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候,起了風。福寧殿外的風鐸,一陣陣叮當作響。


    “莫不是又要下雪了?”送走禦醫,內侍省都知劉寅望向簷外鉛灰的天空,皺起了眉頭。承德帝感染風寒也有好幾日了,若再遇一場雪,隻怕年都過不好了。


    “劉……劉都知,安源知州……薛……薛守仁在九卿殿外……求……求見陛下。”


    劉寅正欲掀了錦簾進殿去,一名內侍在階下匆匆叫住了他。


    “哪來的結巴?”劉寅放了簾子轉迴身,便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內侍氣喘籲籲弓腰立在台階下,想是跑得太急,半天都勻不過氣來。


    劉寅當即斥道:“陛下在裏麵躺著,你這麽大唿小叫的,成何體統?自去外麵牆角領十個掌嘴。”


    “小……小的領命。”望著高高立在台階上的劉寅,小內侍魏申戰戰兢兢應下,轉身欲朝宮牆外走。


    “慢著,先去將薛知州引來殿外候著,再領罰。”


    魏申忙諾諾應下。


    劉寅掀開錦簾,徑直朝承德帝的寢殿內走去。帷幕低垂的大殿內,彌漫著混合了蘇合香的暖香。錦繡堆疊的龍榻之上,兩名宮女正侍候皇帝服藥。


    劉寅見狀,便靜默立在一旁。直到承德帝服完藥,宮女服侍躺下後,他才上前低聲稟報。


    “薛知州到了?!”承德帝昏沉的目光,倏忽亮了起來。


    “剛到九卿殿。陛下莫急,老奴已讓人引他進來了……”


    “去,去通知兩府和幾位將軍,朕要和他們商議西邊戰事。”承德帝當即撐臂掙紮著坐了起來,“將太子也請來……”


    “老奴遵命,這就去辦。”劉寅應下後,卻沒有馬上離開,他遲疑道:“陛下,剛才李院正叮囑老奴,您的身子得好生將息……”


    “服了藥,已經好多了。”承德帝一手掀開被子,對床旁的宮女道:“服侍朕梳洗。”


    劉寅見勸諫不住,便躬身退出寢殿。


    依照慣例,劉寅安排其他內侍分別去各大臣家中宣召,他則親自去東宮通知太子淩崇。


    東宮內一片絲竹紛紛,淩崇召集了一眾賓朋在內院宴飲,教坊司的姑娘們在席間彈唱。目睹室內推杯換盞、倚紅偎翠的場景,劉寅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身為太子,父皇染病未去伺疾不說,竟還敢在內院宴飲作樂。


    劉寅搖了搖頭,穿過席間觥籌交錯的眾人,走到淩崇近前,方才宣了口諭。


    “薛知州到了?!”淩崇聽了,一把推開了懷裏摟著的女子,豁地站起身來,“這怎麽可能?我嶽丈的人一直在驛站候著,並無消息啊……”


    “許是鍾將軍的人看岔了眼吧,薛知州常年駐守邊地,辦事的下人們不認得也是難免的。”劉寅尷尬賠笑道。


    “我嶽丈呢?可進了宮?”淩崇麵上已露出焦躁之色。


    “老奴安排人去了輔國將軍府後,就趕來殿下這裏了,依著路程看,鍾老將軍應還未入宮……”


    “我得馬上去宮門口等著他。”淩崇一揮衣袖,當即朝外走去。


    “殿下,等一下。”劉寅急急跟了上去,“殿下身上衣衫沾染了酒氣,老奴建議先換洗一下,畢竟陛下這幾日在病中……”


    淩崇反應過來,當即朝劉寅拱手道:“多謝劉都知提醒。”


    “殿下客氣了。老奴當年受過趙相爺恩惠,為殿下跑腿自是應當。您先去更衣,我這就去宮門口候著老將軍,讓他待您過來了,再一起入內覲見。”


    “如此,就麻煩劉都知了。”淩崇不再多說,徑直去更衣了。


    劉寅疾步趕到宮門口時,鍾季舒也剛剛趕到。一見劉寅,鍾季舒就抱怨不迭,罵自己養了一群廢物,竟盯不住一個大活人。


    待淩崇更衣趕來後,鍾季舒更是一個耳光扇在自己臉上,連連罵自己老糊塗了,隻想著守株待兔,沒想著主動去找人。


    淩崇不耐煩道:“嶽丈說那薛守仁是你的人,便是沒有提前招唿,有你在場,他總不會胡說八道吧?”


    “這個自然。隻是,若鎮西軍所奏皆屬實,事先沒跟他交代,難保他……”


    “太子殿下,老將軍,兩府的大人們住得遠些,過來還有片刻,兩位不如先跟老奴去禦書房,或許還能提前與薛知州見上一麵。”劉寅在旁小聲提醒道。


    淩崇和鍾季舒明白過來,當即朝福寧殿趕去。


    隻是,承德帝憂心西邊戰事,早已在禦書房與薛守仁聊了起來。淩崇和鍾季舒進去後,便隻能立在旁邊幹捉急了。


    “子夜時分,鎮西軍的陪戎校尉宋宥帶著糧草在城外求援,守軍違命開了東城門,百餘名披甲執銳的西犁蠻子舉著火把彎刀追了進來,所幸守軍日常訓練有素,迅速就集結到東城門,與蠻子們殊死血戰。待臣得到消息,趕到東城門時,侵入城中的蠻子大部分已被守軍誅滅,城中除靠近東門的幾戶人家被蠻子拋擲的火把引燃,有數人傷亡外,沒有大礙……”


    “可惡,西犁蠻子竟敢衝入我南越城鎮中擄掠燒殺!”承德帝將手中的茶盞狠狠頓在桌上。


    “薛知州,那違規開城門的人,可處置了?”鍾季舒急忙插了話頭,邊問他邊朝薛守仁遞眼色。


    “迴老將軍,已經處理了。”薛守仁卻隻是恭敬垂首迴答問題,對他遞來的眼色隻作全然不察。


    “說說草坡子鎮的情況。”承德帝歎了口氣,又吩咐道。


    “迴陛下,臣當夜帶領安源駐軍和城中百姓一起救火,待火情控製住已是天色大亮。得知草坡子鎮也有蠻寇敵情,臣便立即帶著人馬趕了過去,奈何去得晚了……那鎮子,那鎮子竟被燒為灰燼,鎮中焦屍遍地……”


    “焦屍遍地?”淩崇忍不住質問,“那鎮子不過是行商走卒的暫歇地,又能有多少人?”


    薛守仁將頭垂得更低了,語氣沉痛道:“迴太子殿下,草坡子鎮原本不過是往來行商的暫歇地,人口稀少。隻是鎮西軍駐紮錦麟灘後,安源一帶沒了蠻寇橫行,往來貨殖交易的人就多了,人口便也增加了。因人口流動大,戶籍統計難以精確,夏秋季節可能達上千人,這隆冬時節,少說也有五六百人吧……”


    “五六百?”承德帝的臉色倏忽暗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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