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都護府一帶盜匪為寇,太女殿下親自掛帥征討,迄今已經有半年之久。


    半年多以來安東都護府捷報頻傳,絲毫不遜色於前些年安西、瀚海、安南三大都護府裏的那些傳奇。這位年輕的儲君殿下似乎生來就是該為大唐開疆拓土的,每迴她前往一處戰場,便會在赫赫戰功上再添一筆;雖然儲君殿下老是自稱不懂兵法……但是誰相信呢?


    況且這位殿下非但戰功赫赫,她還很能掙錢reads();。


    前些年的那些銀礦極大地補充了國庫的不足,《天工開物》裏那些奇妙的曬鹽之法,也讓司掌鹽運的官員們連連咋舌,暗中猜測這位儲君殿下背後是否有高人襄助。但是……她是儲君殿下啊。


    雖然所有人都對她感到相當好奇,但是沒有人膽敢對一位儲君有太多猜測和糾纏。


    太平安安穩穩地在安東都護府裏呆了七個月,同薛紹一道退了些敵,又簡單地威懾了一些人。燕雲十六州的防線已經牢牢地築起來了,從古北口到太行山,幾乎全數都是安東都護府的駐軍在把守。她一麵派人前往東麵的室韋國招降,一麵暗中琢磨著是否應該在這裏墾荒。


    雖然這裏大部分都是凹凸不平的山區,但如果遷徙到這裏的人多了,再慢慢地往東麵和北麵走,過不了幾十年,便能有事半功倍之效。要知道室韋國裏全部都是黑土地,基本上種什麽長什麽呢。


    如果想要讓大唐長久地生存下去,就勢必要多做些打算才行。


    無論東麵的室韋國、北麵的奚、鐵勒、突厥殘部,西麵的吐火羅、波斯、大食國,南麵的天竺、真臘、吐蕃殘部……這些國家和部族全都不是省油的燈。海外的東瀛國倒是很聽話,可惜他們離得太遠,不能為大唐所用。而一勞永逸的法子,她暫時還沒有想好。


    大明宮中的那位女皇陛下不擅邊關軍務,所以這些事情,就全部都壓在了儲君的肩膀上。


    所幸太平手中還有一些存書,也有一些能為她所用的人手,可以讓她比母親做得稍微好上一些。


    她在安東都護府忙碌了半年多之後,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又有了身孕。


    她如今正當盛年,薛紹又是青年血氣方剛的年紀,就稍微地……沒有節製了一些。等到安東都護府暫時安定下來之後,這種“沒有節製”立刻就發展成了“肆意張狂”。等到她孕吐過三兩迴之後,便已經發現自己,嗯,懷孕了。


    縱然已經不是第一次懷孕生子,薛紹看起來卻比她還要緊張。


    大半的軍務府務都被薛紹包攬過去,她每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安安穩穩地坐在薛紹旁邊養胎,然後聽他給自己念奏章。自從她傳出懷孕的消息之後,長安城裏也稍稍安寧了一些,女皇陛下甚至寬宏大量地說,讓她生完孩子再迴長安。


    太平樂得清閑,自然乖乖地呆在安東都護府不走了。


    “吐火羅又獻金衣一領,波斯獻海船……海船?土穀渾獻十二色珍貴玉器九件,祝儲君殿下壽與天齊——”薛紹一封奏章念到一半,忽然停頓住了。


    太平懶懶地躺在他的腿上,扶著高高隆起的小腹,有氣無力地問道:“怎麽了?”


    薛紹半扶半抱起她,將奏章上的文字指給她看。這是周邊各國進獻給儲君殿下的生辰賀禮,全部都有僭越逾矩之嫌。她就著薛紹的手一字字細看過去,笑道:“又有人給我找麻煩了。”


    薛紹一麵扶著她的腰身,一麵俯身問道:“阿月何出此言?”


    “你看這個,波斯。”她伸出食指,在上頭輕輕點了一下,“波斯國平素是最聽話的,也最聽我的話,但是卻在我的生辰賀禮,而非進獻給大唐的國禮上,送了一艘海船。你猜這是為什麽?”


    她抬手按了一下太陽穴,有些頭疼地說道:“也不知道是波斯王的意思,還是朝中有人暗示reads();。”


    薛紹靜默片刻,忽然俯身在她的麵頰上輕輕一吻,啞聲道:“莫怕。”


    太平低低唔了一聲,有些感慨地說道:“如果有人真想對我做些什麽,趁著我身懷有孕、行動不便的時候下手,真是再好不過了。唔,的確是聰明得很。”


    她握住薛紹的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忽然彎起嘴角笑了:“但也可惜得很。”


    六年的時間裏,她這位東宮儲君已經穩穩地站住了腳跟。


    就算是有人想要做些什麽,長安城中也會有更多的人替她出麵,了結這些事情。


    太平枕在薛紹懷裏,低低說道:“你莫要擔心,我有分寸。長安城中的人手不是閑雜人等能夠調動得了的。千牛衛裏有我的人,而且阿娘手中,也牢牢握著北衙禁軍。你替我擬一份迴執,駁斥這些人的胡作非為罷,唔,記得用左手來寫。”


    薛紹左右雙手都能寫出一筆漂亮的字。而且他左手寫出來的字,與太平幾乎一模一樣。


    薛紹驀然僵住了:“……左手?”


    他左手能模仿太平筆跡,還是半年前被她胡攪蠻纏磨出來的。那時他以為是太平一時興起,便依了她的話。但現在……她要讓他,代替他在奏章上落筆成文?


    薛紹微微地抿了一下薄唇,俯身凝望著她,低聲道:“……你看著我。”


    太平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薛紹沉聲問她,漆黑如墨的眼瞳裏,宛如凝匯了濃鬱的夜色。他俯身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問道,“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你是東宮儲君,未來的一國之主,而且我卻能夠模仿你的筆跡,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麽?”


    他一字字地詰問她,語氣隱隱地有些淩厲,目光也驟然銳利起來。這些年薛紹一直對她溫和有禮,很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尤其是在她懷孕……他緊緊地抿著薄唇,目光微微放柔了一些,頹然道:“等此事終了之後,我便廢掉自己的左手。”


    “薛紹!!!”太平陡然一驚。


    她頓了片刻,慢慢地垂下眼簾,輕聲說道:“莫要讓我對這個世界失望。”


    薛紹低頭凝望著她,薄唇緊抿,麵色有些蒼白。


    她握住他的左手,逐一親吻過他的指腹,低低說道:“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最親近也最最信任的人。如果我連你都要猜疑……薛紹,你比我更了解你自己,你捫心自問,如果當真有那麽一天,你會做出喪心病狂的事情麽?“


    薛紹微微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不會,卻如同被哽到了喉嚨一般,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薛紹。”她低聲輕喚著他的名字,眼中微微地透出一些笑意來,“你連私動我的印鑒都不會去做,又哪裏會冒我之名,去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薛紹,我是真心實意地信你,也請你莫要辜負我的心意,好麽?這個秘密……我保證,這世上唯有你我二人知曉。”


    唯有你我二人知曉八個字,刺得他心底微微一痛,又微微地泛起了一絲甜意reads();。他抱著太平,怔怔地有些出神,似是有許多話想要對她說,又似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太平信任他的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將許多隱秘的事情都托付給他去做。但是……但是模仿她的筆跡……


    他盯著自己的左手,微微地有些發愣。


    “薛紹。”太平輕輕吻啄著他的手心,低聲說道,“做我的半身,好麽?”


    薛紹驟然一僵,繼而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瘋狂過了,自從得知太平懷孕之後,他便一直都很輕柔。太平在他懷裏掙紮片刻,便無奈地閉上眼睛,由他去了。


    “你為何要如此……”他艱難地移到她的耳畔,啞聲說道,“為何要如此?”


    “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要謀害你的性命,或是借你的勢胡作非為,完全是輕而易舉。阿月,你要我做你的半身,你……你瘋了。”


    他啞聲說出那最後的三個字,五指深深地插/入她的長發裏,眼中有如風暴攢聚。


    太平握住他的左手,輕輕按在自己的心口處,低聲說道:“也唯有你一人而已。”


    薛紹的心性如何,秉性如何,她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說還有什麽人能值得她全心全意地托付,那也唯有薛紹一人而已。她看了他整整兩世,也信了他整整兩世。


    而薛紹他從未辜負過她的信任,過去不曾,現在不曾,至於將來……


    她輕輕吻啄著他的唇角,又低喚了一聲薛紹。她的夫君從來都是坦坦蕩蕩的大有君子之風,如果真要去做一些傷害她或是仗勢欺人的事情,恐怕連他自己心中那一關都過不了。


    “薛紹。”太平低低地說道,“我信你。”


    這三個字遠比世上任何一句情話都要有效,而且是出自一位身處高位、必須要時時猜忌的儲君之口。他低低地喘著氣,吻啄著她的耳垂說道:“等你得閑了,便也學一學我的筆跡好麽?”


    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滿滿都是溫柔的笑意:“需得要禮尚往來才好。”


    薛紹手中的印鑒符契,遠比太平手中的兵權要多的多了,而且他姓薛,將士們更樂意聽他的話。這些年薛紹替她在邊關征戰,多數是憑了這個薛字的功勞。太平一怔,然後淺淺淡淡地笑了開來:


    “……好。”


    她依偎在薛紹懷裏,看著薛紹在奏章上一字字寫下評述,然後用火漆封好送迴到長安城裏。太平懶懶地蜷縮成一團,握住夫君的手按在小腹上,輕聲說道:“你說這迴是男是女?”


    雖然有前世的記憶和經驗在,但太平依然樂此不疲地想要讓他去猜。


    薛紹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溫和地說道:“無論是男是女,都好。”


    他聽太平說過,這迴應當是一位小女兒,而且是眉目極像太平的小女兒。那樣玉雪可愛的一團,隻要稍稍一想,便令他生出了無限的期待。


    太平輕輕嗯了一聲,偎在薛紹懷中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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