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琳等了許久,小心地下了樹。


    她看了看北鬥的方位,向南走去。一路上有時見為數不多的幾個橢圓形的大滾石。可都是平坦的草木之道。


    她心裏甚為疑惑:“難道我走過了‘鋼嶺子’?”


    天明時分,苗琳到了一處窪地。


    抬眼望去,窪地甚為寬大,草長水深,其間分布著許多草甸子。


    很顯然,腳下並沒有路可走。


    苗琳正在躊躇之際,突然看到自己不遠處有個一人高的石台。


    苗琳走進石台,見石台是一塊大青石,由人工砌成的,寬約一米。正麵的石麵上刻著“九頂山之第二嶺:爛泥沼”十個紅底正楷字。


    “第二嶺?那第一嶺就是‘鋼嶺子’了。‘爛泥沼’也算個嶺?”苗琳心裏疑惑不解。她覺得這個石麵上的字仿佛是歡兒的父親一手刻成的。她雖對書法也有見底,所以才有那種觀點。可也拿捏不準。如果不是,那麽它從哪裏來的?


    此刻,她又想起歡兒。一個癡心透頂的姑娘。


    “歡兒也像我一樣幸運嗎?如果她見了那些剛死的死人、死馬,多麽恐怖啊。如果歡兒在的話,她一定能認識石台上的字。”


    苗琳無疑知道歡兒肯定會遇到自己不曾見到的境況。她甚至認為歡兒此刻已經到了鼓石嶺了。


    苗琳在“爛泥沼”邊等了近一個時辰,直到東方的太陽升起老高。至於她等什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人是等不到的,鳥兒也看不見。若是見到一具屍體也心安。


    此時的苗琳的心境可以說渴望極了,糟糕透了。


    “咕嚕”“咕嚕”……


    離岸邊不遠的爛泥沼裏突然響起一陣極其怪異的響聲。那種聲音是從汙泥裏發出的。


    苗琳有時在水塘邊就聽到這樣的響聲。她親眼看見水底腐爛的水草裏冒出一串氣泡。氣泡由小變大的過程很是有趣,發出的響聲很圓潤。


    苗琳向發聲的地方看去。陡然見那片直立的腐敗水草一陣晃悠,同時“咕嚕”“咕嚕”的響聲更大了。


    一個渾身烏黑的泥人從泥沼裏一越而出。很滑溜地在泥沼上不停地打轉。


    苗琳吃了一驚,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個泥人。


    “想通過我這一片爛泥,你得留下些錢財來!”泥人怪聲怪氣地叫道。他的聲音很尖利。以至於苗琳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不要叫!不要叫!”苗琳小心地試探道:“我即使給你再多的銀子,你能帶我過了這爛泥潭?”


    “能的,能的!”泥人的身子越來越慢,他的身子越來越有下沉的勢頭。


    苗琳發現泥人並不是赤身裸體,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很圓滑的連頭緊身衣褲,在陽光下泛著黑油一樣的光。


    泥人隻露著兩隻眼睛在外,長長的腳脖子極像個魚尾。


    “你是何人?這片泥沼是你家的?”苗琳忍不住問道。


    “我是這兒的主人,怎不是我的?你不給錢也行,葬身泥沼可不管我的事!”


    苗琳道:“你一日能見幾個人?這荒草爛泥的,隻怕沒一個人來。”


    “錯,錯!坐井之青蛙!”泥人顯然有些發怒了。他的轉動的身子一停,立即沉入泥沼中。


    “泥人!泥人!”苗琳大喊。她可不想讓泥人不理她。


    平靜的泥沼表麵,沒有一絲兒動靜。泥人大概認為麵前的女子是個窮鬼,不值得引路。


    “師父說,九頂山有十八道嶺,我才僥幸過了一道。可怎麽是好?據聽說鼓石嶺的主人老鼓更為怪異,他居住的地方最為兇險,可怎麽得了!”


    苗琳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泥人出來,急切之下,將一塊石頭拋入泥沼之中。


    泥沼上的水草劇烈翻動了幾下,那個泥人又竄了出來。


    “想好了?”泥人這會兒帶出來一截很長的薄木板。他就勢坐在薄板上。


    “沒有銀子行嗎?”苗琳身上的確沒有銀子。


    泥人想了一會兒,笑了:“除了銀子這世上什麽最金貴?”


    苗琳道:“說道‘金貴’二字,什麽都比不得生命了。你難道想要我的命?”


    “哈哈哈!聰明,聰明!”泥人說道:“哎,你說對了。這世上的確命最值錢。有人為了保命,什麽樣的錢都願意出。所以錢與人命相比,當然命最值錢了。”


    “我的命也不是好拿的。不信,你試試看。”苗琳試探著說道。


    “哈哈哈!我不要試試。你有本領就過來。這兒的草甸子就是你的克星。用不著我動手!”泥人笑道。


    苗琳打算換個角度,她不想這樣耗著。


    “你這泥沼裏似乎也不是什麽好所在。”


    “為什麽?”


    “因為隻有泥鰍才會躲在泥沼裏。”苗琳有意將“躲”字拖得長長的。


    “你怎麽知道我躲在這裏?”泥人有點兒吃驚。


    苗琳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胡話竟然點中泥人的要害。驚訝之餘,接著說道:“我當然知道你躲在這兒了。”


    泥人騰的一聲跳上了岸,幾乎離苗琳隻有一丈的距離。他兩眼直視著苗琳,問道:“除了你,還有誰?”


    苗琳撇了撇嘴唇,有點不屑地說道:“你自己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我怎麽對你說!”


    “哈哈哈!”泥人大笑道:“原來你在詐我?”說著,身子就地一滾,向苗琳就是幾十個連環飛腿。


    苗琳身子一斜,飄到空著,輕飄飄躲過。剛想下沉,泥人的飛腿又來了。


    急切間,苗琳雙掌猛地向地麵一擊,接著反彈之力,身子又向上浮動了好些。可泥人腳尖一點縱到了苗琳的頭頂,看著苗琳的麵門就是幾十飛腳。


    苗琳伸開手去抓泥人的雙腳,隻覺泥人的腳既圓滑又堅硬,好似一根上了油的鋼棍。


    “停!”空中的苗琳大叫一聲。


    “你輸了?”泥人一個跟頭翻在地上,就想跳入泥沼裏。


    “我沒有輸!是你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輸得找不到家!”


    泥人愣了一下,收住前傾的身子:“我怎麽會輸?分明是你輸了。”


    苗琳說道:“論武功,我真的不如你。”


    “那我怎麽輸了?”泥人向苗琳走近了。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苗琳不迴答泥人的問話,隻是冷笑。


    泥人被笑得全身發毛,大聲道:“我……我究竟怎麽輸了?輸在哪一點?”


    “你使我想起一個人。一個怪人!”


    “誰?”泥人緊緊追問。


    “禪堂湖邊的老鱔!”苗琳說道:“老鱔原名杜飛!”


    泥人聽了身子微微一震,“老鱔的確叫杜飛。他是個雙腿致殘的半截子人。平生可沒有什麽仇家。”


    其實這些都是苗琳師父告訴過她的。杜飛之名,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杜飛的仇家可大著呢。不過,一般人不知道罷了。”苗琳說道。


    泥人伸長了脖頸,顯得很急切:“杜飛的仇家是誰?你隻要說對了,我就可以帶你走出這個爛泥沼!”


    苗琳道:“帶不帶,那是你的自由!我也不勉強!我隻是將我知道的說了出來而已。”


    泥人這迴兒眼睛裏終於露出和藹的光。他想不到一個小女子能知道他的故事,而且還很翔實。


    自從五十年前躲在這兒,他一直沒有出去過。為了不被那個人追殺,他在此泥沼邊潛心研究了一套奇特的武功心法:遊泥功。當然,因為他在禪堂湖邊已經有了一些那方麵的底子,隻是沒有大成而已。


    “杜飛就是你。”苗琳突然說道。她要趁著泥人不注意,冷不防揭了他的老底子,已達到他心服口服的目的。


    泥人的身子又是一陣。不過,頃刻之間,他又鎮靜了。


    “我是一個正常人,怎麽可能就是杜飛?哈哈哈!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苗琳見火候已到,不瞞不漏地說道:“你不是腿部健全的人。你空中的飛腿已經讓我了解了你的真麵目。”


    泥人大驚道:“你……你摸了我的泥腿?”


    “的確是‘摸’了一下。正因為不是你的真腿,所以你絲毫沒有一點兒感覺。”苗琳說道:“那一刻起,我在琢磨,你就是我要說的人了。”


    泥人頓時焉了,過了很久,才說道:“杜飛的仇人是誰?”


    “飛鴻!”苗琳斬金截鐵地道:“飛鴻斷去了你的雙腳。你一直躲著他,自恨自己的武功不如他。”


    泥人聲音變得極為細小,道:“飛鴻為何要斬斷杜飛的雙腳?”


    苗琳道:“飛鴻當時很想殺了你。但當時他改變了注意。”


    “為什麽?”


    “因為飛鴻殺你的時候,剛好有一個人從窗戶邊走過。自然飛鴻心裏很不爽。但他知道她是那個人之後,隻得變了心境。”


    泥人越聽越覺得對,急忙問道:“你意思是飛鴻當時很在意那個人。那個人是誰?”


    “飛鴻覺得他的武功和那個經過窗戶的女子不相上下,加之他是個極其偽善的人,所以當時殺你的一瞬間,他心裏一動,臨時改變了主意。不過,那隻是他一念之間。等他出門查看那人是否走遠了,再迴來時,驚訝地發現你已經不再了。”


    泥人聽到此處,臉上已經見汗。隻是他穿著連頭的皮衣,苗琳看不出來罷了。


    “那個人是誰?”泥人的聲音有點兒發顫。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子知道的如此清楚。


    從苗琳的臉旁來看,他一點兒也看不出有飛鴻的影子。連那個救他女子的麵容也不像。


    那樣的事,即使他們有了徒弟也不會說。畢竟那不算好事。所以,泥人心裏很是奇怪。


    苗琳道:“那人是個女人。一個相貌姣好的女子。你相信了吧。”


    “那你是……”


    “我就是她的徒弟!師父早已將此事告訴我了。並且囑咐我事事留心,期望我早一點兒發現你。師父不相信你死了。她過候問了飛鴻,得知他之所以殺你的原因。”


    “什麽原因?”泥人惴惴地問道:“她怎麽說?”


    苗琳道:“說句不該說的話,飛鴻愛的女人就是你的愛人。盡管你們沒有舉辦過什麽儀式。也就是說,你們是偷偷摸摸的。但他不知道你的愛人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可你怎麽也想不到那個女人是個水性楊花的人。飛鴻除掉你之後,她心甘情願地投入了飛鴻的懷抱。之後,自然他們結成了夫妻。你的愛人懷上孩子的事是你親口告訴我師父的。所以,我沒有說假話。不過令人蹊蹺的是:飛鴻的妻子為何要隱瞞他呢?”


    泥人至此已痛哭不已。


    隔了好大一會兒,泥人才說道:“我……我的確就是杜飛。一個可憐的杜飛!”


    苗琳見此光景,心裏很是不安,說道:“女人的心,海麵的霧,又有誰知道她的用意呢。也許她想保持個好的名節罷了。至於深層次的,我……我想不出。不過,你杜飛現在可不可憐了。”


    “為何?”杜飛的聲音有點兒發抖。不知是傷心,還是有點兒絕望。


    “哈哈哈!”苗琳長笑道:“真是造化弄人啊!不要說你不知道,除了我和師父,整個江湖隻怕再沒有人知道了。哈哈哈!真是奇談!哈哈哈!”


    杜飛震驚地張大嘴巴,許久才問道:“你……你為何發笑?我怎麽不可憐了?”


    “你的兒子已經長大了。”苗琳說道。


    “不對,不對!你錯了!”杜飛說道:“那個女人在孩子沒出生時就死了。死人是不可能生孩子的。”


    “師父說,死的隻是飛鴻的一個丫鬟。飛鴻的女人和飛鴻卻散布了假消息。他們的目的非常清楚,就是讓你徹底不要再有念想!”


    “原來是這樣……那麽我的孩子是男是女?叫什麽名字?”


    苗琳冷笑道:“他是一個男中年人了。武功蓋世,風流倜儻,一個很想做盟主的人,叫唿延睿!”


    “唿延睿?”


    “對!人家隻能隨飛鴻的姓了。將來,他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肯不肯該姓杜!”


    “怎麽不改?他是我的兒子!”杜飛的口氣立即強硬了許多。


    “不見得!不見得!”


    “又……又為何?”這迴兒,杜飛徹底不知怎麽迴事了。


    “因為……因為唿延睿也是一個極其兇惡的小人!”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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