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幕,讓兩人背心一陣陣冒冷汗。


    一隻餓得皮包骨頭的灰狼,正圍著一個雪坑暴躁地轉著圈。看不見坑裏有什麽,但可以想見這個坑很深,所以這隻狼雖然餓到極點卻不敢貿然跳下去。


    柏安和舒眉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是驚懼。


    “怎麽辦?”柏安用口型無聲詢問。若非那狼的注意力在雪坑裏,這樣的距離它早就會發現他們了。


    舒眉抿緊了嘴唇,她的視線前後逡巡一圈,先指了指柏安,又指了指雪坑,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指了指雪坑前麵幾丈遠的一棵大樹。


    柏安一臉茫然。


    舒眉卻突然拔腿就朝雪坑前的那棵樹跑了去。留下柏安瞠目結舌的立在原地。


    舒眉在雪地上趔趄奔跑的聲音,很快吸引了那隻灰狼的注意。它停住了轉圈的腳步,望向舒眉觀看了一陣,隨即便甩開四蹄朝她追了過去。


    柏安這才弄明白這女人是要引開灰狼,讓自己去看看雪坑裏的人。眼看她就要被狼追上了,這讓他急得直跺腳。


    “喂,死灰狼,這邊,來咬我啊……”柏安大喊起來。


    那灰狼聽見喊聲,腳步停了一下,扭頭給柏安拋來一道森冷的白眼,隨即又朝舒眉追去了。


    一丈,半丈,三尺……眼見那灰狼後足發力,繃起身子朝舒眉狠狠撲過去,舒眉卻突然雙臂抱緊那棵大樹,身子一躍就輕盈竄上去好幾尺。那狼爪子在樹幹上劃拉出一道深深的爪痕。


    柏安徹底看傻了。她,居然會爬樹?!


    “凍傻了麽,趕緊去看看坑裏的人!”舒眉在風雪中吼出一句。


    坑裏的人?坑裏有人嗎?!


    柏安朝雪坑走了幾步,發現這個坑至少有一丈半深,坑底躺著一個身著青袍血跡斑斑的人。從他身上積雪的厚度看,他保持不動的姿勢應該有好一段時間了。應該是死了吧?


    柏安腦子在快速轉動。那餓狼之所以沒跳下去,就是它很清楚自己一旦跳下去了就上不來。食物就在眼前,卻吃不到,也難怪它那般暴躁。


    “柏安,快跑!”舒眉突然驚叫一聲。


    柏安抬起頭來,發現那隻餓狼居然舍了舒眉朝自己追來了。


    爬樹?!自己可不會啊!


    柏安慌張四望後,在餓狼撲近前一秒,身子往前一縱,無奈選擇了跳坑。


    虧得坑底有雪,著地時柏安隻是膝蓋被雪下的硬物磕了一下,沒有受傷。他抬頭望了望在雪坑上赫赫喘著粗氣的餓狼,揉了揉膝蓋,隨即將手探到蜷縮一團的那人鼻底。


    居然還有一絲氣息!


    柏安正準備給他把把脈,突然眼前一黑,人就倒下了。臉頰傳來的火.辣辣的刺痛,以及鼻底濃濃的腥臭,讓他瞬間清醒過來:是那隻餓狼撲下來了!


    “啊!”他來不及有所反應,餓狼鋒利的牙齒就已經紮進了他的左腿。那血肉撕剝的痛楚,讓他禁不住一聲驚叫。


    “柏安……”


    雪坑上傳來舒眉焦急的唿聲。柏安抬頭望上去,還沒看清她的臉,又一道黑影撲了下來。


    這個不要命的死女人!柏安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腦子裏隻浮出這一句話。


    “柏安,柏安,你醒醒!”


    “你,你……”柏安再次睜開眼睛,被眼前血糊糊的人臉嚇了一跳。


    舒眉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血,急切道:“你沒事吧?”


    “你……受傷了?”柏安抬手摸上她的臉。


    “沒有,這是狼的血。”舒眉側首朝一旁“噗噗”了兩聲,吐出了嘴裏的毛,“這隻狼做夢也想不到,它會被我咬死……”


    柏安聽得一驚。他撐臂支起半個身子,才發現雪坑裏一片狼藉,滾打碾壓過的積雪上染著團團猩紅的血跡,那隻瘦得皮包骨的餓狼仍被舒眉騎坐在腳下,狼頭歪倒一邊,脖頸處一個黏糊糊的血洞還在往外汩汩滲血。她運氣好,正好咬中了狼的大血管。


    他實在難以想象,這個宰相府出身的千金小姐,居然會不要命的跳下來救自己,更難相信她竟用那一口珠玉般的牙齒把一頭狼給咬死了……


    他愣愣的看著她。她突然埋頭拉開腰間的衣結,反手脫起身上的大氅。她嬌.小的身形包裹在大氅裏,看起來還勉強像個少年郎,此刻脫下寬鬆的外衣,胸部微微的起伏露出了少女情態。她未留意到柏安的目光,三兩下把大氅卷裹成一團,起身一把拋出了雪坑。


    “舒……舒……,你……你這是……?”柏安口吃起來。


    “拋在上麵,宋軍爺他們才能尋到我們。”舒眉邊說邊抓起自己外袍的橫襴,埋頭銀牙一咬,隨即“刷啦”一聲撕下一大片來,“你臉上還在流血,我先幫你包紮一下。”


    柏安一愣,反手朝臉上抹了一把,指尖竟全是血。這一刻,他才感覺到臉上火燒火.辣的痛。那隻狼撲下來的時候,前爪從他的左側額頭一路劃拉下去,傷口應該不淺。


    “是不是應該綁得緊一些?”柏安還愣怔著,舒眉已經將那片橫襴撕成幾段布片,俯身將他的左半邊臉給包裹起來了。


    “你會包紮?”柏安有些詫異。


    “跟你學的啊。”


    可能是餘悸未消,她始終騎坐在狼屍上不肯挪身,要把布片拉到他頸後打結,她隻能把他的頭摟進懷裏。柏安的鼻頭無意間觸到她胸.前的一團柔軟,一股帶著暖氣的幽香直入肺腑,他的身子瞬間就僵住了。


    在安源城為她治療的那些日子,他沒少觸碰過她的身子。可那種醫者和患者的接觸,與此時此刻的相觸怎能相比?風雪連天,寒冷徹骨,是這個他從死神手裏搶迴來的女人為著他以命相搏。家人遇害後,這是他第一次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胸膛裏那怦然跳動的心,還真真切切地活著。


    這天地間,隻怕再沒有比這雪坑更讓他覺得留戀的處所了。


    “你的左腿好像也受傷了,還能動嗎?”舒眉綁好布結,又埋首去看他的腿。


    “你撲下來很及時,我腿上的肉還沒被餓狼撕開,隻是幾顆齒洞罷了。”柏安壓下心底起伏的波瀾,咬牙抬腿晃動了一下左腳,示意自己沒事。


    “那就好,你趕緊替他看看,他好像還活著!”舒眉起身扒開旁邊的積雪,將一個臉色凍得烏青的男子推到了柏安眼前。


    柏安不免一怔。


    在她的眼裏,他始終是一名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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