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當晚便離開了原處,朝著更北麵的荒漠進發。


    這迴從長安城裏出來,她刻意輕簡過隨從,身邊沒帶隨侍的丫鬟仆役,僅有寥寥的幾個親兵reads();。那時武後說起漠北艱險,硬是讓薛紹帶著右武衛北上,甚至還找借口撇開了右武衛大將軍;今日看來,確實是高瞻遠矚得很。


    她一路沿著蒼茫的古道,來到了草原的最北邊。薛紹早已經派出人來迎接,又特意在前邊清理過道路,走得並不十分艱難,反倒有些觀賞風光的味道。南麵的戰事早已經結束了,突厥人穿不過北境和隴右道的防線,但是也不願意迴到更北邊去,就這樣和唐軍僵持著,直到冬日。


    不得不說,突厥人的這些舉動,給太平一行人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她從廣袤的大草原一路走到漠北,花了整整一個秋天的時間。等到了那一處荒無人煙的境地,天空中早已經飄起了小雪,連帶著湖麵上也結起厚厚的一層冰。薛紹帶人到百裏外將她迎接過去,在一座破敗的城池中燃起明火,然後點燃了狼煙。


    狼煙飄飄嫋嫋,在湛藍色的天空中顯得分外紮眼。


    她仰頭望著升騰而起的狼煙,詢問薛紹:“為何忽然要點狼煙?是宣戰的前奏麽?”


    薛紹搖搖頭,一麵將她迎進室內,一麵解釋道:“這裏地廣人稀,而且天氣寒冷,若是派人去傳信,恐怕要耗費十餘日的時間,才能將公主到來的消息傳遍軍中。我先時已經同他們約定好,狼煙一起,便是公主來到了。”


    太平輕輕嗯了一聲,停住腳步,仔細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


    這裏是一間稍微破敗的府邸,看起來已經廢棄了許多年,而且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了。但是因為此處地勢險要,所以被薛紹臨時用來充作公邸,在這裏辦理一些軍務。她輕輕扯了扯薛紹的衣袖,指著門前那塊歪歪扭扭的匾額問道:“那上麵寫著什麽?”


    匾額的漆已經剝落,字跡也已經有些模糊不清。她努力地分辨許久,卻依然認不清上麵的文字。


    薛紹頓了一頓,答道:“瀚海。”


    他抬手拂落太平肩上的殘雪,低聲說道:“這裏是大唐的瀚海都護府,但已經廢棄許多年了。昔年草原各部落尊先帝為天可汗,先帝便順勢設了幾個大都護府,但現在……”他重重地歎息一聲,低沉地說道,“早已不複昔日榮光。”


    太平轉頭問他:“我聽說在大唐的最北麵,有一處貝海兒湖,是真的麽?”


    “貝海兒湖是古肅慎語。”薛紹低下頭,眼中帶著幾分無奈和溫柔,“我們一般稱它為瀚海,這也是瀚海都護府的由來。公主久居長安,對這些事情想必知之甚少。”


    她低垂下頭,輕聲說道:“但是我在那些史書裏,也很少能見到這片大湖的記載。”


    薛紹一怔,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這片疆域是大唐的最北麵,也是一片人跡罕至的雪國,除了戍守的將士之外,其他人是不會注意到這片地方的。而且這些年瀚海都護府敗落,單於大都護府形同虛設,十姓突厥接二連三地反叛,人們對這片土地的了解,便愈發地少了。


    他彎下腰,將太平鬢邊的碎發櫳到耳後,輕聲說道:“我們進去吧,外邊風大。”


    殘敗的木門發出吱呀聲響,襯得外間寒風愈發地凜冽。兩盆炭火熊熊地燃燒起來,將室內照得透亮,也多了一些融融的暖意。太平靠在薛紹身旁坐下,一麵隨意地撥弄著炭火,一麵輕聲問道:“你這迴來到漠北,可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她指的是薛紹帶著右武衛數萬人,長驅直入突厥腹地,在漠北一帶設伏的事情reads();。這件事情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太平在南麵吸引突厥人的目光,他們便悄無聲息地來到大湖邊上,等到深冬初春的時候,再給予突厥人一次迎頭痛擊。


    薛紹側頭望她,溫和地笑道:“還要多些公主斡旋,讓突厥人無暇分心顧及這裏。”


    他握住她的手,聲音低低地迴蕩在室內:“該做的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就等一個合適的時機。這迴北上瀚海時間充足,糧草也比往年要充裕許多,應當是不妨事。”


    太平眨眨眼,一句“我給你留足了糧草”即將脫口而出,又被她咽了迴去。


    她身上帶著一個近乎無窮無盡的空間,可以安放許多糧草輜重。


    所以這一迴,她在突厥和大唐邊境遊走的時候,就已經路路續續地帶了許多糧草輜重在身上,甚至將大唐半個軍械庫都背了過來。這些東西輕若無物,少說也能支撐兩三個月的時間,為的就是確保萬無一失。


    但是這些救命的東西,必須要等到最緊要的關頭,才能拿出來應急。


    太平輕輕地嗯了一聲,窩在薛紹懷裏,聽他給講一些瀚海都護府的舊事。她連夜奔波,此刻忽然放鬆下來,便沉沉地有了些倦意。朦朧間她聽見了外間的叩門聲,似乎是薛紹身邊的親隨,而且在用一種正兒八經的語氣說,水已經替他燒滾了。


    她迷迷糊糊地問道:“什麽?”


    薛紹悶笑出聲,俯身將她抱了起來,慢慢地朝外頭走去。她一動不動地倚在薛紹懷裏,聽著他低低地說道:“我知道你素來喜潔,便命人籌備了這些。公主一路勞頓,還是先沐浴精神,好生歇息一晚,明日再議正事罷。”


    他抱著太平走出屋外,衝親隨點了點頭,然後在親隨揶揄的目光裏離開。


    此間條件簡陋,縱然是公主也不能苛求太多。太平望了一眼微燙的水,又轉頭望了一眼薛紹,有些不自然地說道:“你……你不打算迴避麽?”


    薛紹彎下腰,一雙眼眸漆黑如墨,帶著溫和的笑意:“此間多有不便,亦沒有婢女隨身服侍。公主若不介意——唔,便由微臣代勞如何?”


    太平目瞪口呆,繼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很介意!”


    若是在長安城裏倒還罷了,但這裏……她剛剛跨越了萬裏的大草原!這樣的姿態,她一點兒都不像讓他看到。不,半點都不想。


    薛紹見她微惱,便也不再強求,而是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道:“好。”


    他仔細想了片刻,又說道:“若是有事,便出聲喚我,我就在外頭守著你。”


    太平蔫蔫地哦了一聲,又嘟嘟噥噥地說道:“等我洗完了還差不多……”


    薛紹原本轉身要走,聽見她這番話,忽然又停住了腳步。太平側身對著他,一麵拆解著鬢發上的金環,一麵嘟嘟噥噥地說著什麽。他走到太平近旁,俯身在她麵頰上吻了一吻,然後輕聲說道:


    “公主方才都說了些?請恕微臣不曾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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