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一陣騷亂。


    白衣婦人眼含熱淚,顫聲說道:“是他,果真是他。”十六年了,她日思夜想,揣摩著各種溫馨動人的重逢場麵,不想今日以此局麵出現,著實讓人尷尬。


    糟老頭名叫豐子楷,原本是黃河故道旁富甲一方的大亨。其父豐姚一生經營珠寶,在京津一帶名聲遠播,其下有幾十家大銀號。由於業務擴大,他結交了遠在興慶的一家銀號老板唿延睿,唿延睿時年三十出頭,與豐姚之子相當,盡管兩人歲數上相差頗多,可生意人惺惺相惜,都有欣賞對方才能的意思,所以他們還是日交甚密。唿延睿雖為胡人,為人卻極為豪爽,公義。他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胡人性格與豐姚的很相投。聰敏的豐姚見每年冬天皮毛製成的衣服極為暢銷且利潤豐厚,有意尋求唿延睿幫忙,延睿總是有求必應,且每件事做得撒土不漏,時常還貼了些錢財。豐姚看在眼裏喜在心裏,慶幸自己晚年找到了知己。


    豐姚喜歡唿延睿還有另一層意思。眼看與自己獨生子一樣大的唿延睿中年得誌,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中間有暗示兒子迷途知返的意思。可偏偏兒子不更事。不知兒子有意為之,還是茫然不解,反正他每日尋師訪友,飲酒下棋,修煉內功不輟。


    豐姚心急如焚,幻想一天豐子楷迴頭是岸,改過前非。


    也正是應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後來,豐子楷偶然覓得一位江湖雲遊老棋師。老棋師心高氣傲,尋常人做他的徒弟難入他的法眼,他空有一身絕世武功卻找不到奇異資質的人傳授,正苦惱時,遇見求學若渴的豐子楷。老棋師已知自己不久於人世,自己功法從此失傳豈不可惜,見豐子楷心誠意堅,別無他法,隻得收豐子楷為徒,傳授他武功。在老棋師悉心傳授下,豐子楷愛上了象棋,而且愛得深沉,愛得發瘋,簡直到了癡迷的地步。功力也一天天長進,三年過後,豐子楷已非當日阿蒙,老棋師也力盡精竭,撒手人寰。彌留之際,老棋師把一截斷玉交於豐子楷,囑咐他按玉上的圖文研習。


    那塊斷玉,明眼人一看是塊“昆山之玉”,此玉因產於昆侖山而得名。


    老棋師仙逝,豐子楷很悲痛,免不了厚葬已盡師徒之誼。


    老棋師收徒標準獨具一格,與眾不同,頗令豐子楷欣賞。豐子楷被收為徒,實是機緣巧合,老棋師不得已而為之。盡管如此,豐子楷還是成功了。


    老棋師授徒標準是:須得一流上乘輕功作為底子;作為暗器使用的棋子,須得功力深厚,手眼身法步快捷之人;功力運到棋子上,須在發到空中結成網狀的棋盤格點上自由搏擊;棋子須在格點上相互勾連,一棋動,則全盤棋子動,能上下左右前後,多維度唿應;滿盤棋實戰時須按天一遁甲布陣。


    由於老棋師的調教,豐子楷進步很大,幾經挫折終於練成當世絕學“棋格九勢”中第一勢。第二勢與第一勢截然不同,心法更苦澀難懂,師徒兩人都難見進展。那時,豐子楷在中原難見對手了。


    豐子楷自此春風得意。


    恰巧,黃河故道徐州城內蕭啟鵬之女蕭平比武招親,豐子楷憑借不錯的相貌,尤其是獨步天下的“棋格九試”中的第一勢贏得了她的芳心。


    蕭啟鵬是武林中人,他俠肝義膽,危機時,為朋友兩肋插刀,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加之,他家財萬貫,也靠的是從商經營,他一路“淩波微步”輕功,“飛雲抓”神功,打壓一片群雄,讓武林人物心服口服。蕭平自幼好強,勤學好問,頗具男子氣概,又得到父親親傳,武功自是不減乃父,相比蕭啟鵬有過之而無不及。


    豐子楷與蕭平成婚後,小兩口恩愛有加,可好景不長,卻經常為各自功法套路的瑕疵拌嘴賭氣。


    ……


    話說豐姚。一年冬天,為了一批遲滯的皮貨,為了貪戀一位西夏貌若天仙的女子,六十出頭的豐姚,易了容化了妝隨身帶了三名貼身護衛,前往興慶。夜晚降臨,安全起見,他謹慎挑選了一家離城較遠的偏僻旅店,他掩人耳目,天交三更與西夏女子見了麵,自然少不了幾番纏綿,過後,他暴露了行跡。天明時,人被發現死於五十裏郊外的胡楊林,三名護衛也兩死一傷,一死旅店旁邊小閣樓內,一死通向豐姚臥室的過道上。另一名護衛被人發現倒在皇宮外街的大道上。


    那個傷重的護衛,幾經輾轉,在好心人幫助下,藏在騾馬飼草籃子裏,半年後才迴到家裏。


    為報父仇,豐子楷七下興慶,差不多花了他的大半家產。唿延睿卻神秘消失了。他的父仇至今未報。


    ……


    “芸兒,芸兒,你父親果真迴來了,快,快……”此刻,蕭平顧不了這麽多,大庭廣眾之下,什麽尊嚴,地位,麵子,都被拋入九霄雲外了。她理了理雲鬢,慌不擇路竟要從平台邊的圍欄上翻下。


    八個黃衣女子立即圍攏來,悉心衛護。


    芸兒從高台上一個雲翻落在台階前的地板上。星眼婆娑,仔細觀察來人。


    豐子楷身高八尺,胡須,頭發,眉毛皆白,混成一片,長約一尺。打滿補丁的棕色衣褲上破幾個大洞,漏出了肌肉。他步履蹣跚,似醉非醉,左右手各握著一枚碗蓋大小的精鋼棋子,棋子上赫然露出血紅的“卒”,“馬”字樣。胸前掛了個窪腰酒葫蘆,衣袋內鼓鼓囊囊,不知裝什麽東西。


    他一進大殿除了高喊“我來了,我真地來了。”,就是滿口枯竹令上第四十三篇梅花劫中的殘局,“卒三進七”,“馬二進三”……“卒三進七”,“馬二進三”。“錯了,應該''卒三進四'',''馬二退四''。才能破了這局。”少年像觸動了什麽,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快到大殿台階邊的豐子楷突的倒地一個遊龍蛇行,貼地滑行兩丈。他仰麵朝上,一雙皺紋積累的眼皮一抬,露出滿是驚奇的眼睛,老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他胡須顫抖,嘴唇哆嗦,朗聲大叫:“好!好!再好不過了。就是這般走法。嗬嗬!”左手旋即從胸前衣袋中夾出一枚母子,母子小如盅蓋,狀似雀卵,也不知什麽製成。隻見他右手一揮,一枚“馬”子棋子脫手而出,在空中劃了個弧線,與此同時,一枚母子也從他左手飛出。


    母子雖後發,力道卻迅猛之極,眨眼間趕上先行的“馬”子棋子。“翁”,“馬”棋被撞,速度陡然增加數倍。老頭性到傲處,“唿”的一聲,一枚“卒”子棋唿嘯飛出,速度不減飛“馬”。


    滿殿眾人皆仰麵觀看,凝神屏息,不敢稍動。


    林峰道:“可惜,如果再有數粒鋼珠織就棋盤豈不更好。”老頭一個空翻落至林峰麵前,笑眯眯道:“怎麽沒有?這不有了。”他身形一圈,九十粒鋼釘,天女散花般飛向空中,鋼釘像長了眼睛,在“馬”,“卒”中穿梭,,很快布成網狀棋盤模樣,“馬”,“卒”二子各就其位,九十二枚家夥在空中逆時針盤旋,煞是壯觀。


    林峰咋口笑道:“這一盤棋子空中飛舞,雖好看卻藏不了殺機,又不能勾連唿應……,如果……,如果……”


    白衣婦人蕭平道:“豐子楷!你鬧夠了沒有?”紅衣少女芸兒這才拍手叫道:“娘,沒鬧夠,沒鬧夠,這是什麽陣法?好厲害!他真是爹爹?”


    豐子楷笑嘻嘻道:“老婆,女兒都這麽大了,這麽多年,你脾氣還是一點未改。不知你功力長進了沒有?”他轉頭眨巴著狡黠的雙眼,問林峰:“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你也好厲害!”“幹脆,幹脆……”,他不好意思地用一雙幹裂的大手捋了捋尺把長的胡須,笑了。


    空中運行的棋子速度似乎有些減慢。豐子楷有些不耐煩,高叫道:“小兄弟,我把這些勞什子收了來。免得在這丟人現眼。”沒見他身子動,人已飄到空中,叮當,叮當數響,空中鋼釘,棋子悉數落入囊中。


    蕭平在台上擺了擺手,紫黃十位少女迅速向豐子楷方向聚攏了來。


    大殿內,場麵很溫馨。豐子楷與夫人,女兒,姑娘們一一相見,他當然叫不出她們的名字,她們也當然不認識眼前這個奇怪的糟老頭子。


    ……


    第二天,林峰還是住進那個極像少女住的臥室,第三天林峰還是住進那個極像少女住的臥室,一連七天,一日三餐也都是那個青衣侍奉,不同的是,主人好像很關心他的飲食,菜譜換了一次又一次,林峰也從來沒走出過那間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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