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議完朝政,薩濟爾不急著迴敬王府,也沒計劃策馬前往盛陵,他出現在京城外不遠處的小胡同內,一位官階不大的禁衛軍佐領府上。


    “都統大人好興致,今兒怎麽突然想到寒舍與卑職閑談?”


    有點受寵若驚的愕佐領行禮如儀,奉上好茶,一麵拈著花白胡須,斟酌都統大人的來意。


    “愕佐領,今天到府上打擾沒別的要緊事,隻想向你打探一點小事。”薩濟爾客氣道。


    “都統大人想打探啥?卑職若是知道,必定詳細告知大人。”


    “愕佐領,你可曾聽說過佟國璋這號人物?”


    “佟國璋?您是指佟督軍?”愕佐領麵容嚴肅了起來,沉吟半響,“關於這位佟督軍——嗯,卑職是略知一二,不過事情已久遠,恐有訛誤之處。”


    “沒關係,就你所知道的講出來就行了。”薩濟爾感覺他似乎很為難。


    “這······”愕佐領又陷入沉吟,像是不願提起,反問:“容卑職魯莽,敢問都統大人怎麽會問及佟督軍的事?”


    “也沒什麽。”薩濟爾語氣輕鬆道:“前些日子內人因病故去,辦喪事期間在盛陵見著他老人家,家父曾提起他過去帶領精兵屯住邊塞,一向戰功彪炳,現在卻孤身貶至皇陵守墓,教人不勝唏噓。”


    “唉,這佟國璋呀,當年可是先帝情同兄弟的親信,佟家祖上曾領鑲黃旗主,身份地位十分崇高。可惜,先帝誤信了饞言,把佟家兄弟全給貶了,連他親弟弟的女兒家眷們也全由貴族貶成了雜役,唉,可惜啊!”


    “女兒?那他女兒呢?”薩濟爾終於問到了重點。


    “唔,佟督軍本人並未娶親,自是沒有女兒,我所說的是他弟弟的女兒……咦?就在您敬王府裏頭當差的呀!叫……叫什麽來著……”


    “我家裏有佟督軍的親戚?”這麽一提,薩濟爾倒是訝異了,說道:“我怎麽沒發現哪個丫鬟與眾不同的?”


    “嗬嗬,卑職這記性不行了。”鄂佐領敲了敲腦袋,努力想了又想,“難不成是卑職記錯了?好像是……叫什麽……叫什麽凝兒。”


    “喔!是凝兒。”薩濟爾很快想起這丫鬟,點頭稱讚,“她確實很不同於其他的小女婢,說話得體、反應又快,好像還認得幾個字,很特別的小姑娘。”


    “嗬嗬,那當然了。”鄂佐領扶著花白胡須笑了,“若佟督軍沒遭貶黜,那凝兒算起來也是個千金小姐呢!”


    “不過,依我看那佟督軍的女兒,看起來更是不凡。”兜來兜去,薩濟爾還是要問重點,“若以你說佟督軍未曾娶親,這位佟姑娘的真正身份到令我頗為好奇。”


    “這個嘛!”鄂佐領又沉吟不語,似有難言之隱,“卑職確實沒聽說過佟督軍有女兒,或許,是他貶至盛陵之後娶親才有的也說不定呐!”


    “嗯,有這可能。”點了點頭,薩濟爾同意他的推測,“鄂佐領說得有理。”


    “不敢當,隻是合理推斷。”鄂佐領替都統大人斟上熱茶,推敲問道:“卑職鬥膽,想問都統大人怎麽突然想打聽佟督軍的事,畢竟自從他遠貶盛陵之後,京城裏幾乎不再有人提起這號人物了。”


    “呃,因為……我——”


    被屬下這麽一問,薩濟爾才猛然驚覺自己如此作為實在是太不合身份,堂堂一個都統大人,又是敬王府小王爺,豈能紆尊降貴地去追問一名雜役之女的身世?


    太衝動了!任何事情都該謀定而後動的——薩濟爾抿起唇,不斷在心裏責怪自己。


    “嗬嗬,卑職猜想佟督軍這位千金一定很讓都統大人印象深刻。”鄂佐領已經從大人臉上的複雜表情猜知一二了。


    畢竟是老將懂得迂迴呀,鄂佐領巧妙迴避了讓薩濟爾尷尬的問題,順勢做了人情,“若是大人還想更進一步明白這佟家千金的來龍去脈,以卑職過去的人脈,多少可以打聽一些。”


    “有勞鄂佐領。”薩濟爾舉起杯,感激一敬,“不叨擾了,告辭。”


    “好說,僅是小事一樁。”鄂佐領胸有成竹,“有任何消息,卑職第一個向您稟報。”


    離開了鄂佐領府邸,薩濟爾把追查佟奕馨身世之謎的任務深埋心底。


    這不是他分內該做的事,在公事忙不完、私事又擾攘不安的非常時期,於公於私他都不該把時間浪費在一個不相關的守墓人身上。


    然而,理智控製不了的部分卻由不得他,不僅是對佟奕馨的深刻好奇心,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心意交融、互相的吸引,令他沒來由就是想多靠近她、多了解她。


    經曆前次奔馳路程中意外受傷,佟奕馨細心溫柔的照護,軟柔的手在他受傷的後腦勺細心洗淨上藥,仿佛仙女施了魔法,短短兩個時辰,他們毫無忌憚地緊緊相偎,在一方簡陋草堂,薩濟爾感受到那空泛淒冷的心靈充實又溫暖。


    這迴,不再為了憑吊伊蓉而前往盛陵,而是專程為了見佟奕馨而走這條路。


    不再是深夜或淩晨,薩濟爾駕馬奔馳在日麗晴空之下。心情是萬分愉悅雀躍的,跟以往來見伊蓉的心情大大不同。


    到了草堂,薩濟爾安置好馬匹,邁開帥氣步伐,他臉上滿溢陽光快意的笑容,一掃過往的淒苦悲情,在堂內打掃拾輟的佟奕馨詫異仰首,怔怔望著,看呆了——


    她從沒見過薩濟爾充滿燦笑得麵容,那昂首闊步、英姿煥發,恍如征戰沙場戰無不勝的大將軍,意氣風發的自信得意,更顯出他特別的魅力。


    “怎麽,看這麽久沒看出來?該不是不認得我了吧?”颯爽一笑,他把隨身囊帶往竹幾上放,朗聲道:“今天特別給你帶了些好東西,快過來看看。”


    “啊?給我的?”手裏拿著掃帚,佟奕馨仍沒弄明白——今天的都統大人怎麽跟以前不一樣?該不是上迴在路途中挨了那一撞,把腦袋給裝出問題了吧?


    “對,就是特別為你準備的。來,過來看看——”取走掃帚,薩濟爾忘情地輕拉她的手腕,熱切道:“瞧瞧,保證是以前沒見過的好東西。”


    “這……”佟奕馨見他變戲法似的,從隨身囊袋裏取出上好的筆、墨、紙、硯,還有幾本精裝字帖和幾本經書,“都是給我的?真的嗎?”


    佟奕馨一直想要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文房四寶,現在看到攤在幾上的頂級品,以前夢都不敢夢的好東西,她眼睛整個亮了。


    “嗬嗬,喜歡吧?都是我親自為你挑的,每樣都是上上之選,你瞧還缺啥,下迴我給你帶。”


    薩濟爾笑得開朗,眉宇間熱情洋溢,陽光灑在身上,閃亮閃亮的,那模樣兒好好看啦!


    仿佛做夢般,佟奕馨鬆開薩濟爾溫熱的手掌,身子靠向前,仔仔細細把每樣東西摸了摸,瞧了又瞧。


    她嬌俏的嘴角開心上揚,整個兒笑開,連眼睛都笑得好美,好迷人。


    “不了,這些夠了。真是謝謝您,大人。”


    “別客氣,還想要什麽,盡管跟我說。”再次,他自然地雙手搭上她的肩,銳利燃燒的眸子緊緊瞅住她,柔聲道:“今天,我專程趕來,是為了謝謝你。”


    “為我?”


    他的眼眸灼著火光,令她兩側粉頰如燃了火,一瞬間燒的燙熱。


    “嗯,就是為你。”點點頭,薩濟爾接著說:“感謝你上迴救了我。”


    “大人,您是指——幾天前,您在路途上受傷那次?”


    “沒錯。”揚起嘴角輕笑,薩濟爾眼中透出感激星芒,“那晚我沒注意到氣候變化,一個人快馬加鞭卻又逢大風大雨,不留神就讓風吹落的大枯枝給砸傷了後腦,還好我毅力夠堅定才能撐到草堂,當然……也慶幸那是你剛好在。”俏皮地,他加重了“剛好”兩字。


    “大人,您別取笑我了。”


    聽出他話裏的深意,佟奕馨更控製不了地臉紅發燙。


    還記得那晚,她沒來由的心神慌亂,躺在床上翻來翻去也睡不著,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悶,最後實在躺不住了,幹脆早早拾到好東西往草堂去。


    難道,這就是冥冥之中和薩濟爾之間微妙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潛意識裏,她早預知了薩濟爾會出事而需要自己協助,所以才有後麵的“剛好”嗬!


    啊,心有靈犀,這是一份多美的感覺!


    想著想著,佟奕馨羞澀地幾乎無法唿吸了。


    此刻,薩濟爾的手還一直放在她肩上,他們的身體靠的好近好近,此起彼伏的唿吸聲以同樣的頻率唿應,佟奕馨一再低下頭,低到不能再低,想逃避又無法動彈,她的頭開始輕微暈眩。


    全因他魁梧身上散發出的好聞氣味令她目眩神迷,佟奕馨清楚聽到強烈的心跳聲,無端地擔心不知薩濟爾是否察覺到自己脫序的表現?


    天啊天啊,如果他發現了,那多糗?多羞啊!


    “大、大人,您……您先歇會兒,讓馨兒給您沏壺茶。”


    不知呆了多久,佟奕馨終於能正常說話,推開薩濟爾始終不放的手,瞬間,她腦子思緒恢複運轉,手腳利落地取出茶葉、茶壺,熟練地生火煮水。


    “別忙,我今兒個來可不是當大爺。”薩濟爾並不缺人伺候,此刻他需要一個可以交談的對象。


    “不忙不忙,茶很快就好了。”


    佟奕馨嬌媚一迴眸,輕輕露齒而笑,淺淺的笑容比春風更美,薩濟爾不經意的瞥見,竟叫他無比心動,自從認識伊蓉之後,他再沒見過這麽動人的美麗容顏。


    深吸口氣,薩濟爾努力平複澎湃心緒,他得提醒自己是敬王府的王爺,更是皇帝最倚重的禁衛軍都統,而馨兒再美、在動人,她終究隻屬於盛陵……


    “大人,茶來了。”


    佟奕馨銀鈴般的笑語打斷薩濟爾的思緒,他端起竹幾上的茶杯,認真嗅聞,“嗯,好香,沒想到,年紀小小的你竟能泡出這麽香醇的好茶。”


    “是嗎?馨兒會的本事都是阿瑪教的,是阿瑪教得好。”


    大人的稱讚讓她由衷開懷,秀麗笑容如花瓣在頰邊綻放,佟奕馨很少這麽開心過,以前有阿瑪陪著還好,自老人家病重之後,她幾乎難再有歡笑時候。


    “馨兒,我怎麽覺得你今天笑得特別開心?”啜著熱茶,薩濟爾輕鬆閑聊道:“之前見你,總是愁容滿麵、心事重重的樣子,今天才知道你笑起來這麽好看。”


    “唉,大人怎麽又嘲笑起馨兒了?”俯下頭,佟奕馨提起茶壺為薩濟爾斟茶,麵帶嬌羞。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這天意外見到他會如此開心雀躍,是他送來過去夢寐以求的書和筆紙讓自己滿心喜悅吧?但是,即便他沒帶禮物過來,光是見到薩濟爾在草堂出現也夠她歡喜大半天了。


    “哈哈,我說實話而已,哪是嘲笑呢!”


    薩濟爾喜歡看她低頭嬌羞的樣子,很可愛,很甜美。


    “你長久一個人在盛陵生活,老是缺乏朋友相伴,很難想象你怎麽度過的。”


    “反正,我也沒過過有朋友相伴的生活,沒有比較,也無所謂好壞,過著過著,就到今天了。”聳聳肩,佟奕馨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我也習慣了。”


    “唉,你很乖,也很認命。”無聲歎了口氣,想起她迷離的身世,薩濟爾忍不住試探地問:“難道,你一輩子都沒想過要改變這樣的生活?”


    “怎麽改變?”


    她不解,張大美眸看著他。


    “嗯,雖然說,你阿瑪被貶碲守陵,但是,你不一定要跟著守陵,或者,可以跟著額娘到京裏過一般人的正常生活——對了,好像都沒聽過你提起額娘。”


    “啊?額、額娘,她……”他突如其來一問,佟奕馨頓時傻了,結巴道:“我、我娘……額娘,她……她早不在了,從來,我隻有阿瑪,沒有額娘。”


    “哦!”薩濟爾仔細看她蒼白的表情,再問“這麽說起來,你從來沒見過你的親額娘?”


    “……是,沒見過。”用力吸氣,佟奕馨努力克製,不去觸碰那不能碰的傷口。


    她原是被父母狠心丟棄的孩子啊,為什麽要被逼著去碰著永不愈合的傷痛呢?


    “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薩濟爾一口喝盡茶杯裏的茶,緩和道:“我隻是把你當成朋友,呃,就純粹以朋友的立場關心你,希望你能過更好的日子,如果說了不該說的,你別介意。”


    朋友?以自己的卑微地位,有資格和貴為禁衛軍都統的他做朋友嗎?


    佟奕馨默默煮水斟茶。心情好複雜。


    “怎麽?你生氣了?”見她不語,薩濟爾忙問:“如果你不想提,我答應你以後都不再提這事兒,好吧?”


    “不,我哪敢生大人的氣呢!”佟奕馨也喝了茶,娓娓細訴:“隻是,我對親額娘的事一無所知,才沒辦法迴答您的問題。從小,阿瑪獨立撫養我長大,我對他非常感謝,也很喜歡盛陵這邊的單純日子,我沒有什麽企圖心,就像之前說過的,沒有期盼也就沒有失望。”


    “嗯,我了解了。”


    薩濟爾認真聆聽,從她眼神中感覺到,她還有許多話沒說出來,或許她有不能說的苦衷,他也不忍再挖掘了。


    “來,再給您斟一杯。”


    “好的,謝謝。”


    薩濟爾專心品茶,很多想法如走馬觀燈在腦海中旋轉不已。


    以他的身份地位,豈可能在這荒無人煙的草堂中與人煮茶對飲,而且,對飲的還不是最鍾愛的伊蓉……


    人生,真是各種可能都有。


    要不是遭逢喪妻之痛,他一輩子也不可能認識像馨兒這般特別的姑娘。


    “大人,您今天還到少福晉的墳上嗎?要的話可要快,要過午了。”佟奕馨好心提醒。


    “不,今天不過去。”咧嘴朗笑,薩濟爾眼光隻看著她,“說過了,今天來就為了感謝你,專程給你帶點小東西,所以,今兒哪兒也不去,也不做別的事。”


    “大人——您客氣了,馨兒不敢當啦!”


    “專程”這兩字又讓佟奕馨臉紅了。


    “嗬嗬,本來就該這麽做,哪是客氣?”


    “坦白說,我長這麽大,今兒還是頭一迴收到禮物。”幽幽地佟奕馨啟唇苦笑,“更想不到的是,這頭一份禮物竟還來自京城的都統大人您,好奇妙的感覺。”


    “哦?”薩濟爾眸光閃耀溫柔,輕聲問:“真的嗎?你從沒收過任何禮物?”


    斂下的眼睫看得出她欲言又止,薩濟爾完全沒想到自己突發奇想的送來小禮會是她人生的第一迴。


    既驚喜也心疼,薩濟爾舉起茶杯,親和微笑,“能送你第一份禮物,我覺得好榮幸,來,現在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謝謝大人。”她開心地同舉茶杯,笑意盈盈,“馨兒也敬您。”


    就這樣,他們安靜地在草堂裏喝茶、聊天,該笑就笑,該悲傷時便一起搖頭嗟歎。


    此時此刻,她不是卑微的丫鬟,而薩濟爾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禁衛軍都統,他們之間沒有身份差別,不再背負個人沉重的過往,隻是相談甚歡的交心知己。


    時光緩緩逝去,薩濟爾在喝茶閑談間,兩道灼烈眼始終不離開佟奕馨粉嫩的臉龐。


    他不由自主想再多聽聽她甜脆的笑聲,盼望著時間能就此停住,好讓他再多享受、多沉浸這般美好時光。


    對照從小接觸的皇親女眷,哪個不是為了點蠅頭小利而鬥個你死我活,她們外表裝飾的華麗高貴,內裏心思汙穢不堪,而坐在對麵的佟奕馨卻能活得如此與世無爭、怡然自得。


    上天給予的乖張命運,佟奕馨不抱怨也不抗拒,恍如生長在荒漠的一朵小花,在惡劣的環境也能默默綻放。


    薩濟爾的心不隻一次讓眼前佳人牽動,靜靜瞅著她斟入水、將茶壺煮上火,恍如一種靈性舞蹈,她條理有致地泡著茶,再恭敬為自己斟上。


    喝茶時,深深望著她映水眸子,這時,薩濟爾再不能否認,眼前這美麗的女人不隻令自己好奇和同情而已,關於她的一切,已經點點滴滴烙印在他心裏了。


    竹林草堂


    “哇,好冷!好強的冷風,真是刺骨的寒啦!”


    “等等,我倒些熱茶給你暖身子。”佟奕馨動作熟練地拿起泥爐上的鐵壺衝茶水,將熱騰騰的茶遞給姐妹,“來,快喝下去。”


    “好冷……哈、哈瞅!”一名與佟奕馨年歲相仿,頭上紮著兩個可愛發髻的小姑娘不住地打哆嗦,嘟起發顫的小嘴唇抱怨不停,“唉,這兒離京有些遠,天候也陰冷多了,該大雪來的季節都沒到呢,這冷風快把人凍成冰塊了。”


    “好好,凝兒你別再抱怨,是你太久沒來才不習慣這天候,我常年住著倒挺習慣的,根本沒像你說的那麽冷。”


    “怎麽言下之意,是在怪我太久沒來看你嗎?”喚作凝兒的姑娘不悅地睨了佟奕馨一眼,喃念道:“馨兒,你太沒良心了,我的難處你一點兒也不能體諒。”


    “我知道你忙。”


    “唉,何止是忙,打從我進了敬王府之後,沒多久大格格出閣,接著二格格也出閣,再來是王爺娶親,又過一陣子,少福晉竟亡逝了……唉,年頭年尾接連著忙婚事、喪事,累得我命都快沒了,要是真能偷個閑開溜,你想,我會不來陪你嗎?”


    “別氣別氣,我不是那個意思。”見好姐妹動了氣,佟奕馨麵帶微笑,給她夾塊豌豆糕賠罪,“吃塊甜糕消氣,咱們好姐妹可別為了點小誤會傷感情,我可是把你當親姐姐一樣看,兩年沒見著你,心裏不知有多掛念。”


    “哼,這麽說還差不多。”凝兒笑著吃下佟奕馨塞到嘴邊的豌豆糕,陶醉感歎,“唉,吃來吃去,還是敬王府膳房做的最道地。”


    “沒錯。這的確是我吃過最美味的。”佟奕馨也塞了一塊進嘴裏。心滿意足地讚道:“好特別的香甜味兒,我以前從來沒嚐過。”


    “當然。”凝兒麵露得意,“你有所不知啊,這款豌豆糕,是咱那苦命的少福晉最鍾愛的點心,薩濟爾大人為了愛妻,特地網羅最好的製糕師傅進府裏膳房,一心就為了給愛妻享用最好的。”


    提到少福晉的往事,凝兒眉飛色舞,興奮的說個不停,“你不知道啊,那少福晉對我們下人極好,總是隔三差五的送底下人好吃的點心,這款糕兒就是她常送來給大家品嚐的。”


    “聽起來,你好像對那少福晉印象極好。”佟奕馨被凝兒生動的形容吸引,禁不住好奇發問:“她……長得美嗎?”


    “美!太美了!”凝兒不假思索答道:“我家少福晉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而且難得的是她個性溫和,說話輕聲細語的,笑容迷死人了。”


    “咦?怪了,你幹嘛對我家少福晉的事這麽好奇?”凝兒轉了轉大眼珠子,靈光一動,笑問:“喔,該不是你見過我家大人幾麵,也禁不住被大人迷住了吧?”


    “凝兒,你、你、你胡亂扯什麽,我怎麽會喜歡你家大人,你別亂講!”


    “嗬嗬嗬!”見她臉紅耳赤,慌張反駁,凝兒吃吃笑了起來,“馨兒,你臉紅的樣子好可愛啊,嗬嗬嗬……”


    “算了算了!不說就不說嘛,誰稀罕!哼!”惱火地別開臉,佟奕馨氣嘟嘟地閉上嘴,什麽都不想說了。


    然而,砰砰砰跳個不停的心卻清楚無比地顯現她對薩濟爾的關心,絕對不隻是“好奇”而已。


    她想知道更多關於“他和她”的事。


    佟奕馨就是想了解是怎樣的女人能深深勾纏住薩濟爾的靈魂。


    “唉,如果你真喜歡我家大人也很正常啦!”瞧著沉默的佟奕馨,她承載心事的麵容讓凝兒有所感慨,“隻不過,喜歡欣賞都統大人的女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偏偏大人心裏隻有少福晉一個女人,唉,可憐啦!他們新婚不到一年,新嫁娘莫名其妙惹上風寒,加上過去舊疾複發,撐不了多久就去世了。”


    “才一年,好短。”佟奕馨蹙起黛眉,瞳內凝聚淡淡哀傷,“他到現在還放不下她。”


    “可不是嗎?最可憐的是我家大人,他對少福晉用情至深是皇親國戚之間眾所皆知。自從少福晉過世後,不知道多少人爭相來府裏介紹身份高貴的郡主、格格讓他續弦,全部被他嚴厲迴絕了,福晉為這檔事氣到病倒了,他仍然堅持不為所動,要不是把太後搬出來壓著,怕是一輩子不再談及續弦的事。”


    “他一定很愛她,非常非常愛她。”佟奕馨慨然長歎。


    “再愛也沒有,她已經過世也入土了。”凝兒誇張地鼓起腮幫子,大聲歎氣,“唉唉,我聽說……太後屬意把皇上的妹妹穎佳格格指給他。”


    “皇上的親妹妹?穎佳格格?”


    佟奕馨睜大眼,突然有種吸不到空氣的窒息感。


    “沒錯。”凝兒點頭,沉重到:“我看,敬王府不久又要辦喜事了,而且肯定要辦得比之前更隆重、更盛大,誰叫她是皇上的親妹妹呢!媽呀,接下來我又有的忙了。”


    “他……他會接受嗎?”像是夢囈似地,佟奕馨低喃道:“他那麽愛她,不可能再接受別人,他的心跟著她走了……”


    “一定非接受不可。”凝兒語氣沉沉地點頭道:“你想想,這可是太後指的婚,誰敢說聲不?再說,這位可是皇上的親妹,身份尊貴的嫡公主,都統大人哪有膽子敢拒絕……”


    “喔!”抽了口氣,佟奕馨像失了魂似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到,“說的也是,為難他了。”


    當下,一顆心好似綁了鉛塊般沉重,佟奕馨什麽話也沒說,幽幽歎氣。


    站在一旁的凝兒並不了解佟奕馨為何沉重,聽姐妹提起幾次在竹屋裏遇見薩濟爾大人,想也知道大人是太思念少福晉才三天兩頭往盛陵跑,凝兒隻感慨大人的情深意重,他的孤孑一身教人心疼,然而,同是身份低下的奴婢,她以為自己不敢想的,馨兒一定也不敢多點非分之想。


    隻是,情感的萌發並不受理智控製,什麽時候輕易萌出小芽,那愛苗真要冒出頭來她也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要用力把它鏟淨才是。


    誰叫自己隻是守墓人的女兒,是身份低下的雜庶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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