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西爾飯店」附設的鋼琴酒吧裏播放著爵士樂,黑人歌手沙啞低沉的嗓音伴著鋼琴獨奏,聽起來有幾分滄桑。


    暈黃的燈光照在酒中,晃出細碎的幻光,厲呈韞坐在吧台前,一連喝了好幾杯酒,伸手把玩著一枚銀戒,上頭鑲綴著一顆毫不起眼的小碎鑽。


    那一米的微弱小星光,承載了他七年的感情。


    他是帶著一顆虔誠的心,帶著誓言,帶著想要讓紀向彤幸福的心情迴到台灣,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一封分手信。


    她說,他給的承諾太漫長,距離稀釋了愛情的濃度。


    她說,為了守住紀家的產業,她的人生必須有所割舍,舍下的卻是他的一往情深。


    「嗨!」紀向彤依約來到鋼琴酒吧,在吧台前見到他熟悉的側臉。


    厲呈韞迴過頭,微眯起黑眸,望著眼前嬌豔美麗的女人,一身香奈兒軟呢套裝,小巧的耳朵上戴著一副珍珠耳環,拎著名牌包的手指上有顆閃亮的鑽戒……


    相形之下,他耗盡大半年積蓄買下的這枚戒指,顯得寒酸極了。


    「嗨!」厲呈韞過了幾秒鍾才找迴自己的聲音,將戒指放迴外套口袋裏。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因為飯店裏突然有點事,走不開。」她拉開椅子入座,朝他微微一笑,舉手投足間滿是客套的生疏。


    「沒關係。」厲呈韞凝視著她清雅的臉龐,感覺既熟悉又陌生。眼前的她已經不是他記憶中那個蓄著一頭長發,坐在他機車後座的單純女孩,而是一個沉浸在愛情裏的幸福女人。


    驀地,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她和夫婿在機場大廳接吻的畫麵,心,再次揪痛。


    明知道她已經屬於另一個男人,他為什麽還割舍不下?難道他在求一個令自己死心的理由?


    「新工作還好嗎?」向彤牽了牽嘴角,趕緊找了個話題。


    「還可以。」他努力擠出一抹薄薄的微笑,忍不住問道:「你呢?過得怎麽樣?」


    「我很好。」她捧著沁涼的杯子,眼眶一熱,愧疚地說:「對不起……我應該在第一時間跟你坦白的……我想結束這段感情,但當時你在寫博士論文,我和向柔擔心會影響到你的心情,所以才瞞著你……」


    「所以在我寫論文的那段時間,不斷寫mail的人是向柔?」他苦澀地說。


    多可悲啊!


    那些充滿思念纏綿的字句並不是出於她的熱情,而是向柔對他的憐憫。


    更可笑的是,他竟將那一封封的email列印出來,在寂寞的夜晚捧信細讀,重溫初戀時的甜蜜。


    「我知道這樣瞞著你很可悲,但我們這麽做是為你好。」向彤坦白地說:「我知道為了拯救飯店而放棄我們的感情,對你來說很不公平。」


    「我明白,向柔都告訴我了,飯店發生財政危機,你沒得選擇……」厲呈韞苦澀地說,他有必須出人頭地的壓力,而她責肩負著繼承飯店的使命,他們各有各的命運。


    「我很抱歉,辜負了你這麽多年的感情,還用最糟糕的方式分手。」向彤望著他,眼底閃爍著淚光。


    不是她不愛厲呈韞,而是愛情先一步離開了。


    邂逅韓克仰後,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守著的是一份承諾,並非一份愛。


    「那個男人對你好不好?」他仰頭又喝了一杯伏特加,才又勇氣問出口。


    「韓克仰對我很好。」她的目光變得柔和,嘴角隱約浮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你愛他嗎?」他又喝掉一杯伏特加,試圖用辛辣的酒液麻痹苦澀的心。


    「曾經,我以為自己不會愛上他,可是他真的對我很好……那種好並不是指金錢上的大方,而是對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很好。他在我最需要力量的時候出現在我的生命力,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過這一切。」向彤柔聲地說。


    她從沒有冀望在一椿交易的婚姻中找到幸福,但韓克仰的愛情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候,輕叩她的心門。


    「聽到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他連喝了數杯伏特加,黑黑的眼底帶著熏然的醉意。


    這一刻,厲呈韞始終明白,她的心,已經有了更深的依戀,他們的愛情終究成為過去式了。


    烈酒灼喉,浸泡著他苦澀沉痛的心,迷醉了他的思緒。


    結束談話後,他起身欲離開,但伏特加的後勁太強,教他全身癱軟,「咚」的一聲,他醉倒在吧台上……


    向彤無法從醉倒的厲呈韞口中問出他的住處,隻好先扶他到樓上的飯店休息,結果竟被他吐了一身,隻得打電話叫妹妹向柔送一套換洗衣服來。


    已婚的身份讓她不適合留在飯店照顧厲呈韞,所以辦妥住房手續後,在向柔的堅持下,她先行搭車離去。


    向柔從浴室裏擰了一條熱毛巾,坐在床沿,凝看著厲呈韞狼狽的醉態,忍不住伸手敷在他的額頭上,試著撫去他眉宇間痛苦的褶皺。


    「厲大哥……」向柔低聲輕喊著,吃力地扶起他的上半身,替他脫去外套和鞋襪,讓他能盡量舒服一些。


    她笨拙地脫下他的外套後,拿著熱毛巾擦拭著他的臉和頸項。認識他這麽多年,以他內斂自製的個性,根本不可能喝這麽多酒,看來和姐姐分手的打擊和痛苦,比她想象中還大。


    她抖了抖外套上的灰塵,欲掛在衣架上時,從口袋裏掉出了一枚小銀戒。


    她彎下腰,拾起戒指,又瞥了醉癱在大床上的厲呈韞一眼。他是帶著承諾迴到台灣的,沒有想過會是這樣難堪的結局吧?


    思及他像個傻瓜似地挑選求婚戒指的畫麵,不禁令她心疼不已。


    如果當時她不主動提議加班成姐姐繼續與他通信,而是選擇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姐姐要結婚的事,這樣會不會比較好?是不是會讓他少了被愚弄的感覺?


    她望著銀戒上閃爍的那一米小小星光,悲哀的想著,這竟是她永遠也冀求不到的幸福。


    她多想告訴厲呈韞,姐姐不能給的感情,她願意給啊!


    如果可以讓她當一天姐姐,可以讓她擁有他的愛,該有多好。


    「我……好……渴……」厲呈韞醉躺在大床上,語義不清地呢喃著。


    「厲大哥,你還好嗎?」向柔連忙將戒指放進外套口袋裏,走到床沿,湊近他的身邊關心道。


    「我好渴……」厲呈韞很少喝這麽醉,感覺全身熱烘烘的,頭又重又暈。


    「你等一下,我倒杯水給你……」向柔到了杯溫開水,湊近他的唇邊,讓他喝下。


    厲呈韞喝了點水,睜開微醺的眼眸,呐呐地說:「向柔?你怎麽會在這裏?這裏又是哪裏?」


    他揉揉太陽穴,環視陌生的臥室一圈。依稀記得自己和向彤在鋼琴酒吧見麵,然後他忍不住多喝了兩杯……


    「你在酒吧喝醉了,姐姐沒辦法送你迴家,隻好先扶你到樓上的飯店休息。」向柔解釋道,講他空白的記憶補了起來。


    「厲大哥,你還好吧?」向柔凝看著他憂悒的側臉,擔憂地說。


    「還好……」他扶著額頭,聲音悶悶的,忍不住又問道:「幾點了?」


    「淩晨一點多。」向柔瞟了眼牆上的掛鍾。


    他隻記得自己昏睡了一下,沒想到這一睡就是好幾個小時,如今酒也醒了大半。


    無言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窗外淅瀝瀝的雨聲聽起來格外地清晰,一聲一聲敲打在玻璃窗上,蜿蜒成一道濕淋淋的水痕。


    厲呈韞眼色茫然,目光找不到焦距,感覺心像是被刨了一個大洞,空了一大塊,隻剩下巨大的蒼白和無止盡的沉痛。


    「厲大哥,對不起……」向柔坐在他身側,柔聲地說。


    「為什麽跟我說對不起?」他困惑地問。


    「為我的自作聰明、為我的自以為是……」向柔無助地凝視著自己的腳尖,頓了一下後,又繼續說:「是我向姐姐提議,用她的帳號,假扮她,繼續跟你通信的……怕你難過……」


    「謝謝你對我的同情。」他忍不住自嘲道。


    「那不是同情!」向柔望著他哀傷的側臉,幾乎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痛,對他的感情再也隱藏不住,急切地說:「……是愛情!」


    他頓了下,怔看著她。


    「厲大哥,你和姐姐交往幾年,我就喜歡你多久了……」向柔忍不住伸手覆在他的大手,表情羞怯地說:「我在mail上麵寫的一字一句,並不是出於憐憫,而是我對你的思念和感情……」


    她垂下眸,聲音低低地說:「我很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你,雖然你曾經是姐姐的,但這仍然不能阻止我喜歡你……在你去美國的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思念你……」


    她知道在厲呈韞最脆弱寂寞的時候,坦白自己的感情太過狡猾,但她真正想說的是,他不是一個人。


    她會陪著他挨過所有的苦痛,隻要他願意就能擁有一份完整的愛。


    「向柔……」他微愕,望著她水亮的瞳眸,那眼神有著無限的溫柔和篤定的承諾,教他迷亂卻又著迷。


    「可以準許我喜歡你嗎?」她卑微地懇求著。


    這些年,她小心翼翼地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望著厲呈韞和姐姐幸福的背影,獨自品嚐著暗戀的苦果。她告訴自己,沒有得到他們的允許,她絕不輕易坦白自己的感情。


    「你是個傻瓜……你會受傷的……」對於她的告白,他心底不隻震撼,還帶了點憐惜。


    「我不怕受傷……」她輕柔的嗓音透著一股堅決的意味,伸手捧起他的臉,輕柔的指撫過他蹙起的眉宇。「聽說被愛所傷的傷痕,隻能用愛治愈,可不可以讓我療愈你心底的傷……」


    她不怕苦、不怕難,隻怕他的推拒。


    「向柔……」他怔怔地望著她。


    她溫柔又堅定的告白,宛若甜蜜的邀約,教他頭昏目眩,激動不已,仿佛在那雙水亮溫煦的眼眸中,所有的傷痛真的都可以被療愈。


    也許,隻要一個單純的擁抱,互相取暖,就能撫慰各自內心的傷……厲呈韞健臂一伸,將她摟在懷裏。


    她溫軟的身體抵上他剛強的胸膛,宛如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教他忍不住企求更多,於是俯下身吻住她微啟的唇。


    她馴順的閉上眼眸,才發覺臉上不知何時掛著兩行淚水,原來在他的吻裏嚐到的苦味是自己的淚。


    吻從細細密密,變得重實、充滿占有,彼此的唿吸之間充盈著動情的黏蜜氣息。


    她的甜美軟化了他的心,寂寞撩撥起他體內沉睡已久的欲望,情熱如焚,如蜜又如火地席卷而來,燒熔了兩人的理智。


    兩人唇舌交纏著,蕩起一波波旖旎的漣漪,在情欲浪潮洶湧而至時,他緩緩地進入她柔軟潤澤的波心,淹沒在欲望的潮水中……


    一夜的溫柔纏綿能為生命帶來多少意外的驚喜呢?向柔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直到醫院的護士將一張超音波照片交到她手中,細心的叮嚀她一些生活上應注意的事項後,她才從愣怔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她懷孕了!


    端視著手中的超音波照片,她對著那團黑黑的小暗影傻笑著,難以相信自己的肚子裏有個小生命正在成形中。


    她和厲呈韞的愛情結晶。


    收放好照片後,她搭著公車來到厲呈韞公寓附近的超市,推著購物車,穿梭在一排又一排的貨架前,挑選新鮮的蔬果和食材。


    這兩、三個月以來,她和厲呈韞過著「半個戀人」似的生活,他給了她家中的鑰匙,讓她能自由進出他的房子,她為他煮飯煲湯、洗衣整理屋子,照顧他生活上所有的細節,在外人的眼底,他們儼然是一對戀人。


    但隻有她自己才明白,他給她的鑰匙開得了公寓的門鎖,卻無法打開他心門的鎖。


    他不愛她。


    就算他沒有直接說明,她也能感覺得出來,他的心底藏著向彤的迴憶,那是她跨不進的禁區。


    他們牽手,但不再接吻,他們擁抱,但未曾像那晚般激切赤裸地擁有對方……


    對於這樣一段被動式的關係,說不累是騙人的,但隻要能陪在他身邊,苦中也多了一點甜。


    但,現在她不再是一個人了,而是有個小寶貝會陪著她。


    不知道未來小孩出生後,是長得像他,還是像自己多一點?


    一整天,她的臉上總掛著一抹傻氣的微笑,開心地再廚房裏忙碌著,煮了許多道他愛吃的菜,想和他分享這份喜悅。


    她獨坐在沙發上等待著,等到菜都涼了,等到時針悄悄地跨到了數字九,才等到厲呈韞迴來。


    「厲大哥,你下班啦?我剛剛有傳簡訊給你,你看到沒?」向柔斂去眼底等待的疲憊,笑意盈盈地說。


    怕打擾到他的工作,她鮮少直接打電話給他,總是傳簡訊比較多。


    「今天研發室裏出了點狀況,我沒注意到你有傳簡訊來。」厲呈韞把公事包擱在沙發上,可以避開她過份溫柔的眼神。


    「其實也沒什麽事,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等你吃飯。」麵對他不冷不熱的迴應,向柔徑自找了個台階下,邊走進廚房邊說:「我再去把湯熱一下,等會兒就能吃飯了。」


    「謝謝你。」厲呈韞的聲音透著幾分歉意。


    「嗯。」她點點頭,臉上依舊掛著溫婉的笑容。


    厲呈韞望著她在清理台前忙碌的身影,心裏有說不出的歉疚感。他是喜歡向柔的,但離愛還有段距離,因此麵對兩人的關係,竟讓他感覺疲累,還有一絲的勉強。


    「厲大哥,可以吃飯嘍!」向柔的語氣比平日輕快許多,揚聲喊道。


    「才兩個人而已,幹麽煮這麽多菜?」厲呈韞拉開椅子入座,瞧見桌麵擺放著馬鈴薯燉肉、無錫排骨、糖醋魚、辣炒高麗菜和蓮藕排骨湯,每一道菜都是自己愛吃的。


    自從父母雙亡之後,他就未曾嚐過總這麽道地的家常菜,就連和向彤交往的那幾年,她也沒有像向彤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向柔對他的愛,已經超出他所能負荷的範圍,甚至令他感到有些窒息。


    「就……想煮給你吃嘛!」她甜甜一笑,主動替他盛飯,思忖著該怎麽開口說自己懷孕的事呢?


    厲呈韞望著她臉上暈染著一抹幸福的微笑,內心的愧疚簡直快讓他喘不過起來了。自己明明不愛她,為什麽還要給她希望和幸福的錯覺呢?


    「向柔,你對未來有什麽計畫嗎?」厲呈韞試探地問。


    「姐姐是希望我考托福,去美國繼續念跟美術相關的研究所……因為我對飯店的工作也沒有興趣,再加上現在姐夫已經有幫飯店成立了經營團隊……」談到姐姐向彤和韓克仰時,向柔的語氣頓了一下,深怕再次觸動他心底的傷口。


    兩人在一起之後,她曾對向彤坦白這段感情,沒想到姐姐明白她對厲呈韞的感情之後,非但不介意,還希望兩人能一起去美國開始新的生活。


    畢竟,這裏留有太多他和姐姐的迴憶,對他來說還是太沉重了。


    「你自己的想法呢?」厲呈韞問道。


    「我還沒有想那麽遠,但不管留在台灣或在美國,我都喜歡。」她主動替他夾了一塊排骨放進碗裏。


    「嗯。」他點點頭,思忖著該怎麽開口說自己想離開的事。


    他根本無力迴應向柔的感情,再這樣下去,隻會讓她受到更多的傷害。


    「向柔,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厲大哥,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又同時頓住。


    向柔圍著甜蜜的小默契,微笑道:「厲大哥,還是你先說吧!」


    厲呈韞望著她笑得眯眯得眼睛,頓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向柔,再迴來台灣之前,我婉拒了矽穀一家科技公司的office……現在這家公司又要我重新考慮。」


    「所以你的決定是?」向柔笑問。


    「我決定迴到美國去。」他注視著她,艱澀地說:「我要一個人迴到美國去。」


    「一個人?」她怔了怔,笑容凍結在唇角,喃喃地說:「厲大哥,你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不帶她走嗎?


    「向柔,對不起。」他垂下眸,歉疚地說。


    「厲大哥,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事情,惹你討厭?還是說錯了什麽話?為什麽要……一個人迴美國去?」她焦急地追問。


    「你很好,你沒有做錯什麽事。」他抬頭,注視著她慌亂受傷的表情,自責地說:「做錯事的人是我,是我給了你愛的錯覺。」


    「厲大哥,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有做錯什麽事,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眼眶一熱,隱忍著想哭的衝動。「我知道你還忘不了姐姐,但可不可以再給我們的愛情一次機會?因為我……我……」


    她很想告訴她,她懷孕了,她有了兩個人的小孩,他不能就這樣撇下她,但話卻哽在喉頭,怎麽也說不出口。


    「對不起,迴來台灣所發生的一切,都不在我的人生計畫裏,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艱澀的說。


    聞言,她垂下臉,眼淚不停使喚地撲簌簌落下來,滴在小湯碗裏,成為一灘苦楚。


    她揪住衣角的指節隱隱泛白,仿佛正隱忍著極大的痛楚。無意間看過他要向姐姐求婚所準備的戒指,讓她再清楚不過話裏的意思。


    他喜歡的人是姐姐,而她隻是一個意外,不在他人生藍圖裏。


    「向柔,你是一個好女孩,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你配得上擁有更多……」而對她無助的眼淚,厲呈韞覺得自己可無可恨極了,傷她傷得這麽徹底,但他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我、我不需要別人對我好,我隻想要你……我……」她哽咽的說不出話,心痛得快喘不過起來。


    「向柔,對不起,你要的愛……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他試著讓她明白自己的難處。「在台灣發生的一切對我來說太苦太痛了,我沒有自信能給你一份完整的愛,能徹底忘掉向彤……」


    「厲大哥,我可以等你嗎?」她用手背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卑微地提出最後的請求。


    「向柔……」他望著她淚痕斑駁的小臉,再次恨起自己的殘忍。


    他明白自己一旦鬆口給出承諾,以她固執的個性絕對會等待到底的,他能給嗎?他讓她流的眼淚還不夠多嗎?傷她傷得還不夠嗎?他還要她耗盡美好的青春來等待一份殘缺的愛嗎?


    「我聽過一句話,聽說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在等你……」她隔著迷蒙的淚眼,溫柔又堅定地看著他。「厲大哥,我可以當這個人嗎?不管你要花多久時間才能忘記姐姐,我都願意等。」


    「向柔,是我沒有自信能夠給你幸福,是我太過自私,想利用你來遺忘向彤,但事實證明這是個錯誤的決定。」他頓了頓,繼續說:「這這裏的生活對我而言很艱難了,讓我活得很疲累。」


    「我懂了。」她點點頭。


    她懂了,他不要她的愛,不要她的等待,想跟過去徹底地切割幹淨,逃離到一座沒有迴憶,沒有過去的城市,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原來,最後她能做的,就是鬆開手,放他離開。


    「對不起。」他低沉的嗓音盈滿弄弄的歉意。


    「你什麽時候要走?」她故作堅強,努力抹去臉上的淚水,但眼淚卻不聽使喚,越流越兇。


    「……下星期。」


    「下星期補習班要做托福的模擬考試,我不能送你去機場。」她隨口編了個理由,替自己找台階下。


    厲呈韞望著她淚眼迷蒙的小臉,感覺既心疼又不舍。他很想給她安慰,給她一個擁抱,但怕又重複了那天的錯誤,讓她傷得更重。


    「向柔,你剛才想對我說什麽?」厲呈韞找了個話題,想轉換哀傷的氣氛。


    她輕愣了一下,伸手摸向口袋裏的超音波照片,猶豫了一會兒後,才勉強擠出一抹脆弱的笑容說:「我忘了。」


    他都開口說要離開了,她何苦再為難他呢?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她注定隻能卑微地等待著他的驀然迴首……


    「轟」的一聲,黑黑的天際劈下一道響雷,伴隨著傾盆大雨落下,驚醒了在睡夢中的向柔。


    她睜開迷蒙的水淹,感覺臉頰一片濕,伸手一摸,臉上爬滿了淚水,而心裏的痛楚竟是如此清晰,過往的記憶紛至遝來地湧進她的腦海,所有悲傷的情節仿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她已經很久不曾想起那段心碎的往事了……


    「媽咪……」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直到一道甜軟的嗓音將她拉迴現實,此時她才意識過來,自己做了惡夢。


    「心心,怎麽了?」她轉過身,看著睡躺在一旁的女兒不知道何時醒了過來。


    「媽咪。我怕打雷。」心心撒嬌地說,整個人膩進向柔的懷裏。


    「有媽咪陪你,不用怕。」她將女兒抱在懷裏,輕哄著。


    「我最愛媽咪了……」心心將臉貼在她柔軟的胸口上,乖巧地閉上眼睛,靜靜地沉入夢想。


    向柔拍拍女兒的背,嗅聞著她淡淡的發香,感覺自己被她小小的身子擁抱著,有一種溫暖踏實的感覺。


    也許對厲呈韞來說,心心不是兩人愛情的結晶,但卻是上天賜給她的希望,讓她闃暗的生命裏透出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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