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涿縣來了幾位天使,還一連來了兩批,不僅僅是涿縣城中的百姓知道,便是縣城外十裏八鄉的人,也能從近來頻繁逼迫賦稅的鄉嗇夫、亭長等官吏口中得知。


    但要說天使中有人帶了聖旨,這是誰都料想不到的。


    這年月,關乎聖旨都是天大的事情,尋常時候哪裏需要這麽正式。便是幾道口諭,亦或過來的人身上帶著虎符、節、令牌等標誌性的憑證。甚至還都需要天子近臣出馬,單單是大將軍與三公的文書,亦或尚書台、廷尉、符節台,以及本州刺史過來的文書,都可謂極其嚴重的事情了。


    此事涉及反賊,倒也稱得上極其嚴重。


    但偏偏反賊便是去年在蛾賊造反中以武顯名的劉公子,還有劉公子久負盛名的老師,平定蛾賊建有頭功的前尚書盧公。


    而且聖旨還強調,由涿郡太守、盧公門生公孫府君配合著斬殺反賊。


    這就顯得巧合、兒戲,又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隻要是個明白人,都會知道其中存在蹊蹺,再聯想近來十常侍的那些傳聞,便是往矯詔上想的都有。


    其中固然不乏有人根據盧植迴涿縣的時間,以及突然自身邊冒出來的那些汙蔑十常侍的流言蜚語,從而信了天使的話,但雙方之間自然以力挺盧公、劉公子的居多。


    當然,眾說紛紜,見仁見智,那都是幾天之後傳開去的事情了,那令人措手不及的結果倒也是百姓口中的一大談資,甚至有人從結果中察覺到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但至少此時,聖旨一宣,太守公孫瓚在幾次辯解之後被喝令召集將士前去攻打莊府、誅殺反賊,真正能夠知道聖旨過來的,還是當時在場的諸多官吏與豪強縉紳,以及與他們有些聯係的小部分人。


    鮑家、蔡家的家主就在場,待得聽完聖旨離開之後,望著慌慌張張作鳥獸散的一眾豪強縉紳,兩人結伴上了馬車,默默無語,完全懵了。


    此事真要考究起來,也沒他們什麽事情,聖旨之中提及的也是誅殺賊首與主要同黨,其餘人等一概不究,但此前兩家都是因為家中女眷嫁入劉家府門,雖說是妾,而且也不是劉正本人,但也能從中獲利,才讓後生晚輩趕過來,此後被劉正一逼,才令得全族上下在此安家落戶。


    認真來講,兩家說是士族,也並非真正有底蘊的豪門大戶。兩家的情況差不多,此前依附大族,令得家中出過幾個孝廉、茂才,還被推舉到州郡充當佐吏,以往也算是地方豪強,但因為家底尚薄,想要更進一步,還得靠著時間多斂錢財才有機會。


    此次黃巾之亂,兩家算是受了重創,甚至差點被盜匪滅族。


    尤其是鮑麗蔡茜二人的父輩其實才是此前真正得利的嫡係,原本嫡係家道中落,他們這些庶出旁支受到波及,也頗有怨言,但既然兩個小輩女子因禍得福,還巴結上頗有潛力的漢室宗親,能聯絡還是要聯絡一下的。


    此後過來試探的小輩魯莽無知,他們也隻能啞巴吃黃連,舉族過來涿縣幾個月,倒也因禍得福傍上了涿郡太守,想來慢慢發展,東山再起,甚至令得宗族更進一步也不是沒有機會。


    但這時著實是個兩難之境。


    昨夜盜匪禍亂曆曆在目,他們兩家的工坊田地也受了牽連,更何況……那馬台其實就是他們招攬,當做眼線用以探明諸多本地勢力的情況來巴結拉攏。


    不過,事實上馬台年輕,在他們來之前卻也已經顯名城北那片,他們也知道馬台背後肯定還有很多人,甚至那商賈顏家都參與其中。可公孫瓚如今獨子重傷,待得他探明情況,敢不敢動那些本地豪強還是未知數,顏家與劉家交好,也未必會受到牽連,他們兩家卻是外來戶,還與劉正有過間隙,家中也並無人才名士,絕對會被公孫瓚用以殺雞儆猴。


    眼瞎找了馬台這麽個底細是盜匪的臭小子,兩家家主自然有苦難言,但未免被人看出心虛,而且內心本身就有憋屈,過來哭訴一番要個公道還是必要的,可如今的事情,著實令人措手不及。


    他們要是還想留在此處,總要巴結一方,此時涿郡最強的莫過於公孫太守的勢力,其後便是張縣令——那些郡丞郡尉之流,雖說在此置辦田地慢慢發跡,但真正受益的還是老家那邊的宗族,在涿縣幾個月,尚且隻能說是威名在外,底蘊卻不深厚,比之張縣令還要差一些。


    再往下,便是新遷過來的盧氏,費氏,以及位處張家莊以武發家的劉氏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氏其實也並非新貴,甚至本身的家底也薄弱,完全不能與前麵四家相提並論。可偏偏……其中三家與對方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便是費氏,也與劉正交好。


    此時公孫瓚與盧植劉正可以說是被聖旨逼到了對立麵,他們兩家倒也可以投靠相對中立的費氏。


    可費氏也是外來戶,說到底,還是要依仗公孫瓚,這次他們卻因為馬台得罪了公孫瓚,便是公孫瓚不予追究,他那兩個商賈義弟可不是善茬,想來剛剛在涿縣平穩下來的宗族,完全可能被李移子樂何當二人敲出大半家產來……


    料想到今後的局勢,兩位家主愁眉不展。


    鮑家家主鮑特鮑公產年近四十,一身打扮頗有儒士風範,卻率先沉不住氣,看著車窗外販夫走卒絡繹不絕一派祥和的場麵,神色焦灼道:“蔡兄,你我兩家生死存亡之際,你當真無話可說?”


    “說什麽……”


    蔡利蔡伯益捏了捏腰間玉佩,此時的他身穿華服,近來日子其實也過得不錯,但年近五十已然須發花白,加上此刻神情恍惚,不顯光鮮,反倒顯得失魂落魄。


    “那劉公子可是要絕戶了!追究同黨,關張二人也難辭其咎!家中侄女雖為關羽妾侍,可若是有人從中作梗,隻怕你我二家也……你我若再不找個庇護,隻怕過不了幾天,便也是橫死街頭的厄難!”


    “找誰?那趙校尉不動則已,動若雷霆。此時逼迫公孫府君誅殺老師同窗,下一刻說不得便脅迫郡丞郡尉誅殺府君。此人城府極深,表明上打聽盧公與劉公子的住所布局與家族勢力,像是圖謀家產的模樣,如今聖旨一來,便是連根拔起……抄家滅族的事情,我等還能找誰?”


    蔡利苦笑道:“左右都是死,如今最好的辦法,無非便是依附趙校尉……可我蔡氏方才恢複一些元氣,秦、趙二人之前便接連上門要了不少好處,這次難不成將整個家族都賠進去?那結果不是一樣嗎?莫非真壓在趙昕身上?他不過一介校尉,此事……”


    蔡利頓了頓,搖頭一歎:“此事絕對有蹊蹺。手攜聖旨,竟然隱而不發。公孫府君當時那臉色,你也看到了……他趙昕能胡作非為,便是有依仗,可我等依仗他?當真以為公孫府君來日不會追究?便是有些意外,他那些忠義無雙的白馬義從呢?這不也是找死嗎?”


    鮑特突然挑眉,遲疑了一下,“那聖旨上說的是藏匿兵戈、蓄養死士,還妖言惑眾,蠱惑百姓以請命造反,死士便是那些家兵門客,可家兵門客如何而來,你我應當清楚,不就是顏家的人訓練的嗎?”


    蔡利哼笑一聲,“徐州多富商,也多是兩麵三刀之輩。顏家真正有眼光有氣節的還要屬那顏氏姐妹與二人夫君。其餘顏家人等,如今應當是想盡辦法脫離幹係。方才那顏升老匹夫的神色你也看到了。老而不死,成賊便是一念之差罷了。昔日還聽說便是過來道個歉,扭了腳就要迴去,到得如今還留在此處,絕非淡泊名利之輩。”


    “蔡兄,這都什麽時候了!氣節德行,與身家性命孰輕孰重?你還意氣用事!”


    鮑特一拍蔡利的肩膀,“我說的便是那幫商賈!若要置身事外,何以自保?不管是否有蹊蹺,唯有坐實了謀逆一事,你我二家才能留得身家性命!而顏家在前,你我隻要在旁策應,便是默不作聲,也足以自保了!”


    蔡利怔了怔,隨後沉默下來。


    他倒也想到了,鮑特家中幾個庶出小輩因為劉正的事情身死殞命,鮑特被一眾兄弟怨恨,還因此吵了幾架,家主的威信也降低不少,對劉正未必沒有恨意。


    何況那鮑儒倒有幾分能力,在鮑家一眾後生晚輩中算得上佼佼者,原本也有入仕的可能,但經曆張家莊一事,也一蹶不振,如今什麽事情都沒管,便是費伯仁上門也推拒掉了,平日裏就是讀讀書寫寫字,偶然跑出去學學琴,著實讓鮑特一陣氣惱。


    那鮑儒此前便生了一個女兒,如今妻室與剛納的妾侍同時懷了孕,倒也有傳聞鮑特罵了鮑儒一頓,說鮑儒誌向堪比燕雀,那鮑儒也不反駁,反倒旁若無人地與妻室妾侍議論起未出世的兒女的名字來,當時鮑特便也諷刺鮑儒幾句,說他這種毫無宗族榮譽的人隻能生女兒,鮑儒便將三女兒的乳名都想好了,就叫“三娘”,可把鮑特氣瘋了。


    這些小道消息人雲亦雲,蔡利也知道一些,還為此付之一笑過,但他這時沉默,卻也是因為兩人道不同。


    他是蔡家家主,是要為宗族考慮,但更是儒家弟子,幹不出這等落井下石無中生有的事情。


    何況盧植劉正的作風,他都看在眼裏,師徒二人平日裏毫無架子,對人也客客氣氣的,昔日聽聞劉正誣陷,他聽了一麵之詞自然也心有怨恨,但到得此處知道鳩占鵲巢,甚至蔡家子弟不加阻攔,終究是他選人不當,也是他教育蔡家弟子無方,心中自然也對出門在外出生入死的劉正有所愧疚。


    這時沉默許久,正好家中次子蔡陽騎馬找上來,便也托辭下了鮑特的馬車。


    父子兩走了不久,蔡利便將聖旨與鮑特的選擇說了出來,長子早夭,年方十八的蔡陽便是蔡利重點培養的對象,這時除了考校,其實也有知道自家兒子想法,從而交托家族的意圖——他是決心死諫,與盧植劉正同生共死了。


    於他而言,丟了什麽都不能丟了氣節,這才是蔡家的魂。


    蔡陽長得頗為魁梧,一身襜褕穿在身上不似儒生,平日裏其實也喜歡舞刀弄槍,但心思縝密,夠得著文武雙全、人情練達,蔡家在此安家落戶,他也出了不少力,可謂早熟。


    這時聽聞事情始末,便也望望郡府的方向,凝眉道:“爹,公孫府君的兵應當還得一段時間才能聚集。孩兒這就去各家勸說一番?無論如何,孩兒以為,都不能讓盧公與劉公子在此身死。便是一路護送去京師討個公道,讓聖上再來定奪,他日不管結果如何,我等卻也是盡了力了。”


    蔡利一臉欣慰地拍拍蔡陽的肩膀,笑道:“去吧。記得迴頭讓家裏人準備一番,若要離去的,提前做打算。你便不要過來了。為父這便去張家莊……還有,提醒蔡家上下,往後鮑家就不要來往了。若他日那鮑公韜成了家主,再結交一番。”


    蔡利說完走向身後奴仆拉著的馬車,蔡陽愣了愣,見蔡利擺手說了句“事不宜遲!”,便也拱手上馬離去。


    另一邊,鮑特招唿著馬夫繞路,半路上被一輛馬車堵住了去路,馬車上顏升探出頭來,他便也似有所悟地換了馬車,便見馬車上除了顏升,還有父親離去便開始作風不當的顏家敗家子顏承,以及一位軍卒——那軍卒自然麵熟,便是趙昕麾下其中一位天使。


    他反應過來,望了眼顏承趾高氣昂望過來,與那軍卒攀談的模樣,倒也心中了然,這幾日幾名軍卒在青樓之中與不少家族的後生晚輩流連忘返,這顏承顯然是其中之一。


    這時再看顏升對顏承多有抬舉的表情,想起昔日對方率領族人轉投公孫瓚時,還與劉正等人道了個別,便也心中鄙夷,暗笑多了個急於表現的替死鬼,隨後便也與那軍卒攀談起來……


    這樣的情況其實城中各地都有,不管是此前過來的秦瓊一行人,還是後來的趙昕等人,都在趁此機會撈些好處,而各家各戶也投其所好,為了家族與名節這種個人私欲,總會有個看上去或是體麵或是肮髒的選擇,此時沒得選的隻有整件事情中奉命擔任劊子手的公孫瓚,但他倒也給了張家莊的眾人一個選擇,在聖旨傳下不久後,嚴綱便被偷偷支會來到了張家莊,奉勸張家莊眾人散去。


    但劉正昏迷,唯一能做主的隻有盧植一人。


    而老人沉默良久之後,肅容朝著嚴綱拱了拱手,“有勞壯士相告。替我多謝伯珪。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國之逆襲成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孜然牛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孜然牛肉並收藏三國之逆襲成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