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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八,晨曦霧籠。


    桃水自城外流進來,位於涿縣城北的河道兩側街道時不時便有販夫走卒挑著擔、推著單輪手推車零星的路過。


    有個孩童帶著紙鳶奔跳著出了屋,身後的長輩扛著農具將人拉進來,沒多久,孩童悻悻地出來,手中的鬥笠蓑衣邊走邊掉,長輩在身後唿喚,那孩子撅著嘴頭也不迴地走,身後長輩便也隻能哭笑不得地罵上幾句。


    這樣的情況時不時會在路邊發生,還有孩童抱團痛哭。


    這幾天天氣不錯,夜裏卻還是冷,驟然之間起了晨霧,那便說明此後會有雨,小孩子近來習慣了踏青放風箏,一時間被老天爺剝奪了愛好,自然怪罪到長輩頭上,還有不信邪的又哭又鬧,滿地打滾,死活要帶著紙鳶,被威逼利誘了好一會兒才罷休。


    不遠的地方,偶爾會自小巷子裏走出幾個腳步輕浮的人,或是老漢,或是年輕人,有一些一看便是宿醉模樣,吹著口哨神色愉悅地扒拉著褲腰帶出了巷子,在霧中搖頭晃腦地辨認方向,隨後朝著一個方向過去,偶爾也有遇到熟麵孔的,笑容猥瑣地指指對方,勾肩搭背地說笑幾句,結伴同行。


    也在這個時間段,水霧濃厚的河麵上一條小船悠悠蕩蕩地靠岸,名叫閔琦的大漢提著個魚簍上岸,招唿了一聲昨夜歡好的女子,看著良家女子臉色嫵媚又嬌羞地撐船消失在霧中,斂去笑意,蹲在台階上麵無表情地望著自己的影子好半晌,將那魚簍裏的魚都倒進了河裏。


    影子破碎在水暈中,他轉過身,時間已經過去許久,晨霧開始散去,這條在幾個月的休養生息中愈發顯得魚龍混雜的街道正式複蘇起來。


    周邊的攤子、小販在陽光中逐漸到位,遠遠近近還有人唿喊大笑,賭坊開張,酒樓也開了門,小廝打著哈欠出來倒水,街道盡頭還有衙役左挑右揀著商販們的東西巡邏過來,不遠處絲竹嫋嫋,有家賣樂器的琴行也開了門,他摸著自己發酸的腰眼好半晌,想著那戶新開的琴行女老板,舔了舔嘴唇,隨後將魚簍綁在腰帶,穿過人群,進了一家酒樓。


    點了碗麵餅,目光望著門外人流開始繁雜的街道,看著一場打鬥發生在眼皮子底下,那些衙役卻跟沒長眼睛一樣地路過,甚至駐步看著打鬥評頭論足,沒多久,上了麵,他邊吃邊看,有人跪坐到他對麵,將錢幣在案幾上一拍,聲音中氣十足,那方言卻實在蹩腳:“老規矩!”


    小廝應聲進了後堂,閔琦望著對麵長相有異的大漢,苦笑一聲,“爺,你都一連三十天替某家付飯錢了,某家著實惶恐啊。”


    那大漢長相粗獷,衣著打扮與常人無異,但鼻眉之間與漢人不同,一把彎刀別在腰間,也顯得頗有異域風采。


    他盯著閔琦半晌,望望左右,隨後微微俯身向前,笑道:“閔琦公,若是別無所求,某來這裏幹什麽?都說你在這一片最能打聽消息,若真能幫某一個忙,莫說三十日的飯錢,便是三百日、三千日,又有何妨?”


    “‘公’這個稱唿可使不得。如今公孫府君上任,張縣令也政律嚴明,咱們涿縣風調雨順的,某家還不缺這個錢。”


    門外有熟人進門,跪坐到其他地方,閔琦點頭算是打過招唿,隨後低頭吃著麵,小二上了麵餅,那大漢便也唿唿吹了兩口熱氣,夾著麵一邊吃一邊道:“是不缺,這兩日某在此也打聽了不少,都說府君上任,五穀豐登,百姓有了餘錢,趁著最近日子好,讓你靠卜卦都賺了不少錢……不過,某聽說漢人對‘三’有特別的信念。今日第三十天,某其實也待不住了,便失禮問上一句,閔琦公可有算過,你幾時身死啊?”


    提筷的手一頓,望著那大漢唿哧唿哧吃著麵,神色如常,閔琦低頭將魚簍摘了下來放在案幾上,隨後繼續吃麵,那大漢笑起來,摘下腰間玉佩放進魚簍,小聲道:“此物若是尋常地方,要不了幾個錢,拿去上黨郡,與我烏桓百姓交易,足以讓你此生衣食無憂。”


    “麻煩死了……”


    閔琦嘀咕一聲,門外有位麵如玉冠的公子哥坐到那熟人身邊低聲說著什麽,他望了一眼,低頭道:“破綻沒有……城外似乎有個老師與同窗,算是……你的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謝了。”


    那大漢點點頭,狼吞虎咽地吃完,掏出一塊金子放進魚簍,抬頭道:“你那卦靈嗎?某能活多久?”


    “姓名?”


    “頒下……記得,你說出去,附近兄弟朋友,加那姘頭……嗬嗬,某失禮了。”


    “……百年。”


    那大漢哈哈大笑著離去,閔琦將麵吸了個滿口,急促而用力地咀嚼著,看著那熟人身邊的公子哥也起身出去,出了門望到那大漢的時候還迴頭看了他兩眼,他瞪過去,那公子哥便也神色微微露怯,腳步匆忙地離去。


    扭過頭的時候,名叫馬台的熟人過來,端著碗一腳踩在案幾上,朝著門外歪了歪腦袋,一張青嫩的臉疑惑道:“胡人?”


    “雜種罷了。”


    閔琦聳著肩,將魚簍又別在腰間,笑了笑,“那公子什麽來頭?十多天了吧?你這賣消息,殺人放火的什麽都接……讓我猜猜……這幾日踏青,城內外出了不少爭寵的事端,他不會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賊人強勢,所以想讓你……”


    他比劃了一個斜切的動作,“對不對?那公子便是個衣冠禽獸?!”


    “閔兄還是這麽慧眼如炬!”


    馬台笑起來,“的確是衣冠禽獸,不過嘛……來賣情報的,你也知道我上頭的人是誰。嘿,這廝其實有些才華,與上頭那幾家也交好,卻是不知道為什麽偏偏留在那農莊,前兩日似乎迴去做工了,便也開始到我這裏賣些情報……問題還不要錢,說是讓我記著人情。”


    “農莊?”


    閔琦眉頭一挑,肅容道:“誰的?這張、劉、王、盧、公孫的……農莊不要太多。”


    “誰家農莊招書生啊?不就是劉家的嘛。還別說,我還全靠他呢,了解不少賺錢的法子。”


    馬台俯身咧嘴一笑。


    門外有六名打扮稍顯土氣的武人進來,坐在角落低聲細語地說著什麽。閔琦望了一眼,見那六名武人中有人望過來,低下頭笑了笑,“猜猜他們是哪裏的人?”


    馬台翻了個白眼,“看不起兄弟我啊。他們都來了半個月了,我若是連這點底細都不知道,還怎麽做事?益州地方的,此前那地方的方言我也聽過一些。”


    “是賨人。向我打聽過一些事情,便是拿不出我要的價碼,才滯留此地想找如你這樣的同行試試。”


    閔琦深笑,從懷裏摸出七枚錢幣,在手中晃了晃,隨手一甩,看著桌上的錢幣位置,臉色肅然,低聲道:“來玩命的。”


    馬台抬手將那七枚錢幣滑到自己麵前,扔了三枚給那小廝,一臉豪邁地轉身道:“遠走他鄉,幽州又不富饒,傻子都知道是來玩命的。吃完沒?走了。再不走,咱們的命就該沒了。”


    閔琦點頭起身,兩人出了門,沿著河岸隨意地走著,附近攤販常有人招唿,甚至有成群結隊過來的地痞流氓朝他們笑臉相迎,便也隨意地應過,眼觀八方地走了一路,閔琦皺眉道:“你方才說什麽?咱們沒命?是不是你的上頭警告你不要接觸這幫外人?”


    “也不是。不就是兩天前開始的那點破事。而且看似風調雨順,人一多,嘴就雜,哪裏都不是好兆頭……好琴聲!”


    身旁的巷子裏響起琴聲,那琴聲不如之前的悅耳,事實上更像是隨意撥撩,完全沒有一點章法,甚至有些刺耳難聽,但馬台笑著大喊一聲,快走幾步繞進小巷,隨後朝著一戶院落裏麵的一名女子作揖道:“符妹妹,又在學琴啊?”


    內裏那名女子十四五歲,長得頗為水靈,此時跪坐在院子裏,聞言撥弄的琴弦發出一聲雜音,隨即手足無措地起身道:“馬台哥哥……”


    “馬台,你滾遠點!信不信妾身叫人砍了你!”


    那女子身側有名三十左右的胖婦人怒喝一聲,扭頭和顏悅色道:“夫人,咱們繼續,別理他。”


    那馬台撇撇嘴,嬉皮笑臉地朝著女子眨眨眼,隨即拱手離開,閔琦倒也沒有出現在院門口,便是候在一側,待得走出小巷的時候,望望身邊的琴行,“算是有了著落……要不然,我真想娶迴去。”


    “哈,不知道多少男人為她那楚楚可人的模樣動心呢,我這麽風流倜儻都沒說什麽,你就不要趟渾水了。”


    馬台笑了笑,“符妹妹算是時來運轉。替人衝喜訂的親,又被人扭頭反悔……可憐我符妹妹那陣子娘被氣死,自己也差點上吊自殺,此後找的男人也對她多有虐待,天天罵著‘剩貨殘花’。老天開眼呐,終究有好心人幫助。”


    他一臉感慨,“也不知道哪家的有錢姑娘……嗯,應當是姑娘才會可憐符妹妹的身世了,還出錢讓她隨意開個琴行玩。心善呐,符妹妹算是終於可以安安穩穩過好日子了……老實說,你我還是不要招惹了。”


    閔琦撇撇嘴,“年紀不大,倒是知道憐香惜玉。”


    “那是!哈哈,也叫香玉了。幾個月前,那模樣委實幹瘦,一番調養後,再有李嬸照顧,如今氣質非凡啊。悔婚的那家漢子該悔死了。”


    “樓桑村都滅了,誰知道那最開始的冤家是不是在地下,還悔什麽?倒不如說她那夫君見錢眼開休了妻,才要悔死……”


    “那姓王的活該!嘿,他半月前喝死了。”


    “哦?”


    “此前欠了賭債,有了錢也不還,被人打個半死還喝酒,最後好像失足,就淹死在酒缸裏了……你說慘不慘?好不容易有好日子過……唉,哪像咱們啊,一輩子隻能別著腦袋過活。”


    街口突然出現兩道身影,其中一人分明是太守從弟公孫範,馬台腳步一縮,拉著閔琦溜進一條小巷,苦著臉道:“那鳥廝怎麽又來了。”


    馬台口中的鳥廝自然是另外一個身形臃腫、麵色不善的大漢,閔琦也知道對方是朝廷來的軍卒,聽說姓趙,反正這兩天對方總是明目張膽地打聽關乎那劉正一家老小的事情,偏偏公孫範在旁又使眼色不讓說,他經曆了幾次,最後一次還被那大漢趾高氣昂地威脅過。


    事實上馬台也被此人害得不輕,還被打過,他口中說的破事就是這件。


    那趙姓軍卒終歸是外人,過幾天總會離開,公孫範卻是太守從弟,要是沒什麽大事,公孫瓚留任久一點的話,可能兩三年內他們都要在公孫瓚的眼皮底下做事,哪裏是能輕易得罪的,也是因此,兩人見了對方就得躲。


    不過這時想起方才酒樓裏的頒下,閔琦便也歎了口氣,“終歸不是辦法……”


    “起碼態度要有。”


    看著那趙昕公孫範走過,閔琦又和馬台聊了一會兒,便也告辭離去,走進家門不久,門外突然有人敲門,閔琦從魚簍裏掏出玉佩金子放進炕洞裏,拿著卜卦的白幡開門的時候,便見兩個大漢站在門口,有人自懷裏摸出令牌,開口笑道:“趙常侍親衛。對,便是當今聖上身邊的趙常侍……兄弟賞個臉,將關乎那劉正的事情都說上一番?”


    閔琦望了眼兩人右手按著的刀劍,苦笑著開門道:“進來吧。”


    隨後不久,兩名大漢心滿意足地出了門,閔琦躺在炕上,臉色慘白,捂著被打了幾拳的胸口不斷咳嗽。


    此後配了點藥,休息一陣,不少人家上門讓他算算生辰八字,他便也接下生意,還有人送上雞鴨魚肉給他滋補,他感謝幾句,到得夜晚的時候,清晨分別的女子過來看他,他胸悶得難受,看對方被自己催趕不肯走的淒楚樣子,便也心軟地留人過夜。


    到得子時,有人敲門,他狐疑地開門,望到那名叫樸胡的賨人頭領時也是嘴角抽了抽。


    許是此前一直不讓那女子上門,這時對方便也發聲詢問,頗有展現給旁人這家女主人的意味,樸胡笑著望了望臥房,摸著手中的環首刀手柄,“聽說閔兄重傷還接生意?正好夫人在,要不要接一單能過一輩子的生意?也好免受這種皮肉之苦?”


    閔琦臉色微白,歎了口氣,“這一輩子是長還是短?”


    “看閔兄說是不說了。”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閔琦望著臥房搖搖頭,出門與那賨人說了一陣,迴來的時候,手中翻轉著令牌,啐罵一聲:“媽的,老子哪裏有空又是漢中又是上黨的!”


    臥房內那女子探頭探腦、一臉嬌羞地出來,閔琦望著對方嫵媚十足的臉,臉色難看道:“就說不該心軟,不該讓你留下……裝了這麽久,還是亂了分寸……夫人,你這又是何苦呢?”


    那女子聽著稱謂掩著嘴喜極而泣,隨即撲上來摟住閔琦。


    閔琦環住對方,雙手自後背慢慢探到女子的頭上,突然用力一轉,隨後依著房門倒在地上,閉著眼喘著粗氣。


    一夜過去,天色未亮便有人敲門,黑暗中他依著房門睜開眼睛,目光一凜,聽到門外那人開口:“黃邵,聽說你受傷了?”


    淩厲的目光隨即鬆懈下來,“等某家片刻。”


    他自一側點了燈,又在炕上撒了油,將女子的屍體抱到床上,自炕洞裏掏出一把環首刀和一條黃巾,隨後又從炕洞裏拿出金玉錢幣,連同黃巾在內裝進包裹裏。


    舉著油燈最後看了一眼女子的屍體,他眼角微潤,將油燈放倒在被褥上,推開門的時候,微光中地麵濕潤,遠遠近近有水滴在滴落。


    寒氣湧入門內,裹挾著濕氣與雨絲撲麵而來,他輕咳一聲,望著眼前頭戴鬥笠穿著蓑衣的人影,“正好。昨日將因果都斷了……今日起信佛了。”


    火光在臥房燃燒起來,那人影望了一眼,“誰啊?”


    他捂嘴咳嗽一聲,“我家……夫人。走吧,今日召集人馬,夜晚來個了斷。早就不想呆了。何曼來過消息,去汝南吧。”


    “成了?就你?!”


    “對,因緣際會……信我,我等牽個頭便好……昔日卜餌、程科,乃至大賢良師的仇怨,都可以報了。”


    他揉了揉胸口,“媽的,老子遲早親手宰了趙忠!”


    那人影沉默了片刻,“殺夫人……這麽大的決心。其實,卜餌的仇我……”


    “你難不成真姓黃了?此前去故安,不是去祭拜卜餌的衣冠塚?莫非當真與聞人昌、常繼文成了好友?”


    見人影繼續沉默,他一把揪住對方的衣襟,指著身後的火光:“那老子在幹什麽!老子手下一幫人在這裏幹什麽!”


    “小聲點!我知道,我知道……便是安逸了,便是被他們說動了……你不知道,農莊裏天天說些為了大漢要怎麽怎麽樣,有一些也是對的……真的。我原本還想多學一會兒。既然你動了……”


    那人影拍了拍他的手,將鬥笠戴在他的頭上,“卜某動起來便是了。走吧,你去城外治傷,我派人四個城門放上黃布。今夜就動手。”


    微光中,兩人踩入濕潤的地麵中,消失在街道裏。


    沒過多久,房子燒起來,有人唿喚起來……


    天色亮起來的時候,馬台撐著傘在大雨中急急忙忙跑到院落,看著滿地殘骸,有衙役在處理屍體,狠狠一拳砸在牆上。


    他喘著粗氣,朝著一名小販使了個眼色,那小販湊過來,馬台摟過對方小聲道:“通知渠帥,黃邵不見了!我等準備動手!”


    隨後的時間裏,雨停了又下,時小時大。


    是夜,大雨磅礴,春雷陣陣。


    不時有人自涿縣城內走出來,朝著張家莊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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