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孔彥舟作戰的這兩月,王慎、孔束這兩個老朋友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麵。


    王慎和杜束騎著馬並排而行,看到杜束因為終日忙碌而曬黑的麵龐,心中忍不住感慨。這個單純而善良的老友,自從一肩挑起整個地方民政之後,都快要累死了。要知道,他可是個以混吃等死,以做富貴閑人為人生理想的人啊!


    “約之兄,這次怎麽想著給部隊送藥材過來了?”王慎笑眯眯地問。


    杜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氣道:“道思,你把蘄、黃打得一塌糊塗,這下好了,直接帶兵去安陸,卻將一個爛攤子丟給我。那蘄春城遍地白骨,臭氣衝天,簡直究竟是人間地獄。為了收斂死人的骨骸,已經有不少人染上了瘟疫。我想了想啊,這次我軍攻打張、曹等賊人,也不知道還得多少日子。天氣又熱,如果軍中起了大疫,那就糟了,這就收集了些藥草送過來,希望能夠派上用場……怎麽,道思好象不歡迎我的樣子?”


    見王慎一臉恬淡,杜束眼睛一瞪大為不滿。


    “不不不,我怎麽可能不歡迎約之兄。隻是,這次怕是要讓約之失望了。”


    “怎麽說,我怎麽聽不明白?”


    王慎道:“別看賊軍有十萬之眾,可在某看來,要盡數消滅他們易如反掌,此戰的困難甚至還比不上蘄春攻城戰。”


    “也是,如果野戰,我泗州軍還真沒怕過誰?”杜束高興起來,麵上露出單純的笑容。


    王慎問了問兩州各縣的政務之後,道:“令愛現在身子如何了,什麽時候生?”


    杜束笑道:“小女一切都好,估計冷天的時候了,已經找郎中憑過脈,說是胎像極穩。”


    王慎笑了笑,嶽雲壯漢一個,杜家女兒粗手大腳,夫妻二人基因不錯,生的孩兒自然也極健壯,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杜束問:“道思,你找我過來說話,不會是就說這些吧,以後事請講。”


    “是有一件要事,約之。如今女真已經北返,長江水運通暢,估計你得去建康府走一趟,替我帶一封信給杜相公。另外,我已經給水師下了一到命令,命武陀選兩條大船,帶一百精銳甲士陪你前往。”說著他就從袖子裏抽出一封剛寫的信遞給杜束:“如果約之方便,立即啟程,越快越好。”


    “去建康做什麽?”杜束一呆:“若真要給我叔父寫信,派一仔細之人過去就是,又何必讓我親自跑一趟。我手頭那麽多政務,如果去建康,一來一迴怎麽也得一兩個月,豈不是耽誤了正事?”


    “哈哈,約之你是自在瀟灑慣了的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勤勞了?我是見約之兄這幾月實在太累太辛苦,有心給你放個假,讓你去金陵快活幾日,算做一項福利。你不去嗎,那我換別人去了。”


    “去去去,怎麽不去。”杜束這人喜歡美食華服,喜歡遊山玩水,不喜俗務。這幾月成天忙碌,心中已是鬱悶,早就想放下一切好生玩上一陣子。聽到王慎這話,急忙一把將信件搶過來:“這事我還真得去了,誰也不能搶。”


    王慎繼續笑:“我就知道你不會推辭的。對了,杜相公喜歡什麽東西,若知道,給他裝上一車送過去。”


    杜充想了想,道:“叔父還真沒有什麽嗜好,對於金銀財帛也不放在心上,不用的。”要說杜充喜歡什麽,杜束這個侄子自然清楚:那就是權力。


    當然,這話也不好當著麵對王慎講,為尊者諱嘛!


    王慎:“那就不送金銀財帛,俗氣了些,隻黃州的特產精心挑選一些好了。”


    杜束突然疑惑地看著王慎:“道思,不對,你這次叫我去見叔父肯定是要讓我做說客的,究竟要辦什麽事,盡管明言。”


    “是有這麽一件事。”王慎沉吟片刻,道:“實話同約之你講,這封信上是我對杜相的一點建議,但牽扯卻甚大,甚至是驚世駭俗,未必不會熱鬧杜相公。如果派別的人去,隻怕立即就會被杜相打將出去了。你畢竟是相公的子侄,杜相也不會拿你怎麽樣。你說的話,他老人家也能聽進去。”


    “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說來聽聽。”杜束還是那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作為一個老好人,他立即將胸脯拍得山響:“道思放心好了,以你我的交情,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不辦好這件事,我就不迴來見你。”


    “你先別這麽快就打包票。”王慎見他一臉疑惑,這才一笑,打包票是明朝才有的名詞,杜束自然聽不懂,就壓低聲音道:“事情是這樣,我想請你說服杜相奏請官家還都建康。”


    “啊!”杜束禁不住驚叫一聲,差點摔下馬去。


    自太祖得國之後,大宋朝有四個京城,北京大名府,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但真實的京城和皇宮、中央機關卻設在開封。


    靖康國恥,東京陷落,趙構先是在南京繼位。他是被女真人給嚇壞了,即便東京光複,也覺得這地方距離金國實在太近,隻要敵人願意,隨時都可以渡過黃河打到自己跟前來。


    於是,就一路南逃。


    趙構是先是將行在設在揚州,後來在揚州呆不住了,就渡江逃到金陵,怎麽拿這裏當自己的京城。後來見女真有南下的跡象,覺得建康離敵人還是太近,索性一口氣逃到杭州。將杭州改名臨安府,準備以後就住在這裏了。


    如今,臨安城已經是南宋事實上的首都,趙構大約是愛杭州的山水之美,再沒有迴金陵的念頭,也開始動用國庫,開始修葺建設這座城市,實行統治。


    可以說,如今江南半壁的江山的所有資源都投入到杭州,現在再請官家迴金陵動靜實在太大。不但趙構心中不願,隻怕朝廷大員們也是不肯的。


    如果杜充上奏請行,那就得冒這得罪滿朝官員,得罪官家的風險,甚為不智。


    杜束雖然沒什麽心計,可這個道理卻是懂的。


    杜束:“道思,此事何等重大,叔父心中自有定奪,咱們位卑言輕,朝廷大事怎能指手畫腳?”


    再說了,武人插手國家大政,那可是宋朝政治的大忌,一個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的。


    這個道理王慎如何不懂,其實,宋朝對於武人來說乃是最糟糕的時代,其中的忌諱更多。比如依附文官,牽涉進朝廷政治鬥爭。


    可是,自己自從投入杜充門下,就已經濕了腳。等到將來宋金停戰,兩國之間迎來一段不長不短的和平時期,趙老九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就會迴過頭來收拾領軍大將。


    自己和趙構沒有任何淵源,率領著泗州軍這麽一支強軍,占據江漢重鎮,必然會成為首先被打擊的目標。再說了,他王慎好歹是個現代人,還做不到如韓世中那樣在皇帝麵前伏低做小,連人格都不要了。


    今天自己費盡心思,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拿下江漢,最後還是免不了要將手頭所擁有的一切拱手讓人。


    到那個時候,自己會甘心嗎?


    所謂不謀一時者,不可謀一世,很多事情現在就要開始準備。


    是的,作為宋朝武將,不牽涉進朝廷黨政,時刻將自己當成皇帝的走狗,朝廷叫自己做什麽就做什麽,確實是明哲保身的良策。可現在他已經成為杜黨幹將,不濕腳已經濕了腳。


    那麽,現在就得用盡心思壯大杜黨的勢力。隻要杜充能夠在朝中一手遮天,達到蔡京那樣的高度,有他照應,我王慎拿下江漢之後,就沒有人能夠將這快土地從我手中奪走。


    杜充現在已經是右相,建康留守司留守,掌管著江淮所有兵馬,表麵上看起來權勢一時無兩。可這其中有個很大的問題,他遠在健康,而南宋小王朝的首都則在杭州。


    身為政事堂相公,長期脫離中樞,朝堂動向反饋到他耳朵裏,要想有所動作,黃花菜都涼了。沒錯,杜充之所以能夠有今天的地位,倒不是因為他這人有經世濟國之才。實際上,這就是個怯懦、殘暴、心胸狹窄的小人。問題的關鍵是,杜充以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府,因緣集會,入了趙構的眼,才一步步被提拔成右相。可以說,杜公美也算是天子門生,趙老九的臉麵。


    在真實的曆史上,杜充投降女真之後,趙構受到重大打擊,終日不食,氣憤地說:“朕待杜充,讓他從庶人到官拜宰相,可以稱得上厚恩了,因什麽緣故反叛?”


    可見,趙構和杜充是有感情的。


    話雖這麽說,但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需要常走動才親熱。不長期在皇帝跟前晃動,就算再隆的聖眷也會逐漸淡漠下去。


    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趙構還都建康。到時候,有杜充在皇帝麵前的情分,再加他手握江淮諸軍軍權,必將成為一代權相。


    真到那個時候,別人就算想動王慎,那就是動了杜相的得力幹將,就得考慮自己將要承受的後果。


    王慎:“杜相事務繁雜,有的事情未必想得到,想得那麽深。咱們下麵的人,得替他老人家先想到了。是的,咱們是不好關心朝廷政治,可你不關心政治,政治要來關心你。我等與杜相榮辱與共,休戚相關,豈能置身事外。約之,你也是官場老人了,此事關係重大,怎麽就想不透?”


    杜束:“我算什麽官場老人,當初也不算是官,隻是一個小吏罷了。既然道思讓我走一趟建康,那我去好了。出來這麽久,還有點想念江南的山山水水了。”


    一想到可以放在手中的繁忙的公務遊山玩水,杜通判高興起來。


    老友是個喜歡玩耍的富貴賢人,這一點王慎自然清楚,也不說破,笑道:“你且去就是,至於我要稟告杜相的話,都寫在信裏,你代為轉交就是了。此事關係重大,千萬不能對別人說起。”


    “知道的,知道的。”杜束不住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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