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遠處的鎮子化為火海,土坡上的眾人在劫後餘生的僥幸中又生出憤怒,一些在鎮子裏已經住了大半生的老人禁不住捂臉痛哭起來。


    那火卻仿佛越燃越旺,將天空也燒得一片通紅。


    “踏踏踏踏……”一陣馬蹄聲自早已踩得板結的冰雪路麵傳來。


    眾人迴過頭,才發現天色已經微明,又一隊鎮西軍的騎兵,在映紅東天的曙色中疾馳而來。領頭一騎身著銀白色甲衣,寒光熠熠,格外搶眼。他身後旗兵高舉著的“淩”字大旗,被晨風拉得獵獵作響。


    “是淩勵哥哥!”舒眉的眼中驀地騰起一絲星光。


    沈著望著那疾馳而去的身影,漸漸抿緊了嘴唇。


    在眾人詫異的注視下,這隊人馬卷裹著雪塵,直奔草坡子而去。


    伴隨漸明的天光,眾人清晰目睹淩勵指揮鎮西軍包圍了草坡子鎮,先是箭鏃流矢般射向蠻子,隨後便與僥幸衝出的蠻子們展開了殊死搏殺。


    火光與刀光融成了一片,白雪與紅血混雜成了一團……成百上千名兇悍可怕的蠻子,在鎮西軍的強勢圍獵下,一個不剩的化作了南越土地上的一具具焦屍。


    幾十年來,在邊境忍辱偷生的南越人,還從沒有過此刻的快意恩仇!


    先前因家園被毀而憤怒悲痛的眾人,此刻又因大仇得報喜極而泣。


    舒眉抿唇望著遠處已如修羅場般的鎮子廢墟,絲毫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她心底一直有個疑問:淩勵哥哥為何不早些趕來?先前那些繞道而行的軍士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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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坡子鎮這老老少少的好幾百人,還需要安置。沈著待眾人情緒略略平複後,帶著他們返迴了草坡子,找到了在鎮子外一處臨時帳篷內指揮清掃戰場的淩勵。


    看見舒眉扶著瘸腿的柏安走進來,淩勵顯得格外驚訝。


    “你們,沒去安源?”


    柏安當即稟報:“殿下,我們出了六裏峽就有輛馬車壞了,修馬車和救人耽誤了時辰,晚上就隻能歇在草坡子鎮了……”


    “殿下,這位沈公子,便是我們在六裏峽救出的人。他本也是來投奔鎮西軍的……”柏安這時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沈著,介紹道。


    淩勵的目光移到沈著身上,沈著當即拱手一禮:“沈著見過三殿下。”


    “你……你是……”淩勵的眼中瞬間騰起一絲異采,他幾步走上前去,雙手扶著沈著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驚喜道:“微知,你竟還活著?謝天謝地!”


    “嗯,還活著。”沈著點點頭。


    “聽聞鹿山中道的事後,我便派人四處尋你,竟是毫無音信……”淩勵眼中泛起悲色,他抿唇深吸了一口氣,又拍了拍沈著的肩頭,點頭道:“好,很好。”


    隨即,他便拉了沈著在帳中鋪了毛氈的行軍椅上坐了下來,細細詢問他鹿山事後的來龍去脈。


    “他們認識?!”就這樣被淩勵拋在腦後的舒眉和柏安,麵麵相覷,一臉驚訝。


    “豈止認識?這位沈公子是前太子妃的親弟弟,若不是造化弄人,他本該是咱將軍的小舅子……”旁邊的張翊低聲解釋道。


    “啊?原來他竟是沈嬋姐姐的弟弟?!”舒眉驚詫不已。


    沈嬋一家的遭遇,朝中無人不知,而舒眉更是銘記在心。十年前的西溪遊春會上,她正是豪氣幹雲的幫著沈嬋爬樹采摘梨花,不慎失足墜下,險些命喪官道,幸好被騎馬路過的淩勵接住。


    那日調香會後,她曾和一錦衣小公子在百草閣裏鬥了半日的蟈蟈兒,玩得十分盡興。到傍晚分別時,見了來接他的家人,她才知道那錦衣小公子是沈嬋的弟弟。那日別後不久,父親舒景程便接到了調任安源都尉的劄子,隨即一家便搬來了西北邊地。


    眼前這容顏清俊身形瘦削的男子,和十年前百草閣裏那個好爭輸贏侈侈不休的錦衣公子,如何能聯想到一塊兒去?!或許正是天意,會讓自己在六裏峽救了他。看著淩勵與沈著交談時眉梢唇角蘊藉的笑意,舒眉也不由一陣歡喜。與淩勵重逢以來,她還從未見他有過笑意。


    “你說宋宥帶了十幾車糧草去了安源?”聽沈著講到了昨夜的事,淩勵突然皺起了眉頭,隨即他起身對一旁的張翊道:“你趕緊帶一半人馬去安源走一趟!”


    “是。”張翊行了個軍禮,轉身離開帳篷去召集人馬。


    目送張翊離開後,淩勵的目光不經意與正緊緊盯著他的舒眉相遇,那明澈眼眸中的淺淺笑意、灼灼光華,竟讓他愣了一下。他微微避開她的直視,問:“你,沒事吧?”


    “淩勵哥哥,我沒事。”她的迴答輕快,眉眼間難掩喜悅。


    又是這個稱唿!淩勵的眉頭不覺微微皺起。他很想讓她換個稱唿,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反正今日就派人把她送迴永定去,以後也不會聽見了。


    “三殿下,你麾下的這位舒公子雖然年紀輕輕,卻著實讓我欽佩。”見淩勵詢問舒眉,沈著也站起身來,“若不是她細心發現了雪地裏狼足印,隻怕我早就凍死在那雪坑裏了……”


    沈著隻當舒眉是淩勵賬下的人,有意要替他美言幾句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便將她之前無畏跳下雪坑咬死餓狼、夜裏獨自掘墳運屍的事兒一一講了出來,“昨夜若不是有舒公子鼎力相助,草坡子鎮裏這幾百人也不可能逃得出命來。”


    淩勵聽得震驚,一時竟沒了言語,隻是難以置信的盯著她看。如此彪悍的女子,他從未見聞過。


    “沈家哥哥言過其實了,昨夜全憑你智計多謀,我們才逃過一劫……”在淩勵的矚目下,舒眉的臉倏忽紅了。


    沈家哥哥?聽舒眉突然對自己換了稱唿,沈著楞了一下,隨即便問:“對了,舒公子你是哪年的?”


    舒眉答道:“隆和十八年。”


    “我是隆和十六年的,比你虛長兩歲,若舒公子不嫌棄,我願與你結為異姓兄弟。”有了“過命”的交情,又聽他喚自己“沈家哥哥”,沈著有心與他義結金蘭。


    一旁的柏安忍不住笑了。


    淩勵也未料到會有這出,頓時失笑:“微知,這隻怕不行。”


    想起柏安叫舒眉“叔叔”,沈著疑惑道:“可是因為舒公子輩分高?”


    “微知,你口中這‘舒公子’,乃是當朝宰相舒世安的孫女,皇上禦封的‘和靜縣主’,你如何與她義結金蘭?”淩勵笑道。


    “你,你竟是女子?!”沈著驚訝不已。若作為男子,舒眉看起來的確體型偏瘦小了一些,他卻一直以為她是尚未完成發育的少年郎。想起之前她做下的那些便是男兒也會膽顫心驚的事,他臉上的表情和淩勵之前便如出一轍。


    “舒縣主當真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在下佩服不已!”良久,沈著拱手讚道。


    舒眉抿唇含笑,眉眼中有了一絲小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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