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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稀疏,庭院裏一切都很模糊。


    人在微光中來來往往,鎧甲鏗然,偶爾有人大喝,隨後聲音輕下來,不久之後,有人腳步匆忙地離開,又有人小跑到庭院,窸窸窣窣的聲音混合著蟲鳴蛙叫有些嘈雜,當那大喝聲再一次響起時,庭院裏的人開始變換位置,逐步離去。


    “鮮於督尉應當是怕太吵,走開了。除了脾氣暴躁了一些,挺有心的。”


    房間裏,盧植望著那些人走遠,扭頭望向握在床上的劉虞,臉色微凝。


    劉虞躺在床榻上,一頭亂發胡亂披散著,頭發油膩,麵色憔悴,嘴唇微微張翕,口鼻兼用的唿吸聲有些粗重。


    他腦袋無力地歪倒在木枕上,在那些人離去之後,目光望向床邊的盧植,那眼神空洞迷離,像是毫無一點精氣神,唯獨右手動了動,在盧植察覺、將手伸過來後,握住盧植的右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著。


    “盧……公……劉某辜負你了……”眼神微微恢複焦距,劉虞有氣無力地開著口,話語斷斷續續,這樣吃力的交談,平日裏發生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盧植沒有打斷,微微俯身湊下去,靜靜聆聽,“劉某……本以為……一心為國,大義……當先,身邊人……也明……理知義……劉某錯了……沒辦法讓他們平心靜氣地談……連先禮後兵,都做不到……是劉某,教導無方……”


    感覺到手背被劉虞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盧植搖搖頭,“此事是德然咎由自取。他擅作主張,還帶著荀家王佐之才一起胡作非為,是該好好敲打一番。”


    他望望門外,沉吟片刻,微笑道:“他啊,便是三天不打就胡鬧的性子。昔日宛城公偉公與義真公一番提點,還流了血淚被無數人流傳,吹捧的有,笑話的也有,還是沒長多少記性。近兩年,想法各種各樣的還是有。也是好事,善思嘛。可是,太過一廂情願了。有些事情,不是他該做主的,他不明白,眼中隻有他自己的想法……成熟的不成熟的,爭氣不爭氣的,盧某都看在眼中,大體上,還是欣慰的時候多。”


    他扭過頭,雙手握住劉虞的右手,輕拍了拍,“所以,此事還得使君多擔待了。元起兄死了,我能怎麽辦?故人已逝,做師父的,總要代為照顧一二。盧某厚顏了,還得使君賣盧某一份薄麵,念在昔日盧某在朝堂沒辦壞過事情的份上,德然若逃出生天,還望使君放他離去,讓他繼續為大漢盡忠。”


    嘴唇囁嚅幾下,盧植輕聲補充道:“還有伯珪。”


    “嗬……”劉虞笑了笑,那笑容依舊很無力,蓬頭垢麵的,卻是笑的一點不狼狽,反而很溫和,“你素來……秉性剛烈,來時也言辭暗藏刀鋒,未曾想,今日也有求人的時候……這是,當兒子看了呐……這幾年,就聽說……你屈才,總是為劉德然忙上忙下……能得盧公你看重,定是可造之材呐……又是,忠義之人……劉某怎會不放他……至於……公孫伯珪,盧公你在側輔佐劉某,劉某……豈會記恨?實不相瞞,劉某偶爾也挺佩服他的勇略與軍謀……嗬嗬,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盧植笑了笑,劉虞卻也斂了斂容,“可今日這事,於劉德然而言,太過突然……萬一死在……此事中了呢?真的,不去……看一眼?便是,帶些人過去,也能讓伯端他們……束手束腳了……”


    “無妨。使君切莫輕信那些人帶來的消息,季匡與荀文若早知此事,豈會沒有準備。”


    盧植說著,臉色卻再次凝了凝,感受著手背被敲了下,搖頭笑容微澀:“盧某是老邁昏聵,可也知道生逢亂世,當心懷忠義,大局為上。此時若心懷惻隱之心,讓小人抓住盧某作為要挾,反而不美。”


    他頓了頓,“何況,德然前些年早有說過,不管是死在哪裏,誰的手上,隻要死在戰場,不枉來世上走一遭。他是有心匡扶漢室,但也是有心功名的。爭名奪利之人,又心懷大義,豈會將生死放在眼中?”


    “挺實誠的孩子……”


    劉虞笑了笑,盧植點點頭,“自然,能不死誰也不想死。不過,他啊,昔日在元起公的墓旁挖了個墓準備葬自己,此後看著,倒也不是說說而已。有一次,還將放遺言的地方告訴我了,說是這兩年偶爾也會寫一些話封存到那裏,等臨死的時候,讓我去取,其內有這些年所有的努力,人馬、將士……各種各樣。我想著,若蒼天不憐,他當真給了我去取的機會,便將他身邊那些人都說項過來,交給使君來接管。隻要使君他日下令,別讓人汙了他的名聲。他行的……是正義之事。”


    “你看,生後事一說……你也提起來了……也不知是真的有心為他說服我,還是心中擔憂,嘴上硬撐……”


    劉虞從鼻子裏長唿了一口氣,像是有些乏累,“此番,人很多啊……程伯端他們……都學我,平素是較為穩妥。但既然做了,也是想一擊斃命的……這一次,劉德然無路可退,難說不會有意外……便是楚霸王萬夫不當,終究敗於烏江,人心,在那等絕路之下是會崩潰的……何況他年紀尚輕……曆練不足……還有,他家夫人和如夫人……若是被攻破,亦或被設計告知死了,劉家絕後,他說不定會更加瘋狂了……劉某,著實不想死太多人……你便……”


    “不去。便是今日被告知令公子要死了,我也不過去。”盧植望向劉虞的臉,莞爾一笑,“也不會讓你過去。事情總要辦妥,不能前功盡棄。兒子還能生,烏桓、鮮卑一事,功在千秋,卻也刻不容緩。使君畢竟沒有傾盡全州之力前去抗擊董卓匡扶漢室,那也得為大漢做點什麽。據州而守,防敵?幽州好年景已經有兩年了,本來嘛,盧某也想看著百姓安居樂業,可……”


    他頓了頓,“有些話,德然告訴我的,我不能說,也說不清楚。但幽州看似無憂,實則亦是四麵環敵,這是使君也看得明白的。尤其以鮮卑烏桓,最是心懷叵測。故而,盧某拚死,也要為我大漢謀取一線生機。死個徒弟又如何?便是親兒子,我自己,都能……”


    腳步聲突然自庭院裏響起,有人嘰嘰喳喳地說著快速接近,盧植起身,便見移動木門快速被拉開,鮮於銀引著一人進來。


    盧植望著那人一怔,那人目光示意鮮於銀出去,在鮮於銀受到劉虞細若蚊蠅的指令關門離去後,猛地跪下,將雙股劍放在腳邊,望了眼劉虞,叩首道:“老師,備——罪該萬死!”


    ……


    呐喊聲在長廊裏此起彼伏,兵器交錯聲不絕於耳,屍體遍地,血水滲透、染紅了地板,流淌進房間內,火光中那血水亮得妖冶,一點一點地吞沒著房間內的每一寸地麵,有人踐踏而過,血花四濺,一塌糊塗的血灘上倒映出長兵器的鋒芒,然後,有人倒地,血水更多了,肆意橫流,又被人踩糊。


    “哢!”的一聲,被砍得耷拉在木合頁上的半截房門被另一道人影在前衝中扯下來,“啊!”的一聲大吼中,門板唿嘯著砸飛幾道人影,砸在一人的腦袋炸裂開來。


    劉正將那被砸暈的那人踢飛出去,抓穩尚未離手的兩根木門殘條,原本還想攻擊兩名自長廊一邊攻上來的敵人,雙腿的傷勢讓他在踢飛被砸暈的那人後踉蹌著後退幾步,隻能順勢一邊後退一邊胡亂地格擋著過來的兵器。


    殘條被砍斷了一根,他再一次踉蹌著後退,身邊的左慈一手幫著穩住他,一手霸王槍前刺,挑著一名敵人的臉將人刺殺在地,用力收迴槍時,一邊將槍甩著橫掃、格擋住幾記攻勢,一邊拉著他後退,大喊道:“走啊!”


    兩人退入房間內,房間裏除了屍體,已經沒有人了,滿地狼藉中,有床榻被拉到了窗邊,床榻的一腳,綁著一根碎布組成的長繩,繩子通向窗外——活人都已經通過長繩離開這片殺戮之地。


    劉正會留下來,倒也不是說士仁、柯亥幾人不想挺身而出,實在是除了左慈尚有一戰之力,其餘人在查漏補缺地阻擋的過程中,沒幾下就被這群愈發悍不畏死的敵人幹掉了,就連士仁與柯亥上前,都差點被留下來,也是因此,與其看著全軍覆沒,劉正便決定留下來與左慈一同爭取時間,讓士仁與柯亥掩護著荀彧與那女子先行離開。


    說起來,之前的決定倒也是繩子直接通向一樓,但樓下張飛雖然有所迴應,在繩子甩下去後,縱使張飛等人死戰,還是被突然從雅舍內冒出來的敵人拚死驅趕著離開,要不是劉正這邊收的快,連繩子都差點被人拉斷。


    於是隻能縮短繩子,決定先逃亡二樓再說。


    而因為動機已經被人發現,加上衛林平察覺後,好不容易帶人衝殺到樓下的房間救援接應,這時候算得上機不可失,絕對不能有任何遲疑,劉正當即下令,在幾聲罵喝中,終於說服四人先走一步。


    過程倒是還算順利,附近的弓箭手到得如今早已都被逼到短兵相接的地步,樓下的人雖然投擲了幾次兵器,但都沒有打中,隨後在吃了手無寸鐵的虧死了幾個人後,便也專心對付起張飛等人。


    與此同時,雖說柯亥士仁精疲力盡、傷痕累累,在這種逆境中,求生本能自然是有的,再有衛林平等人在樓下接應,兩人很順利地到了二樓房間。而荀彧看似書生,也並非真的手無縛雞之力,在卸掉內甲後,也安全下去。


    至於那女子……


    事實上,此前左慈去救援士仁、將那些敵人攔在門外時,劉正在匆忙處理傷口、與荀彧等人準備繩子的時候,也已經知道了她的名字——


    任紅昌。


    幾年過去,這個名字昔日劉正雖然聽過幾次,但其實印象不深,然而隨著她的開口,劉正發現係統中妾的一覽中,貂蟬的稱謂隨之變成了“任紅昌”,便也知道這名女子跟自己存在著的特殊的聯係。


    然而此時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好在任紅昌也懂事——或者說,可能是反胃的感覺還沒消退,兩人沒有過多交流,任紅昌在聽到劉正的安排後,幹脆利落地說了一聲“公子小心,奴家等著公子……”,便拉著繩子下去了。


    劉正原本還擔心她抓不穩繩子,然而已經十九歲的女子儼然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無知的小姑娘了,不僅會舞槍弄棒、孤身救援,心理素質也蔚為不同凡響,很快接受了要抓著繩子下樓的事實。


    猶記得她離開之前,抓著繩子自窗外冒出頭來,那張原本吐得臉色發白的臉微微紅潤地說著“公子勿憂,奴家練過舞繩。公子想看,記得活著迴來……”,隨後咬著嘴唇消失在窗邊,那表情中帶著的一絲別樣的意味,讓劉正莫名的一陣舒心——這丫頭,便是此事形象有些狼狽,一顰一笑也委實逆天,隨時都能鼓舞士氣啊。


    之後確定任紅昌安全到達二樓,過程中,劉正隱隱聽到樓上有“不要砸”的喊聲,但他實在沒工夫去確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左慈抵擋不住、越來越多的人湧進樓後,他也挺身衝了上去。


    然後,他們兩便如陷泥潭,被這些人愈發猛烈的攻勢糾纏得無法再離開了。


    劉正當然也知道這樣根本不是辦法,然而幾次與左慈衝殺出去,都被人壓了迴來,到得此時,左腿在經曆劇痛、麻木後再一次有些脫力起來,他便也知道有些事情終歸需要有個決斷了。


    “一起跳,怎麽樣?!”


    他望了眼窗口,將手中的殘條扔了出去,隨手拿過一側側躺在櫃子上的一柄大戟,在眼前不斷劃拉著阻止敵人的腳步。


    “我掩護,你走啊!”


    左慈已然渾身是血,周身其實也有不少傷口,這時大吼著,披散開來滿是血漿的長發無力地甩了幾下,露出一張有些焦灼的臉。


    “你以為你能投降!他們要殺……我!你救我,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鐵戟對於此時雙臂滿是傷痕的劉正來說實在有些重,他咬牙用盡力氣竭力揮舞著砍殺掉兩人後,順勢將鐵戟甩飛出去、砸飛了兩個人,隨後拉著左慈不斷後退,“我知道他們是誰!你別想了!跳吧!生死在此一舉!”


    左慈揮舞著霸王槍被拉著且戰且退,掙紮大喊:“瘋子,放手,快放手!同生共死?你要幹什麽?你放手啊……左某能護住你走!”火光中,他揮槍在兩名敵人的胸口劃拉出血痕,猛地扭頭,長發飛揚中一對眼眸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左某得你不殺之恩,今日報恩,卻也有負於主公,唯有一死,你懂不懂……”


    原本底氣十足的話語說到最後隨著身軀一個踉蹌氣勢全無,他勉強站穩在床榻上,揮槍抽在一名敵人的腦袋上,就見劉正一邊抓著長繩,一邊奮力跑到角落舉起多枝燈猛地砸向那些人。


    燈盤飛舞、麻油飛濺,漫天的火光中,劉正突飛猛進,一把拉住還要殺過去的左慈,順勢將左慈扛了起來,“武力100的男人,你往哪裏跑!拿穩槍啊,我的專屬不能丟!抓穩,咱們……起飛啦!”


    空氣突然清新。


    “我……”左慈大吼著,那聲音在空中驟然一頓,然後在漫天星輝中,朝著兩丈有餘的地麵快速墜落,“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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