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古道荒涼。一條古老的驛道在無邊無垠的沙漠中迤邐向前,黃沙漫沒了大半的路麵,已然分不清究竟哪是道路,哪又是沙漠。若不仔細極有可能就會走入歧途。


    一行三人蹣跚地行走在這條驛道上。其中兩人是公差模樣,手中各持風火棍,腰間皆插著一柄樸刀。最前一個公差四十左右歲,絡腮的胡須,滿臉的橫肉,兇神惡煞一樣。走在最後一公差年歲稍輕,頷下微須,臉龐黝黑,表情冷漠。走在中間卻是個犯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圓。他雙肩上杠著個六十多斤重的大枷,腳銬鐵鐐,走起路來嘩嘩直響。他一身的囚服早已汙穢破爛不堪,腳上一雙布鞋更是破洞露趾。他長發蓬亂,胡須掩麵,竟看不出有多大年歲。三人風塵仆仆的一路行來,身上的衣服早被沙塵染成了土黃色。偶而刮起一陣風,頓時頭發間、嘴裏、鼻孔裏、耳朵裏都灌進了細細的沙粒。甚至沙粒從脖口鑽入衣服裏,與滿身的汗水混合,粘粘的,膩膩的,難受至極。


    那年長的公差名叫馬五,在前領路。他抬頭極目遠眺,滿眼盡是漫漫黃沙,遠處高低起伏的沙丘,連綿直到天際。此時正是烈日當空,在沙漠中更是炙熱難耐。馬五一邊擦抹著滿頭的汗水,一邊口中不停地詛罵道:“這樣的鬼天氣,真要熱死人了。老子攤上這份差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返身走到那犯人身邊,罵道:“都是你這該死的東西,累得老子到了這鳥不拉屎的鬼沙漠中,受這活罪。我恨不能打死你這狗東西。”說著,對那犯人好一陣的棍打腳踢。馬五打過之後,兀自不解氣,口中仍舊罵個不停。那犯人也不躲閃,也不還口,任憑那馬五踢打和詛罵。這一路行來,那犯人身上受了馬五的無數次的毆打和辱罵,對於這些他都忍了、受了,習已為常了。


    那年歲稍輕的公差叫張勝。他見那犯人受那馬五不斷的打罵,心有不忍,對馬五道:“馬兄,何必對這個犯人嘔氣,多不值當。罵也就罵了,若你把他打死了,我們豈不還得擔著幹係。”馬五道:“兄弟,就你還可憐他!他這犯了重罪之人,就是該死。把他發配到了伊犁,就是不死,也得脫他幾層皮。千裏迢迢,不知何日才能到伊犁?”


    張勝這一路行來,沒聽那犯人開口說過一句話。任那馬五對他如何的毒打辱罵,他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對他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側臉問道:“嗨!你叫什麽名字?又犯了什麽重罪?”那犯人斷續前行,不作迴答。


    馬五見那犯人默不迴答,心中火冒三丈,罵道:“你是聾了?問你話為啥不迴答?”舉棍欲打。張勝一挺手中棍攔架住,說道:“不要再打他了,不迴答就算了。”馬五口中兀自罵罵咧咧的。


    天上的太陽毒辣異常,曬得三人口幹舌燥。又走了一陣兒,馬五晃了晃腰間的水壺,裏麵的水已然不多了,沙漠中水源難尋,隻得節省飲水。他擰開壺蓋,呷了一小口,潤潤喉嚨。然後他把水壺遞給張勝,張勝也隻喝了一小口,又把水壺遞到那犯的嘴邊,道:“你也喝點吧!”那犯人就口飲了一口,便搖頭示意不要了。馬五道:“你到蠻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我們的水不多了,也沒有多喝嘛。”


    在沙漠中,水就是生命的支柱。張勝把水壺蓋擰得緊緊的,妥善的掛到自已的腰間。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那犯人道:“這一路行來,沒聽你說過一個字,讓我真得很納悶。看你也不像大奸大惡之人,到底犯了什麽重罪,竟會被發配到伊犁?能說聽我們兄弟聽聽嗎?”那犯人這一路走來,受了那馬五太多的肮髒氣,但張勝對自己卻極是客氣,說話也是和顏悅色,從不辱罵自己。他心中感激,終於開口道:“我叫寧剛!隻因殺了我們鎮上的惡霸錢貴的兒子,才會被發配到伊犁。”


    馬、張二人吃驚不小。張勝將信將疑道:“就是那個在鎮上魚肉鄉裏,無惡不作的錢貴?你真得是殺了他的兒子?”寧剛挺胸昂首,道:“沒錯!那一天,他的兒子正欲對一良家少女施**,被我撞上,我一怒之下,三拳兩腳就把他兒子打死了。”話語間,頗以打死那人而自豪。


    張勝對寧剛一挑大拇指,讚道:“佩服!你是一個好漢了!那錢貴仗勢欺人,作盡了壞事,百姓們對他咬牙切齒,恨不能食肉飲血,這些我們也是早有耳聞的。你殺了他兒子,實是為百姓除了害,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我張某衷心的欽佩你是一個好漢了!真英雄!你被發到伊犁,卻是冤了。”馬五在一旁,訕訕的說不出話來。


    寧剛哈哈一笑,道:“我殺了錢貴的兒子,雖是一時氣忿,現在想來卻也一點都不後悔。我本該是死罪,能留下一條命,隻被發配到伊犁,也是不冤,已然很幸運了。”張勝道:“寧兄,真真是豪氣幹雲,心胸廣大,小弟更是心折。”張勝不禁對寧剛另眼相看,更升起惺惺相惜之感,說話的語氣亦變得更加的客氣,稱兄道弟起來。


    寧剛見到張勝坦城待已,對他也大起好感。兩人邊走邊說,越說越是投機,很快就將彼此視為知已。張勝道:“寧兄,你當時打死了錢貴的兒子,本有機會逃走,卻又為何不走?”寧剛黯然道:“隻因我上有年邁的老父老母,我若逃走了,豈不連累了他們二老。”張勝心頭一熱,道:“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盡管放心,我迴去之後,定把二老接到我家,我會象待自己親生父母一樣,對待二老的。”寧剛感動的淚流滿麵,雙膝跪地,便欲磕頭。隻因他脖間帶著大枷,這頭卻是磕不下去。張勝忙把他從地上扶起,說道:“寧兄,折煞小弟了。小弟欽佩你的為人,能為大哥盡一份孝道,我也是十分榮幸的。”


    寧剛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就聽身後來路上響起一陣馬蹄鸞鈴聲。三人皆是一怔,心想:在這酷熱的鬼天氣裏,還有誰會這沙漠裏趕路呢?那蹄聲雜亂,顯然來騎不少。來騎好快,霎時間就見沙丘的後麵轉出八匹高頭在馬,馬背上八人衣色不等,皆蒙麵巾。他們俱都手舞鋼刀,唿嘯而來。烈日下刀光閃閃,殺氣騰騰。馬五三人大驚失色,暗叫:不好!我們遇到強盜劫匪了。


    那八騎奔近勒韁住馬,將三人圍在垓中。三人麵麵相覷,驚魂不定。馬五與張勝左手持棍,右手抽刀,嚴陣以待。那八騎中一為首之人,大喝道:”呔!你等若想活命,速放下武器。如要負隅頑抗,格殺勿論!”


    馬五心膽俱寒,顫聲道:“你們是何人?想要打劫嗎?我們可是官差!”話雖硬氣,但已然聽出膽怯了。為首那人嘿嘿一笑,道:“管你官差不官差,若敢擋了我的道,定殺不勿。你若還想留下狗命,拋下兵刃速速滾蛋。”馬五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難已絕斷。


    張勝鎮定下心神,道:“眾位是哪一條道上的?意欲何為?痛痛快快的說來吧!”為首那人道:“我們此來不為財,不為物,卻是為他而來。”用刀一指寧剛,接道:“你倆隻要乖乖地把他留下,便可活命。”張勝一愕,道:“為了這個犯人,你們是想救他?”那人道:“休得羅嗦!你們答不答應?”張勝一挺胸膛,斷然道:“絕不答應!他是犯人,我們是官差,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把他押解到伊犁。你們若想把他從我們手中救走,妄想!”左棍右刀,擺開架式,準備迎敵。


    寧剛上前一步,擋在張勝的身前,對為首那人道:“我知你是誰!你即是為我而來,是殺是剮,悉聽尊便。這與他倆無關,放他們走。”轉首對張勝道:“我身犯重罪,死不足惜。他們人多勢眾,張兄切不可為我妄送了性命。”張勝瞪視著寧剛,道:“兄弟雖欽佩寧兄是條漢子,但我身為官差,他們若想把你從我手裏救走,卻是休想!”寧剛苦笑道:“他們哪是來救我的,他們卻是來殺我的。你可知他們是誰?”張勝一怔,道:“殺你?莫非你知道他們是何人?”寧剛點點頭,迴首對為首那人道:“我已知你是誰了,就不要再蒙麵不敢見人了。”那人哈哈大笑,道:“你即知我是誰,我當然沒必要再蒙著掖著了。”說著,緩緩揭去麵巾,露出一副尖嘴猴腮,猙獰可惡的麵目。卻是那個無惡不作的惡霸錢貴。餘下七人也一一揭去麵巾,竟都是生麵孔。


    馬、張二人見了倒吸口冷氣。


    錢貴麵含殺氣,對寧剛道:“你殺了我的兒子,卻隻判了個充軍,我心有不甘,今天特來取你的狗命,為我兒子報仇。”說罷,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掄刀向寧剛摟頭劈下。寧剛避無可避,眼看就要血濺當場。就見張勝搶前一步,伸出左手的長棍去架錢貴的大刀“卟”地聲響,張勝的長棍被鋼刀斬斷。這一刀卻也失了準頭,劈空了。錢貴怒瞪著張勝,道:“你強自為他出頭,不想活命了?”張勝凜然不懼,道:“你若想殺他,必須要先殺了我,隻要我還活著,絕不容你傷他一根寒毛。”錢貴怒道:“好!我就先殺了你,再去殺了他。”大叫一聲,揮刀向張勝當頭劈下。


    張勝丟掉左手中的半截棍子,舉刀擋架。“叮叮鐺鐺”聲中,兩人一個馬上一個地下,激鬥在一處。錢貴憑空下擊,一味的猛攻,刀上的勁力陡增了一倍。張勝避其鋒銳,在他的馬前左騰右挪,手中單刀乘隙抵瑕,竟絲毫不落下風。兩柄大刀上下翻飛,寒光閃閃,勁氣森森,逼得周圍的人盡都退出老遠。錢貴一開始有些托大,根本沒把張勝放上眼裏,但十數招一過,自己非但沒有占到一點上風,反覺騎在馬上更是掣肘,心中恚怒,唿地躍下馬來,在沙地上展開刀法,招招猛攻。兩人這番拚鬥,更是激烈兇險,刀身挾著勁氣激起地上的黃沙,尤如遮起一道黃幕將兩人罩在當中,旁人根本就看不清他倆的身形。


    寧剛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急道:“張兄快快住手!我殺了錢貴的兒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死則死矣!你沒必要淌這渾水,住手走吧!”張勝一邊打鬥,一邊迴道:“寧兄,小弟敬重你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豈能見死不救,就是舍了小弟的性命又有何妨!”口中迴話,刀法卻沒有絲毫滯怠。寧剛熱淚盈眶,道:“你這根本就不值得,不值得!”


    場中兩人激鬥正酣,場外錢貴的七名手下,騎在馬上揮起手中鬼頭刀,齊聲唿哨,為錢貴加油喝彩。馬五與寧剛卻是看得提心吊膽,不發一言,怕得是分了張勝的心。錢貴在手下的喝彩聲中,愈鬥愈勇,刀法施展開來,猛劈狠斫,淩厲無儔。張勝刀法靈動,防守穩重,乘隙進攻,反倒漸占上風。


    再鬥十數招,突聽錢貴驚啊一聲,左臂中了張勝一刀,好在隻傷了一層皮肉。錢貴收刀退後數步,臉上頓感無光,惱羞成怒,喝道:“都給我上,把他們三個通通殺了。”說完,他手揮鋼刀,與張勝又戰在一處。那七名手下,聽到錢貴的號令,盡皆下馬,七柄鋼刀發著森森寒光,圍殺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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