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靜靜地望著眼前畢畢剝剝的火盆,微微地有些出神。


    吐蕃的降書自然是不能接受的。早在兩國交戰的那一日起,兩國之間便已經交惡。但是要怎樣才能速戰速決,在吐蕃人最最出其不意的時候,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還需要好生思量。


    “公主。”婁師德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臣聽聞吐蕃人天生便相信鬼神,又與天竺國接壤,對一些怪力亂神的事情深信不疑。公主……公主可還記得波斯國舊事麽?”


    太平迴過神來,輕笑著問道:“婁公所謂何事?”


    婁師德猶豫片刻,道:“是公主假扮鬼神之事。先前在波斯國,公主以一人之力取得整座城池,鬼神之說功不可沒。微臣想著,是否也能在吐蕃國來上一迴?”


    太平怔了一怔:“你要我假扮他們的神女?”


    她微一皺眉,望著火盆中跳躍的火光,有些出神地說道:“您是武官,又親曆過二十二年前的那場大戰,論理,我應當聽從您的安排才是。但是假扮神女……”


    但是吐蕃人,真的會因此而感覺到心理崩潰麽?


    “公主想岔了。”婁師德緩緩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並非是要讓公主假扮神女,而是要在兩軍交鋒時,擊潰對方取勝的心態。就像是當初公主在瓦罕走廊前的行事一般……”


    他將自己心中的計劃娓娓道來,又有些擔憂地望了公主一眼。公主似乎沒有責備他的冒犯,反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知道這個計劃大約是會生效的,便垂手退到一旁,不再說話。


    太平思考了很久,最終緩緩點頭說道:“你說得很是。”


    兩軍交戰前,最重要的便是士氣。


    若是能夠在交鋒時擊潰對方的士氣,那麽這群沒有雄獅帶領的綿羊,便會再崴一次腳。等到那時,就算這裏地勢險要、大雪封山,就算是……唐軍也未必沒有勝算。


    她抬指輕輕叩了一下案麵,輕聲說道:“具體該如何行事,你寫一個章程出來。”


    婁師德應了聲是,然後退出到軍帳之外,大約是去寫章程了。


    太平稍稍偷得了一些空閑,便悄無聲息地溜迴到空間裏,一麵替自己燒熱水想要沐浴,一麵提筆給薛紹寫家書。這些天薛紹給她的家書裏略微提到了公主府門檻被踏破的事情,她略微想了片刻,認為是阿娘突然登基惹得某些人不快,便想要從她這裏下手。但是由於她人在安南都護府,身在長安的薛紹便被騷擾得不得安寧。


    她持著筆杆想了片刻,決定還是等她迴到長安城之後,再來處置這些事情。


    空間的荒原上隻有她一個人,偶爾可以聽見狼毫摩挲在紙麵上的細微沙沙聲。她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極致的靜謐,用最快的速度寫好家書,折好放進信封裏,預備和奏章一起送往長安。


    等她從空間裏出來時,婁師德的章程已經送了過來reads();。


    她略微掃過一眼之後,便吩咐道:“照辦。”


    安南都護府上上下下被她一句“照辦”折騰得不得安寧。好在婁師德這個辦法雖然有些不大靠譜,但效用還是很明顯的。等到冰消雪融的時節,大唐王旗已經安安穩穩地插在了雪原之上。


    安南都護府和長安城裏過來的使者負責善後,太平拾掇拾掇行囊之後,便同安南都護打了個招唿,快馬趕迴到長安城去。數月的時間不見,她委實是有些想念薛紹了。


    但是還沒等她走出安南都護府的地界,一道聖旨便如同晴天霹靂般砸了下來。


    武皇想要李賢死。


    這道聖旨繞過太平公主和安南都護府,直接傳到了廢太子李賢身邊的官員那裏。傳旨官一板一眼地念完聖旨之後,將卷軸一收,比了個請的手勢:“請庶人賢出來罷。”


    李賢身邊侍奉的官員麵麵相覷,有些訝異地問道:“他不是已經去了長安麽?”


    “什麽?!”傳旨官一驚。


    “前些日子太平公主派人來到這裏,說是要接庶人賢迴長安城去過一個上元節,我等便遵從公主之名,讓他到長安城裏去了。此時算算腳程,應該快到長安的近郊了……”


    他們口中的庶人李賢正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跟著他的妹妹太平公主,一同來到了長安。李賢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踏進過長安地界了,此時乍然見到長安城的景象,難免會有些感慨。他的太平妹妹卻顯得有些焦躁,不時側過身去吩咐一些什麽,間或夾雜著“阿娘”二字。


    李賢走上前去,低聲問道:“這迴阿月帶我來到長安,可是因為阿娘想要見我的緣故?”


    太平含糊地應了一聲,支使一位宦官抄著小路去往大明宮,對武皇言說此事,然後趁著天色未晚,帶著李賢和簡單的幾位親隨來到大明宮中,麵見女皇。


    武皇高高地坐在上首,望著眼前擅自主張的女兒,神色有些不善。


    太平不慌不忙地從袖中取出一封奏章,命宦官遞到武皇跟前。武皇逐頁地翻頁著,偶爾皺一皺眉頭,卻始終不曾說活。等到那一封奏章被翻盡,她才指著身旁隨侍的宮人說道:“你們下去。”


    宮人們忙不迭退了下去,唯恐觸了女皇的黴頭。


    “阿月。”武皇開口問道,“你將賢帶到這裏來,是因為我派人去巴蜀的緣故麽?”


    太平無辜地眨眨眼,推諉道:“女兒什麽也不曉得。”


    武皇這番話問得有些誅心,太平也答得很不真誠。


    武皇輕輕哼了一聲,將奏章收迴到衣袖裏。對於眼前這個剛剛重建了安南都護府的女兒,她不欲對她過分苛責,但是也不滿她的擅自行事。她略略瞥了下首的女兒一眼,緩聲:“阿月,你過來。”


    太平乖巧地走上前去,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遮掩住了目光。


    武皇沒有去看跪在下首的長子,而是俯身在太平耳旁,一字一句地問她:“你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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