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臣弟還有件私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淩昭愁眉道。


    “既然提了,你就直說。”


    “前日是芷儀母親生辰,臣弟前去賀壽時聽嶽丈提起,近日後宮有巫蠱之事流傳……”


    “後宮有巫蠱之事?你嶽丈又是如何得知?”淩崇問罷,便又反應過來,“哦,你嶽丈是宣徽使徐仲卿徐大人。”


    “正是。嶽丈總領內宮諸司使,巫蠱之事在女官、太監、宮女之間流傳甚廣,他出麵管吧,涉及的都是後宮妃嬪,他不管吧,又唯恐惹出大亂子,所以托我向母後請示一下,該如何處置?如今,母後又因皇姐之事哀痛難抑,臣弟也不敢貿然請示……”


    “看你猶猶豫豫,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兒,迴頭待母後情緒平穩了,替你轉告便是。”淩崇點頭應下後,又問:“你之前說天香樓的人,已在西犁尋到了皇姐的遺體?”


    “正是。近日天氣暑熱,我讓他們不惜代價用香料做好處置,若路途順暢,母後半月後或許還能見到皇姐最後一麵。”


    “此事有勞二弟了。”


    “皇兄客氣了,皇姐本就是骨肉至親,是臣弟分內之事。”


    “皇姐薨歿,這永年宮內,如今便隻有你我兄弟最親了。”淩崇歎道。


    “皇兄乃國之儲君,臣弟願肝腦塗地追隨皇兄,守護社稷根本。”


    “你此刻說得倒是好聽,方才還想著甩擔子給我。”說著,淩崇拍了拍淩昭的肩膀,”你也別老想著脫離苦海,先替我守好兩府三司,淩勵那嶽丈董成武擔任三司使也太久了,是時候動一動了……”


    “一切聽憑皇兄安排。”淩昭點頭應承道。


    淩昭離開後,淩崇走進內殿,趙皇後坐在鳳榻前,木然抱著金瑤出嫁前繡的一個枕靠哭啼不止。淩昭那番錯失良機的話本就讓他心情煩亂,看著母親哭哭啼啼的模樣,他便更是不耐煩了。


    “母後心裏就隻有皇姐麽?如今的情勢下,你就不能冷靜冷靜,稍微替兒臣考慮一下?”淩崇上前一把搶過趙皇後懷裏的枕靠,氣惱道。


    趙皇後這才抬起了頭,一邊抹淚一邊問:“如今什麽情勢?”


    淩崇將枕靠塞給立在鳳榻旁的宮女,示意她出去後,在母親身旁坐了下來,“因淩勵的事,父皇本就看我不順眼了,母後今日又在禦書房把兩府重臣給得罪了……”


    淩崇把淩昭之前的那番話又說了一次,趙皇後聽得臉色漸漸變了。


    “我果然是被淩勵那惡賊給氣昏頭了,竟沒想到這一層……”趙皇後霍然站起身來,“我這就去向你父皇認錯請罪,向一眾大臣賠禮道歉!”


    “母後,父皇現在正在氣頭上,必然不會見你,你難道還要來一次無詔闖宮?”


    “那該怎麽辦啊?”趙皇後竟手足無措。


    “皇姐薨逝,淩勵沒了阻礙,定然揮師猛進,若真的大敗西犁取得不世軍功,父皇定然對他另眼相看,”淩崇突然起身,跪倒在趙皇後跟前,“母後,我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崇兒,你這是做什麽?”趙皇後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母後,兒臣思來想去,要改變如今的情勢,我們隻能背水一戰、放手一搏了。”淩崇不肯起身,隻是望著母親懇求道:“母後可願為兒臣以身犯險?”


    “你且起來說話,隻要能幫到你,讓本宮做什麽都可以。”趙皇後手裏加力,將他扶了起來。


    “聽說近日後宮有巫蠱之事流傳,因事涉妃嬪,宣徽使徐仲卿不敢貿然出手,母後正好利用此事做做文章……”


    “巫蠱之事?本宮可從未聽聞啊?”


    “母後是否聽聞不重要。母後隻要以這個名目,派人到各宮去搜查即可,兒臣自會安排好後麵的事情。”


    “崇兒的意思是……?”


    “吉慶宮。”淩崇吐出三個字。


    趙皇後恍然大悟,“那個賤人,本宮早就想收拾了。”


    淩崇貼近趙皇後耳畔,壓低了聲音道:“母後動作一定要快,要趕在父皇知曉前除掉程昭儀。程昭儀一死,按國朝慣例,淩勵就必須迴京治喪,兒臣會在他迴京途中安排西犁殺手……”


    聽罷淩崇的計劃,趙皇後好一陣沒有出聲。


    “母後可是害怕了?”淩崇拉住趙皇後的手,急切道:“隻有除掉淩勵,才能替皇姐報仇,兒臣也才能坐穩儲君之位……”


    “崇兒放心,本宮能坐上皇後這個位置,又怎會膽小怕事?”趙皇後緩緩說道。


    *********


    鎮西軍的驍騎營疾奔而過,騰起的沙塵遮天蔽日。


    待沙塵沉落,周圍慢慢現出這個邊陲市集驚慌失措的麵貌:傾倒的貨架、破碎的酒甕,滾得滿地的錫壺,碎成一堆的陶器,以及烤爐上還冒著熱氣的胡餅……


    “兩國開戰都這麽久了,西犁朝廷都沒有撤離邊民,”宋宥拈起一塊胡餅放在鼻底嗅了一下,歎道:“若非將軍仁慈,每次都先以騎兵驅趕,這一路不知該死多少人……”


    “我們攻入西犁是為了換取長久的和平,我可不想讓西犁的老百姓將來一提及南越,就像安源百姓提起西犁蠻子一般恨得咬牙切齒。”淩勵彎腰撿起腳邊一尊青銅佛像,吹去了上麵的沙塵,輕輕放在了路邊的貨架上,“再說,這些不斷向西潰逃的老百姓,一路傳遞出去的恐慌,就抵得上一個驍騎營的兵力了。”


    “將軍高見。”宋宥將胡餅扔迴了泥爐裏,拍了拍手。


    “這已是我們從木塔克過來後的第三個大集鎮了,兀術駁那蠻子也該求饒了吧?”百裏安環視一圈後問道。


    淩勵笑著搖了搖頭,“我們一路沒有遭遇到兀術駁的主力部隊,他還在等北邊的右龍虎軍集結後放大招呢。”


    “陳憑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在北邊把右龍虎軍吃得死死的,為我們爭取了不少時間。”


    “前麵三百裏外就是僅次於王庭庫蘇的大城鎮達瓦了,隻要我們攻破達瓦,兀術駁就該坐不住了。”淩勵仰首望向集鎮外,微微眯縫起了眼睛。正是傍晚時分,曠野如煙,殘陽如血。


    “將軍,有來自永年宮的急詔——!”


    淩勵聞聲轉迴頭來,隻見一騎絕塵自東奔來,騎兵背上深黑的令旗令他心底一凜。


    騎兵倏忽奔自淩勵眼前,翻身跳下馬背後,躬身將一個已經拆封的竹筒遞給他,“今日卯時收到的,盧大人啟閱後,命小人火速送來前線。”


    “昭儀程氏於七月二十一日重病薨逝……”


    淩勵取出竹筒內的縮微急詔,展開隻讀了一行字,便覺頭暈眼花,險些站立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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