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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上海。


    白亮亮的雨點落了下來,砸起了許多塵土,土裏微帶著雨氣,風、土、雨混在一起,聯成一片。


    坐在茶樓的窗前,沈宸稍微轉身,雙手圍住火柴點燃一支香煙,然後使勁吸了一口。在噴出的濃重煙霧中,他又把目光投向遠方。


    這邊是公共租界,那邊是日本人的勢力範圍,隔著蘇州河,能看見膏藥旗在建築物上垂頭耷腦。已經被日本占領的上海灘著名的百老匯大廈、禮查飯店孤零零的立在那裏,似乎向人們訴說著被拋棄的委屈和屈辱。


    這就是淞滬會戰的結果,華軍撤出戰場,向南敗退,上海從此成為了一座孤島。


    一場慘烈會戰的結束,對沈宸開說,卻是新的開始。


    這一迴,他的靈魂在黑暗中沒有被禁錮多久,便看到了頭頂耀眼的光芒,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那光芒中升去。光芒中,他看到了夢潔,他們的手在輕輕地觸碰,讓沈宸體驗到無法用筆墨形容的情感。夢潔身上散發著耀眼的聖光,洗盡了他的迷茫、悔恨、恐懼……


    “小宸!”一聲唿喚打斷了沈宸的思索,愕然抬頭,卻正對上吳老六的目光。


    吳老六隻有三十多歲,但平板腦門上的皺紋,卻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上十歲,他正探詢和關切的看著沈宸。


    沈宸這才注意到外麵的急雨已經停了,他有些訕訕地一笑,說道:“我沒事兒。吳哥,咱們要走了?”


    吳老六點了點頭,又仔細地看了沈宸兩眼,方才起身,也不付賬,便向外走去。


    沈宸跟在吳老六身後,夥計殷勤地送著,走出了茶樓,開始了照例的巡查。


    是的,就是巡查。沈宸現在就重生附身在一個同名同姓的公共租界的小巡捕身上,製服、皮鞋、大沿帽,還有佩槍,模樣看起來還是人五人六的。


    “掙那點洋鈿,值不當的去拚命。”吳老六邊走邊給小同鄉沈宸講述著人生的道理,或者說是當巡捕的經驗心得,“知道你想立功,想早日升等,可你算過沒有,升一等大約需要三年,這三年還要沒犯重大過錯。就這樣也要等九年之後,你才有機會轉為探員。所以呀,最重要的是什麽,是能活得長遠。人要死了,就算升上巡官,又有狗屁用?”


    沈宸連聲稱是,態度很好,心中卻不以為然。現在的沈宸,可根本就不在乎什麽升職。再說,沒有那個叫沈曉宸的愣頭青拚命而死,沈宸又怎麽會有這具健壯的身體?盡管他養了半個月的傷,可現在已經基本恢複。


    當然,吳老六說得也沒錯。在租界巡捕中,華捕是數量最多的,卻又是地位和待遇最差的。


    從最低級的三等巡警幹起,通常三年無重大過錯會升一等;升到一等巡捕後,就有機會轉探員;探員又有三等,其上是巡官,分兩等。在無意外的情況下,一個華人巡捕要用二十四年才能升到巡官,也就是他職業生涯的最高職位,工資待遇自然也是最高的。


    雖然三年升等的規矩並非絕對,主要還看升等人的工作表現。比如從巡捕到探員,有可能在他還是三等巡捕的時候就被提升,但沈宸對此可不感興趣。


    吳老六絮叨了一會兒,見沈宸沒有往日那副強驢般的模樣,覺得這家夥大難不死,倒是開竅了,便又講起他撈外快的竅門手段。


    撈外快也就是“敲竹杠”,說得不好聽,就是敲詐勒索。吳老六不敢做大的,但小來小去的卻是輕而易舉。比方到菜場去兜一圈,弄點時鮮蔬菜之類;看見黃包車夫違章,便去撬牌照,敲上兩鈿……


    “油水有機會就要撈,有撈勿撈是豬頭三!”吳老六得意地傳授著自己的人生哲學,“但也要看準了,別瞎撞上硬頭,更不能讓洋鬼子知道。”


    華人巡捕的工資相對於上海的普通工人來說,相對優厚一些。但這份工資拿得並不輕鬆,除了每天長達十小時的工作時間和半軍事化管理外,為了保住飯碗,逢年過節孝敬上級和人情交際也要花費頗多。


    而上海的生活費用很高,有良心、不願壓榨灰色收入的巡捕,隻能另謀高就,或者是離開生活成本高昂的上海。


    因此,沈宸不能說理解吳老六,但他是絕不會靠這種手段來賺錢的。


    殺戮既然可分為獸性殘忍和伸張正義的正反兩麵,那劫奪不義之財用於正途,也應該屬於正確的做法吧?


    盡管前世的職業曾經帶給他茫然和痛苦,但正如武器沒法去判斷是正義還是邪惡一樣,關鍵是看如何使用,是誰在使用,使用後的結果是什麽。


    懲惡揚善也好,以暴製暴也罷,隻要目的相同,手段似乎並不重要。隻要被殺的、被搶的罪有應得,沈宸便不會背上什麽心理負擔,這和前世殺害無辜造成愧疚懺悔是不一樣的。


    比如殺鬼子,就令他感到振奮,讓他感到心理上的愉悅;而身體愈加強壯、敏捷,似乎也是在賦予他更多、更大的責任。


    對於孤島上海,特別是租界來說,戰爭似乎已經發生久遠。


    走在街道上,沈宸看到的是:鱗次櫛比的商家店鋪都一如既往地開門做生意,黃包車上坐著花枝招展的太太小姐招搖過市,濃裝豔抹的賣笑女當街拉客,酒館飯店依然生意興隆,吆五喝六和杯盞之聲不絕於耳。


    並不是戰爭結束才是這般的情景,即便中日雙方打得最為激烈的時候,一河之隔也是兩般天地。一邊是血火地獄,一邊是歌舞天堂,怪異絕倫。


    沈宸對此倒並不象某些人那樣憤慨痛恨,大罵“商女不如亡國恨”之類的。


    不管是戰爭,還是和平時期,人們總要生活,總要為了肚皮而奔波勞作。難道男女老弱,各行各業,都要拿起槍上陣拚殺?你怎麽知道那太太小姐,那賣笑女,甚至是黃包車夫或乞丐,沒有捐出自己的錢財,去支持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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