孺被屠,大失人心,也並非沒有人起了異心,對普富盧頗有微詞,才惹得普富盧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索性普富盧以與張曼成的血海深仇暫時鎮住了部曲中的流言蜚語,隻是一旦幽州局勢穩下來,代郡烏桓的結局便可想而知了。便是還能留在代郡,隻怕想要恢複也要數年的功夫,而這數年裏,各自攻伐下自取滅亡,亦或被其他烏桓部落和鮮卑部落侵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然,張曼成等人打得漂亮,在這兩個月中也死傷無數。


    原本的五萬人如今折損到隻剩三萬人,還有一萬多人身上帶傷,其中五千人更是深受炎症和精神疾病的困擾,隨時可能身死殞命。


    另外,那一萬多人中,還有不少人深受傷寒困擾。


    自情報中的初步統計,這一戰結束之後,如果不能及時調理,隻怕那一萬多人中有八千人都會死去,甚至還會波及更多的人。


    會有這麽大的損失,倒也是這兩個月代郡也時常下雨,隨著秋意漸濃,冷熱交替,傷口感染的可能性更大了,此外,暴雨中作戰、長期在草原上長途跋涉而導致的身體虛弱、免疫力降低,也加大了傷口感染和染上風寒的可能性。


    這還不算繼續作戰下去可能損失的人員。


    當公孫瓚說起時,尾敦和張逸對於張曼成等人的氣節倒也是十分佩服。


    隻不過佩服之餘,兩人的神色也並非沒有異常,黃巾軍是怎麽樣的部隊,兩人心知肚明,此次隨同田楷和鄒丹長久作戰,又是烏桓騎兵這種相對而言並不算弱的對手,等到戰事結束,剩下的人將是一隻鐵血之師是可想而知的。


    更不要說,這兩個月其實還有不少黃巾軍在不斷趕過去充當預備役,便是經曆過幾場戰事退了出來,其精氣神也絕對不是沒有經曆過任何戰火的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公孫瓚自然能夠猜出兩人的想法,不過在這件事情上,他倒是沒有保留,直接坦言這幫人不歸他管,還隱約說了幾句有關張曼成到時候會帶著這些人南下抗擊董卓的想法。


    隨後便也提到了各州局勢。


    這兩個月南邊暴雨還在繼續,冀州、青州、兗州共計十郡被淹,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即將成熟的糧草也損失慘重。


    聽聞此事,還是在準備攻打董卓的關鍵時刻,惹得尾敦和張逸也眉頭緊皺。


    此外,公孫瓚提及的便是哪州哪郡的人前去救災,也有幫不上忙的繼續朝著酸棗進發,在得知他在沮陽城後,還派人過來詢問他去不去,隻不過這些人想來也是從薊縣過來的,真正想要打聽的無非便是幽州到底會鹿死誰手。


    這方麵公孫瓚沒有深入下去,尾敦張逸自然能聽明白,也沒多問,在得知袁紹韓馥非但不前來救援,反而南下賑災之後,便問起了一直被留在冀州的鮮於輔那五千部曲身在何處。


    公孫瓚坦言不知道,在尾敦和張逸的追問下,隻說似乎是北上了,進入涿縣後就失蹤了,尾敦和張逸便也皺眉不語。


    隨後便閑聊一番,天色漸黑的時候,尾敦做了收尾,說是總的來說,這趟出來能夠在公孫瓚口中打聽到這些消息,對於憋了兩個月的兩人來說也是好事,然後行禮走人。


    然而在這幾個時辰內,事實上張逸在提到戰事時,還屢次提及了鄒靖。


    作為劉虞手下擅長排兵布陣的鄒靖,自然不是那麽容易被忽視的,尤其是幽州還處在這種極其混亂的狀態下,鄒靖加十萬郡兵,絕對是一大助力,隻是公孫瓚與尾敦也是屢次置若罔聞,仿佛不認識這個人一樣,直到分別,還是什麽都沒有說起過。


    到得雙方分別,眼看著城門關閉,城頭火把斑斑點點,感覺這一次小宴暗地裏勾心鬥角的楊鳳忍不住問道:“薊侯,他兩是不是不能信啊?怎麽不提咱們這邊的事情,還有,黃巾軍和黑山軍在城池的事情你也……”


    公孫瓚笑了笑,“說什麽?尾友直有五萬郡兵,你信嗎?”


    “啊?”


    “他說說而已,我也就聽聽罷了。我的話,他也一樣……嗬,我與劉伯安鬥爭了這麽久,他二人豈會輕易信我?沒到結局,又豈會不提防著我。”


    公孫瓚表情戲謔地搖了搖頭,看著在酈定招手下過來收攏席子的幾名士卒,負手望向東南麵,眸光眯了眯,“你們說,德然死了沒有?”


    酈定走過來,聽到此事,急忙臉色一臉,“薊侯,此事……”


    “我就隨便問一句……哈哈哈,我也想他能活。”


    他打了個哈哈,扭身返迴營地,眉宇之間卻也微微擰緊起來,暗自嘀咕道:“可玄德畢竟是……封城了啊……”


    隨後,起風了。


    大風席卷營地,帷幔、火光迎風鼓蕩。


    公孫瓚扭身望望還在望著沮陽城的楊鳳,大笑道:“楊校尉勿憂,尾友直並非浪得虛名。能得劉虞委以重任,自然實力不凡。我等不提,便是因為我等都是武將,隨機應變的能力自然是有的。隻待明日,明日,你便可見他開城救援。”


    “可你們……”


    “都說了啊,為了大漢。”公孫瓚又走迴去,勾住楊鳳的肩膀朝著營地走去,路過酈定時,還將酈定也摟了過來,“為了大漢,我便絕不能死……”


    楊鳳恍然大悟,微微一笑,隨後望望東南麵,神色又是一斂,歎道:“但願薊縣那裏深明大義的人也多一些。這都好幾個月沒劉公子的消息了……”


    酈定點點頭,神色擔憂,“關統領也不知道會不會瘋……”


    “行了,別理會這些了,吃飽喝足,睡個好覺,明日一早,我等當名垂青史了。”


    話語剛落,靦腆的笑聲蕩開來。


    隨後不久,天,愈發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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