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風沙漸漸平息,但戰場上的廝殺聲卻愈發顯得激烈。唐軍合攏的態勢已經一發不可阻擋,然,突厥王依然給長安和洛陽分別上了一封新的降表。降表中說,自己將引頸就戮,希望大唐的天子能放過這些突厥部族。


    這封降表還沒等送出草原,就被太平悄無聲息地給截住了。


    太平仍然像往常一樣,仗著空間的優勢,在暗沉沉的夜晚裏突然出現在王帳中,摸走降表,然後替換成一份雪白的帶著突厥王簽封的文書,再悄無聲息地退迴到北麵去。


    突厥王渾然未覺,依然讓人給長安城送上降表,然後一如既往地石沉大海。


    唐軍的戰線已經越拉越長,糧草彈藥的供給已經漸漸有些吃力。但是這幾股戰線已經漸漸地合攏在一起,將突厥人逼到了牆角。太平巧妙地使了幾次離間計,令依附於突厥人的奚、小勃律、鐵勒(突厥屬國)、突騎施等部族同突厥離心,然後慢慢地將他們分化。她做得很有耐心,也很細致,不同於平常唐將的粗豪和魯莽,這種細致的風格如同熬煮青蛙的溫水一般,讓人感覺到相當舒適,但是卻像罌.粟一樣致命。


    劍南一帶的唐軍已經分批北上,太平心中清楚,留給她的時間不算太多。因為大唐的安南都護府這些年一樣是搖搖欲墜,隻是因為臨近劍南道,才能多支持一些時間。等到吐蕃人養迴元氣,或是突厥人一時疏漏放走了欽陵將軍,那麽後果將不堪設想。


    今年春天來得格外遲,冰雪也融化地格外晚。


    突厥騎兵已經陷入了一種極致的窘境,無論向東向西向南,全部都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唐軍,而且到處都找不到可供戰馬食用的草料。他們曾經派出細作去北麵,探聽那支鬼魅一般的、據說是一位大唐駙馬率領的、手中握有強大利器的唐軍是如何保證飲食的,結論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太平公主再一次發揮了她神鬼莫測的能力,不知從哪裏弄出一批軍糧,足夠唐軍支持到這場戰爭結束,至少能支持到夏日草木瘋長的季節。


    瘋了,連蒼天都瘋了reads();。


    吐蕃人曾經猶猶豫豫地說過那位公主是神,波斯人已經認認真真地給公主塑了神像,唐軍軍規不能問卜鬼神,但依然無法阻攔公主在軍中強大的聲望——因為她每迴都能拿出一些出乎意料的東西,猛火油、火藥、希臘火、三弓床弩,眼下又是大批的不知從哪裏弄出來的糧草……


    這樣的一位大唐公主,簡直天生就是為大唐開疆拓土的。


    唐軍的士氣一如既往地高昂,甚至在公主親自上陣鼓舞人心時,瞬間到達了頂峰。公主穿著銀白色的鎧甲,指著身邊高高飄揚的唐字旗,一字一字地說道:“長安詔令——”


    “將大唐的王旗插遍漠北,讓他們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天可汗!”


    天可汗這個稱唿,在太宗逝世之後,就已經永遠地沉寂了下去。


    瀚海都護府大片荒蕪,單於都護府形同虛設,十姓突厥反叛,吐蕃劫掠邊境十八州,劍南道、隴右道數十年來夜夜都不得安寧……公主指著王旗,一字一字地說出那番話時,全場異常地安靜。


    但是安靜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場驚濤駭浪般的爆發。


    漠北的戰火一路蔓延到了河朔二州,又漸漸地蔓延到了燕州和西域。戰爭的烽火和硝煙持續了整整兩個月,每一日都有新的捷報源源不斷送往長安、洛陽。


    突厥親王阿史那默啜,斬。


    突厥親王阿史那匐俱,斬。


    突厥大汗阿史那骨篤祿……斬。


    太平公主手中留有一份朱筆勾描的名單,但凡上了名單的突厥貴戚,幾乎沒有人能逃脫死亡的命運。沒有人知道她手中那份名單是從哪裏來的,但是公主嗜殺的名聲,卻漸漸地傳了開去。


    有人曾向太平提起過這些事情,請這位聲名赫赫的公主注意一下影響。


    太平下一刻便轉頭望向她的夫君,認真地問道:“在你眼中,我很嗜殺麽?”


    薛紹從堆疊的公文和軍報中抬起頭來,朝她溫和地笑了笑:“傻姑娘,你手底下草菅過人命麽?這些風言風語,當作清風拂過便是。”


    他說到一半,忽然低低沉沉地笑出了聲:“若是太平公主天生嗜殺,那麽頭一個遭殃的,恐怕就是你的駙馬我。”


    太平盯著薛紹看了半晌,不得不承認她的駙馬言之有理。


    這件事情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長安城中的風言風語也僅僅盛行了那麽一瞬,就被公主耀眼的軍功給遮過去了。右武衛在漠北苦熬半年,鏖.戰三個多月,如同一把尖銳的唐刀,在突厥人的心髒上狠狠攪了一攪。


    雖然熱血和武力很容易被打上殘暴的標簽,但是在很多時候,尤其是在麵對草原部族的時候,唯有將他們打服氣了,才是唯一的出路。比如突厥,比如奚,比如小勃律,比如鐵勒,比如南麵高原上的吐蕃。


    她真正做到了那一日在長安城的諾言,將突厥狠狠摁死在了草原上。


    戰火漸漸地平息下來,突厥大汗永遠成為曆史上的一個符號,消失在火藥的硝煙當中reads();。整片大草原上隨處可見焦黑的土地,還有地麵之下奮力抽芽的牧草。太平牽著一匹戰馬,走在硝煙過後的焦土上,忽然轉過頭去問道:“你們說,若是將這片牧場轉手給牧馬監,他們還會上疏彈劾我麽?”


    在她的身後,七八位大唐將領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麽,為首的正是她的駙馬薛紹。她一出聲,將領們的聲音便齊齊停歇下來,又齊齊望向薛紹,似乎是在等待他的解釋。


    薛紹無奈地走上前去,按著太平的肩膀,輕聲說道:“此事重大,需得慢慢來。”


    太平嗯了一聲,仰頭望著薛紹,認真地問道:“慢慢來,是多久?”


    薛紹抬眼望了一圈焦黑的土地,緩緩答道:“大約,要過上好些年罷。”突厥國除,這片土地還殘留這突厥人的痕跡,貿然在這裏跑馬,恐怕會有些艱難。


    他低頭望著太平,溫然笑道:“總有一天會做到的。”


    總有一天,這裏會變成大唐的牧馬場,變成瀚海都護府永久的職責。


    太平輕輕嗯了一聲,點頭說道:“在這些事情上,總歸是要聽你的才好。”


    她停了停,正待要說些什麽,忽然聽見遠方傳來嘹亮的唿哨聲。薛紹目光一沉,朝身後迴望一眼,然後抱著太平上馬,朝不遠處的軍帳馳騁而去。


    餘下幾位唐軍將領在身後遠遠跟著,不時低聲交談著一些什麽。


    他們迴到帳中之後,接到了兩個晴天霹靂。


    第一個是從洛陽送過來的,說是太上皇想念公主,請公主無論如何都要迴去一趟。


    第二個消息是,太上皇彌留。


    彌留二字如同重錘一般,重重地砸在了太平的心頭上。她知道瑤草能夠延年益壽,卻不知道究竟能夠延多少的年、益多少的壽。前年父親身體突然變差時,她便已經隱約有了一點擔憂。就眼下的境況來看,已經在逐漸變成現實。


    “彌留?——”太平望著傳旨的宦官,厲聲問道,“你可知道‘彌留’二字是何意?從洛陽到漠北何止千裏之遙,你、你說阿耶他彌留……”


    宦官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訥訥道:“太、太上皇言道,鎮國公主心高氣傲,不完成原先對他的承諾,是決計不會迴到洛陽去的。所以、所以要把情況說得嚴重一些……”


    太平漸漸地放下心來,語氣也緩和了一些:“說下去。”


    宦官苦著臉說道:“太上皇愛女之心是真真切切的,也是真真切切地想要見公主一麵。如今漠北大局已定,還請公主盡快迴轉到洛陽一趟。太上皇他、他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同公主說。”


    他話音未落,外頭又傳來一陣尖銳的唿哨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約莫兩刻鍾之後,一匹駿馬飛馳入帳中,另一位宦官急急闖進帳子裏來,對太平說道:“太上皇急詔,請公主即刻交割軍務,趕迴洛陽,不得有誤。事出緊急,還望公主莫要拖延。”


    “急詔——”


    外頭第三次傳來了急促且淩亂的馬蹄聲,還有小黃門特有的尖利嗓音:“天後急詔,請公主即刻返迴長安,不得有誤!阻撓公主南歸長安者,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唐]公主為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夾生的小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夾生的小米並收藏[盛唐]公主為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