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鍾情?”宸妃擱下茶盞,抬眉道:“你怎知這些所謂‘命中注定’的遭遇,不是她精心謀劃刻意為之?她今日調香比賽取名‘無名’,我就覺得有幾分討巧……”


    “母妃,沈小姐不是那樣的人。兒臣最欣賞她的,就是她毫不矯揉造作的性子。”


    看著眼前急切為沈嬋辯解的淩勵,宸妃猶豫道:“我看你二哥似乎也對她感興趣?”


    “母妃放心,二哥隻是對她調製的香品感興趣。兒臣雖然愚笨,卻也明白父皇對二哥的寵愛非同一般,但凡二哥喜歡的,我絕對不會與他相爭……”


    淩勵的這番話,在宸妃聽來格外心酸。因為自己的不得寵,兒子也得不到皇帝的寵愛。本身她的容貌在嬪妃中是不差的,隻是出身武將之家,不擅詩詞歌賦、調樂製香這些風雅事物,幾番恩愛後,承德帝便對她失了興趣。倒幸得上天垂憐,賜給她一個皇子,讓孤立無援的她在宮中有了依靠。


    起初,她也是一心想將兒子培養成淩昭那般風采卓絕的人,卻不料淩勵天生隻對刀槍棍棒這些事物感興趣。看著兒子在戒尺威逼下誦經習字時的愁眉苦臉,她到底狠不下心來。她尋思,宮中生活本就苦悶,妃嬪們整日裏為了爭寵鬥得死去活來,她又何必為了討好這樣一個喜新厭舊的男子而白白葬送兒子本就不多的快樂?


    她原本一直以為,自己放棄爭寵,為兒子贏得了一個安穩平和的成長空間。此刻,聽著淩勵這般卑微忍讓的話語,迴想這些年來他在幾位皇子中的低調隱忍,她才覺得自己作為母親失職了。


    出於母親對孩子的歉疚,宸妃點頭答應替兒子去皇上跟前求旨。


    “那母妃什麽時候去請旨?”淩勵急切問道。


    “下月初九是你生日,那日去請旨,你父皇必會應允。”


    “下月?”淩勵明顯有些等不住,“我看此事還是早些定下為好。擇日不如撞日,母妃不如現在就替兒臣走一趟?”


    按南越朝的祖製,宮中皇子滿十六歲,就會分撥侍寢宮女,出宮居住。已經年過十八的淩勵,兩年前就有了侍寢宮女。雖他常駐母舅程北夔所在的步軍司營地,卻也並非沒接觸過女色的愣頭青,此刻如此情急,反倒令宸妃有些心疼。


    “也罷,正巧昨日.你舅舅托人送了今年的新茶進來,我收拾妥了就去你父皇宮裏走一趟。”


    說罷,宸妃起身命侍女取來密封的黑陶茶罐,親自用銀刀小心拆封後,取出裏麵的新茶分裝進一隻翠碧色的茶甌中,再選了同色的絲帛密密封了甌口,又挑了幾股金線錯織的緞帶,細細編織成錦繩懸垂在甌口。


    宸妃不緊不慢的裝飾著茶甌,淩勵卻幾番抬頭看窗外的夕光,眼見天光淡薄,日色.欲盡,他忍不住問道:“母妃,今年的宜山茶出得少嗎?”


    “今年雨水勻和,產量還不錯。”


    “既產量不錯,就不算稀罕,你為何還這般費心拆裝?”


    “你父皇不喜歡黑色,”宸妃抬頭看看淩勵,笑道,“再說,物以稀為貴。這麽一大罐子抱過去,他恐怕看都懶得看一眼。你若擔心宮門下鑰,不如先迴去,有了準信我明日一早就讓陳迴事告知你……”


    淩勵搖頭道:“我還是在這裏等著母妃。若酉時末你未迴來,那時我再出宮也不遲。”


    宸妃裝扮妥茶甌,又迴內室去更衣整理了妝容,直到酉時初,才帶著侍女捧著茶甌去了承德帝居住的福寧殿。


    母親走後,淩勵便在吉慶宮裏坐立不安。待抬頭看見陳迴事從宮門外進來,他便一個箭步衝出去問道:“陳迴事,我父皇他怎麽說?!”


    陳迴事被這猛然躍出的身影嚇得不輕,好一陣才迴過神來道:“殿下可嚇死小人了。小人剛從行宮迴來,並未見過皇上,不知殿下所問何事?”


    淩勵這才想起陳迴事乘坐的馬車和自己的追風馬不可同日而語。愣了一下,他便又道:“我母妃去福寧殿替我請旨,也不知何時能迴宮,能否勞煩陳迴事走一趟,幫我打聽打聽消息?”


    待問明白要打聽什麽事後,陳迴事便領命去了福寧殿。


    去了小半個時辰,陳迴事便滿麵笑容的迴來了。


    “陳迴事,怎樣?”淩勵急切問道。


    “小人要恭喜三殿下,方才小人親耳聽得皇上應允了宸妃娘娘的請旨。”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小人先前去了福寧殿,詢問了值守領事,說皇上和二殿下在禦花園裏的浮碧亭中對弈,宸妃娘娘在皇上跟前伴駕,我便佯裝有事要稟報娘娘,找去了浮碧亭……”陳迴事將之前去福寧殿打探消息的經曆一一還原給淩勵。


    說是一局結束,宸妃娘娘遞上了新沏的茶水,皇上喝過後甚為滿意,就問了句什麽茶。宸妃便推說這是淩勵今日去西溪行宮遊春時,特意囑她帶給皇上的宜山新茶。皇上聽了挺高興,轉而就問二殿下今日在西溪可有看中的女子。二殿下說那群官家女子都還不錯,不過沒有特別入眼的。宸妃便趁機說淩勵看上了中書舍人沈政宏家的女兒,請皇上成全。皇上卻皺眉說,“那沈政宏不過四品小官兒,把他的女兒配給老三,會不會委屈了老三?”


    “那我母妃怎麽說?”淩勵聽得格外緊張。


    “宸妃娘娘還沒開口,二殿下就幫忙說‘那沈家小姐今日調香比賽撥了頭籌,還真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三弟一天到晚隻知道舞刀弄槍,要娶了這麽靈透的人兒當夫人,沒準兒也能受些感染’,皇上聽了便說,‘既然勵兒喜歡,沈家女兒也不錯,那就準了吧。’”


    淩勵聽了一臉的喜不自禁:“我父皇可有說什麽時候下旨?”


    “宸妃娘娘也問了這話,皇上說太子爺和二殿下都尚未迎娶夫人,三殿下搶先不妥,這門婚事他記下了,待太子爺和二殿下大婚後,他就下旨。”看著淩勵臉上的喜色漸漸轉淡,陳迴事安慰道,“皇上一言九鼎,既是當著宸妃娘娘和二殿下的麵允了婚事,三殿下就耐心等著吧。我之前也聽慈元殿的值事說過,太子爺好像看上了輔國大將軍家的小姐,待太子爺七月及冠禮後,想必大婚也就近了。”


    想起日間在花廳錦簾後,太子就對輔國大將軍家那位長得珠圓玉潤的小姐讚不絕口,淩勵也略略安了心。


    “三殿下,已經酉時末刻了,您看是去燕喜堂借住一宿,還是要趕著出宮去?”侍女清容眼見宮門即將下鑰,便主動上前提醒。


    燕喜堂是專供入宮議事誤了時辰,來不及出宮的王公大臣們暫住的宮室。因這處宮室靠近後宮,入住人員都需嚴格審批登記。淩勵若去燕喜堂借住,勢必皇上就會知道他入宮了。


    想了想,淩勵還是謝過陳迴事,在初降的夜色中打馬出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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