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你想讓我親自動手?”蕭遲一伸手將茶杯掃到地上,碎成四瓣,他再次伸出手去,想要擒住陳太妃,他即便受傷了,可是親手對付她還是足夠的。


    陳太妃的隨意和淡然,有種讓他無從著手的感覺,再加上那目光,讓他心裏更加不適了。


    陳太妃是他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可是她的不配合,讓蕭遲覺得有些惱怒了,他的手在就要碰到陳太妃脖頸的時候,陳太妃終於肯再次開口說話了,“你不能殺我?”


    “哦?為什麽?”蕭遲收迴了手,笑看著陳太妃,先帝的妃子並不算太多,他基本都見過,除了蓮妃之外,他唯一有好感的就是這個陳太妃了,她是先帝的表妹,她和先帝的感情親情居多,從不爭寵,隻願意守著自己的幾畝三分地過活,對於失去了母妃的君長夜暗中也多有照顧。


    就是君長曦上位之後,也不曾虧待過她,反而是她自己請命到這榮華殿居住的,君長夜登基之後,同樣沒有虧待過她,好吃好喝地供著,從不曾短過她什麽東西。


    可是現在看著陳太妃助紂為虐,他心中有一種沒有辦法說清楚的情緒,在緩緩蔓延,“在你選擇幫他做事的時候,你就該死了……”


    “是啊,早就該死了,”陳太妃笑了笑,她也覺得自己該死了,可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死在蕭遲的手中,“蕭……遲,是吧,”她眼中隱隱可見的慈祥和心痛,讓蕭遲和東福都不由得皺眉起來,她很是反常……


    “都長這麽大了……”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去碰觸蕭遲的眉眼,可是手伸到一半又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連忙伸了迴來。


    蕭遲的眼睛突然瞪大,他對於接下來可能聽到的話,也不自覺帶上了一點的忐忑和害怕起來,“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孩子,你想要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陳太妃的兩隻手緊緊地絞在一起,然後又像下定了決心一般,終於對上了蕭遲的目光,“比起之後讓你知道,由我來說,反倒是好的……”


    “我該死,二十年前或許就該死了,但是我為了自己的私心一直苟活到了現在,”陳太妃輕輕地說著,她的眼中平靜無比,給人一種安詳的力量,蕭遲控製住自己略有些顫抖的手,靜默了下來,等著陳太妃的告知,


    “我可以死,卻不能死在你的手裏,這一點,我絕對不能讓他得逞,”陳太妃突然笑了一下,她死在蕭遲的手中,這或許是他最願意看到的畫麵,也是他控製蕭遲的一種手段,這世上,沒有人比她要了解他陰暗的這一麵了,所以她絕對不能讓他得逞!


    “他是誰你已經知道了,君熙韞,先帝的嫡親弟弟,你和夜兒的師傅,”


    即便這是事實,可是當被說出口的時候,當聽到耳中的時候,蕭遲還是有一種萬箭穿心的感覺,東福也同樣如此,他兩隻手死死撐著椅背,才緩住了自己的身形,不至於太過震驚地癱軟到地上去,他就覺得蕭遲之前不該無緣無故地說那些話,所以,蕭遲早就知道了,或者說早就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了,所以他這些日子才這麽沉鬱,隻因為背負了這個幾乎不敢讓人相信的真相嗎?


    太過震驚了,實在太過震驚了,他張大了嘴巴,千言萬語想要說,想要反駁,想要喝止住陳太妃,讓他不能說下去,怎麽能繼續說下去呢,君長夜那麽喜歡的師傅,他們那麽尊重的前輩,那些所有真心相待的日子,後麵都有這樣可怕的算計和操控,他真的覺得太可怕了。


    “很多事情都是他一手操控的,我所知道的並不是太多,唯一知道的就是落月穀的事情,落月穀裏關於蠱蟲的典籍是他從南疆帶迴來的,韓琦卿對於蠱蟲的研究,也是他一手促成的,而他自然理所當然地想要研究的成果,隻是陰差陽錯,反而害死了蓮兒,”


    陳太妃的話並無太多的情緒,沒有什麽憤懣,沒有什麽可惜,從始至終的平淡,作為這個世上為數不多知道他真麵目的女人,她一開始驚恐和畏懼,但是這麽多年過來,已經足夠她消化和吸收了,驚恐變成了淡然,畏懼變成了仇恨。


    “他或許後悔了,或許想要收手了,又或許還有別的目的,曾經很多年,他沒有聯係過我了,但是你看到了,那個太監還在,他留著我這個棋子,還是想要控製我,並非是我不願意告訴你,他在哪裏,而是我真的不知道,每當他需要我做什麽的時候,他才會出現……”


    蕭遲還算淡定,因為他的震驚已經在這幾個月漸漸淡了下去,“你有什麽把柄在他的手上,為什麽不早點告訴陛下,為什麽還要助紂為虐,一年前宮裏發生的變故,你敢說你沒有參與進去?”


    “把柄?他就是抓住我的命根子,我不得不為他辦事,”她這麽說著,目光越發地憂傷起來了,“這就是你不能殺我原因,你是我的孩子……”


    如果可以選擇,他絕對不會願意幫君熙韞做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做那麽多傷害先帝,傷害蓮妃,傷害君長夜的事情,可是君熙韞就是抓住了她唯一的軟肋,讓她無從選擇。


    蕭遲愣住了,他真的沒有想過,這就是陳太妃說,他不能殺她原因,因為她是他的母親嗎?這個從來沒有在他生命裏出現過的名詞,這個事實比君熙韞是幕後人的事實,還要讓他震驚,讓她措手不及。


    “不……不可能,我是蕭府的遺孀,我的父母都戰死在沙場上了……”蕭遲本能地就想要否定些什麽……他倒這裏來絕對不是想認親的!


    “他就是這麽告訴你的嗎?”陳太妃抬起目光,裏麵帶著一種沉痛之極的愧疚和遺憾,但她還是緩緩搖了搖頭,否定了蕭遲的話,


    “誰都可以殺了我,就是你不可以,”不是她願意死,而是她絕對不能死在她的孩子手中,從她走上君熙韞的這條不歸路開始,她就做好了死的準備了,隻是因為生命裏多了蕭遲這個意外,讓她沒有選擇。


    “我一直在想,他要是能永遠都瞞著你們也是好的,那麽我就悄無聲息地在這裏終老,可是天網恢恢,總是到了他受到報應的時候了。”陳太妃不可能不恨君熙韞的,母子分離的時候,蕭遲才隻有五個月大,坐都坐不穩的時候,她就不能見到他了。


    每次隻有她幫他做些什麽事情的時候,才能從他的口中知道一些她孩子的事情,才能將她給孩子做的衣服給他送去。


    “我一直在等著你們找我,”所以一年前,她擅自做主參與了進來,隻是想要讓他們注意到她,來找她罷了,隻是她沒有料到會這麽嚴重,她差點成為害死了君長夜的幫兇。


    可是她又不可能自己跑去和君長夜說,或者自己跑去和蕭遲相認,不是她不能,而是沒有用的,在他們自己察覺到端倪之前,她說什麽,蕭遲和君長夜都不會相信的。


    “他是誰?”蕭遲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問出來的聲音也變得艱澀無比,他所說的那個他,陳太妃自然是知道的,她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她的孩子,可是她不敢,也沒有這個資格,她隻是生下了他,沒有給他任何的關愛,反而把他送到了狼窩裏了。


    “不是先帝,也不是君熙韞,瀾天,他說他叫瀾天……”


    這麽說著,陳太妃的嘴裏吐出一口血來,常年不見陽光的臉上,越發蒼白的可怕,整個人的身體也搖搖欲墜起來了,蕭遲幾乎想都沒有想,就伸出手去扶住了陳太妃,他不僅手抖得可怕,全身都微微顫栗了起來,那種恐懼席卷了他的靈魂。


    陳太妃說的是對的,她絕對不能死在他的手中,不能死再他的眼前,即便這個時候也不可以,“你怎麽了,怎麽了?”


    “這是我從他身上偷偷拿來的,”陳太妃並沒有在意自己身體的異狀,她十分滿足地靠在蕭遲懷裏,取下腰間的一個荷包遞給了蕭遲,“如果你有一天碰到他了,你告訴他,我不後悔……”她的臉上綻開一抹溫柔的微笑來,可是她嘴裏的血卻越流越多。


    那一夜的邂逅,她有了蕭遲,所以她不後悔,即便守著這份不後悔,做了這麽多違背本心的事情,她還是不後悔。


    “還不去請太醫,”東福連忙走到門口,對著守在樓下的侍衛吆喝了一聲,陳太妃絕對不能死,絕對不能!


    “沒用的,我身上也中了蠱蟲,沒用的,”她說著,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碰了碰蕭遲的臉,然後才整個將他的臉托住,“我已經很高興了,能看到你,能告訴你這些,是老天爺給我最大的恩賜,我的孩子,你不要自責,也不要難過,就算你不來,我也活不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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