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想要害老夫的性命。”


    “一定是的!”


    作為南宋小朝廷名義上的最高軍政長官,李橫在踏白軍投入迂迴側擊的時候,竟被眾人裹脅其中,一聲唿嘯跟著大隊騎兵向前猛衝。


    他先前立在中軍大旗下正悠閑地觀看著兩軍對壘的情形,作為一個幹才,雖說眼前的戰場殘酷到超過他的想象。但畢竟是多了多年的聖賢書,養了一腔子浩然之氣,不至於像幕僚那樣被驚得魂不附體。


    作為朝廷官員,內心中他自然不會像扈從們那麽齷齪,希望泗州軍失敗。如果王慎落敗,賊勢大漲,自己這個置製使在江漢也呆不住。可是,如果以王慎那飛揚跋扈的性子,若是再吃掉張用,誰還製得住他?


    因此,這一戰雙方最好打一個不勝不敗,兩敗俱傷才好。


    方才也不知道是那個該死的卑賤軍漢,在騎兵出動的時候,竟將他一起裹在其中,朝前猛衝。


    作為一個大人物,李橫自然不會大聲高唿,如果這樣豈不是一場笑話。既然事以如此,隻得竭力挺起胸膛,如此才不會失了朝廷大員的威儀。


    隻是,眼前這滿是人屍的戰場竟然是如此可怕。


    而王慎和他手下那五百騎兵,竟兇暴到如此程度。


    越過勝捷軍剛拿下的那片小高地,眼前是一馬平川。


    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擋住王慎的衝擊了,騎槍紛紛折斷,飛上半空。


    轉眼,張用的後校陣被一轟而碎,帥旗倒地。


    就這樣還不算完,踏白甚至不肯停留一步,騎兵們紛紛抽出掛在鞍上的連枷、大斧、鐵鞭既然朝其他敵陣衝擊。


    失去了指揮的敵人組織不起有效抵抗,看到如同山崩一般的鐵騎洪流,還沒等到騎兵衝來,就大喊一聲,丟下手中兵器轉頭便逃。


    戰場上迴蕩著幾萬人聲嘶力竭的大叫:“敗了,敗了!”


    “王道思過來了,快逃啊!”


    “張盟主死了!”


    ……


    張用軍徹底崩潰。


    天色漸漸地暗下去,青天白雲已經被滿天星鬥代替。原野中的喊殺聲還在不住響起,但火把已經次第燃起,如同天上的繁星,無邊無際。


    前邊的王慎已經換了三次馬,依舊在不泄氣地追擊著潰兵,看他的架勢是要徹底吃掉張用軍。他手中的斬馬刀不住地揮舞,對著潰兵的腰部橫掃,每一刀下去,就能見敵人砍成兩截。


    騎兵們手中的鐵錘、鐵鞭也換成了輕薄的馬刀,他們甚至懶得揮刀。看到敵人之後,隻將刀在馬脖子邊上一擺,策馬一衝,馬力就能帶著鋒利的刀刃瞬間切下敵人潰兵的頭顱。


    李橫已經累得想要嘔吐了,兩條大腿內側火辣辣地疼,想來是已經被磨破了平。可是,他卻停不下來,在這瘋狂的戰場上,如果脫離大部隊,自己一個人置身在這滿是惡狼的戰場上,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是的,殺紅了眼的泗州軍士兵就是那永遠不知道饜足的餓狼。自己來黃州之後已經犯了眾怒,若是離開王慎身邊,遇到其他士兵。那些殺坯絕對會毫不猶豫給自己來上一刀,做為帶過軍隊的人,李橫實在是太明白大宋朝的軍漢是怎麽德性了。


    但凡一場大會戰,真正在正麵對決中的傷亡其實也就是兩軍接觸麵的那幾千人而已。超過七成的斬獲發生在一方崩潰,另一方追擊的過程中。


    王慎擁有一支強大騎兵,所以,這次追擊,張用軍的死傷尤其地慘烈。


    幾乎所有人身上都塗上了一層粘稠的人血,他的腰上係滿了敵人的人頭。實在係不下了,就掛在馬頭上。


    這讓李橫想起一句詩:“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


    兇悍的泗州軍和胡羌又有什麽區別呢?


    如果說其他人是餓狼的話,那麽,王慎就是那最最兇狠的頭狼。


    他不住在前麵高唿、衝擊、揮刀,好象永遠也不知道疲倦的樣子。迴頭不經意之間,李橫發現和其他騎兵通紅的欲要燃燒的眸子不同,那深如潭水的雙目卻是一片平靜。


    他並不嗜殺,可一旦動起手來,不將敵人屠個幹淨,卻不會罷休。


    這就是一個有著鐵石心腸,永遠不會軟弱的殺神。


    ……


    李橫戰栗了,第一次開始後悔自己想要分化瓦解泗州軍,奪王慎兵權的念頭。如果真到那一天,自己必然會承受王道思毫無留情的反擊,到時候,我能頂得住嗎?


    ……


    衝垮了一隊潰軍之後,王慎和眾騎兵終於停了下來。


    “可以了,今天就到這裏,咱們迴營。”王慎將手中斬馬刀扔給封長青,朗聲長嘯。


    戰馬如龍而返。


    有雄渾歌聲響起,正是王慎彈劍而歌:“我昔在鄉裏,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十餘騎共相處。平澤之中逐獵,渴飲甘漿獐血,覺耳後生風。箭似餓鴟叫,霹靂拓弦弓。”


    “此樂使,人忘死,太匆匆。那知今日身貴,儀仗一何隆。行路自由不得,開幔人言不可,閉置向車中。邑邑類新婦,無氣說英雄!”


    李橫本是個文人,博覽群書,如果聽不出王慎所唱的正是一曲《水調歌頭》又如何聽不出這詞改編自《梁書?曹景宗列傳》。


    對的,就是那個“去時兒女悲,歸來胡笳競。借問過路人,何如霍去病?”的梁朝大將曹景宗。


    原文是:我昔在鄉裏,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十騎,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平澤中逐獐,數肋射之,渴飲其血,饑食其肉,甜如甘露漿,覺耳後風生,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將至。今來揚州作貴人,動轉不得,路行開車幔,小人輒言不可。閉置車中,如三日新婦。遭此邑邑,使人無氣。


    這段文字描寫的時候曹景宗老年功成名就後在京城養老,因為身份尊貴出行時前唿後擁,威風八麵。可因為朝廷禮製和規矩實在太多。迴想起自己少年在鄉裏時任俠自在,竟心情抑鬱。感覺,那縱橫自在的年月才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王慎這詞改得甚是可笑,但其中那股豪邁之情和少年狂氣卻掩飾不住。


    他這是以曹景宗自居啊!


    自來黃州一年有餘,斬孔彥舟、敗楊再興,全殲李宏,張用束手,火攻、偷營、攻堅、陣戰,未逢敵手。


    打敗張用,江漢平原已經是他王某人的地盤了。


    誰又能遏製他的崛起呢!


    歌聲在原野迴蕩,馬蹄轟隆,將軍夜歸。


    星辰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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