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新晉的指揮使,又掌管著一軍,吳憲法可謂是擢拔了。其實大家都明白他之所以被王慎委以重任,乃是樹的一根標杆,用來告訴軍中所有將士。隻要你奮勇殺敵,立下功勳,無論你以前是什麽出身,都能得到重用,所謂惟才是用。


    可是,不管怎麽說,吳憲法和武陀畢竟是後來才加入泗州軍的,不管是資曆、品級、功勞還是在王軍使那裏的情分,比起其他指揮使都差得多。


    平日裏,吳、武二人在軍中前輩們的麵前態度都擺得端正,為人也謙恭。可是,今天這事涉及到破敵軍切身利益,若是不爭,軍中將士又該怎麽看他們?


    吳憲法乃是潑皮出身,心中一急也管不了那麽多,立即破口罵起娘來。


    “什麽你俘虜的,現在他落到我手裏就是俺的了。你又在誰麵前充老子?”穀烈是王慎當初在平原鎮血戰時的老班底,一向不將吳憲法這個新人放在眼裏,不屑地冷哼一聲:“姓吳的你聽著,今天這個弓手俺還真要了。還有,這些這些這些……”


    他用手指著堆在一邊的的繳獲的軍用物質:“我破敵軍都要了,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怎麽地了?”


    如此橫行霸道,讓吳憲法麵上青氣一閃,忍住氣:“穀將軍,這軍中可是將規矩的地方,凡事都脫不過一個理字。你爭搶繳獲,某等下須在軍使麵前據實稟告。”


    “軍使,咯咯,你少拿軍使出來嚇人,真當你是吳某人是什麽角色?”穀烈冷笑:“當我不知道,馬家渡之戰的時候,你這鳥人畏戰不前,差點被陳達用軍法砍了。也是你的運氣,陰差陽錯用飛石打中耶律馬五,這才得了貪天之功。嘿嘿,別當老子不知道,跟你這個懦夫在一起,呸,老子都覺得可恥。”


    說罷,就吐了一口唾沫,對手下侍衛下令:“用封條把這些物資都給我號了。”


    聽到這誅心之言,吳憲法身體一晃,麵容發白,隻恨不得地上有一條縫隙好鑽進去。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武陀大吼一聲走上前來,一把將幾個正拿著封條上來搶劫物資的破敵軍士兵推開,喝道:“幹什麽,走開!穀指揮,我敬你是個勇士,敬你在戰場上的勇不畏死。可是,你這麽欺負人,就是不行。”


    “我欺負誰來,老子欺負一個懦夫那是應該的。”穀烈鄙夷地看了吳憲法一眼,道:“武陀,我知道你是條漢子。這個勝捷軍的指揮本應該是你的,現在卻被這卑鄙小子偷了去,老子是在替你做主,你別不知道好歹。”


    “穀烈,你罵我可以,打俺也成。可欺負我吳大哥,說他是懦夫我卻不依。馬家渡一戰是我們第一次上戰場,心中害怕是個人都免不了,你穀指揮就敢說剛參軍和人廝殺的時候就不慫?這打仗的事情,得打上幾場才能看出一個人是好漢還是軟蛋,吳大哥是個好漢。”武陀說著話,突然伸出手,唰一聲扯開吳憲法身上那件單衫。


    隻見,吳憲法渾身上下都裹著紗布,有紅色血跡不住沁出來。


    武陀指著對穀烈道:“穀將軍,這些傷都是吳大哥剛才在戰場上留下的。自我軍發起總攻,吳指揮就一直衝在最前頭,身被數十創,尤自殺個不停。你說,他是懦夫嗎,他若是懦夫,我們又是什麽?”


    一直以來,馬家渡血戰自己畏敵不前,在修羅場上尿褲子都是戳在吳憲法心中的一根刺。平日裏,他總覺得士卒看自己的目光中總帶著不屑。一到夜裏,每每念及於此,就痛苦得難以入眠,隻恨不得立即上戰場,用血來洗刷自己身上的屈辱。


    今天總算等到這個機會,吳憲法將生死置之度外,從頭到尾都立在隊伍的最前頭,為勝捷軍表率。


    現在終於可以在大家麵前證明自己,把身上的傷痕亮個所有人看。


    隻有鮮血才能洗刷自己心頭的屈辱,隻有傷疤才是一個男子漢最值得榮耀的勳章。


    這幾個月來積壓到他心頭的委屈此刻終於爆發出來,以往那個浪蕩潑皮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吳兄弟,你別說了,別說了,俺是懦夫還是勇士不需要同別人說,我自己心裏清楚就是了。”


    “吳指揮是條好漢,俺心服。”


    “對,有這樣的長官,是我等的運氣!”


    “破敵軍的混帳,欺上門來,找打!”


    一時間,勝捷軍人人激奮,同時挽起了袖子。


    穀烈大怒:“怎麽,想動手嗎,誰怕誰?”


    武陀連連擺手道:“大家別亂來,別亂來!”


    正在這個時候,有聲音響起:“幹什麽,要造反嗎?”


    就看到泗州軍副軍使,選鋒軍指揮陸燦背著手,麵無表情地走過來。


    陸燦在軍中頗有威信,看到他,剛才還群情激奮的眾人同時安靜下來。


    穀烈賠笑拱手:“陸副軍使。”


    陸燦:“穀將軍,軍務如此繁忙,你不在你破敵軍,跑這裏來做什麽,要欺負人,又忘記了王軍使的軍規了?”


    穀烈:“哪裏敢,就過來看看,大家鬧著玩。”


    “還不走?”


    “是是是,馬上就走,馬上就走。”他朝衛兵一揮手,然後冷笑著看著武陀:“武娘子,你是傻啊還是傻啊?吳憲法將軍,咱們以後可得多親近親近啊!”


    一場爭執很快消泯。


    從頭到尾巴,坐在遠處的王慎都沒有動一下,依舊在悠悠地飲著盞中熱茶。


    孔賢忍不住問:“王將軍,你手下的將士都鬧成那樣了,怎麽不管?”


    “他們要鬧自己鬧去,折騰得累了就消停了。追殺潰軍一夜,各部建製都亂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繳獲究竟是誰的,大家也都說不清楚。”


    “這……”孔賢一陣無語。


    看到他的表情,王慎笑而不語,暗道:“部隊各軍將領相互競爭,彼此看不順眼也正常,不必大驚小怪。幾千上萬條漢子整天呆在軍營裏,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你要他們溫良溫謙讓,彬彬有禮,可能嗎?各部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相互競爭那就對了。如果大家一團和氣,稱兄道弟,就該輪到我這個做統帥的擔心了。”


    作為後世一個公司的老板,基本的禦下手段他還是懂的。手下的人馬拉幫結派很正常,所謂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一個團體就應該有很多派別,發表不同意見,這樣可以共同進步,不至於使首腦統帥限於昏聵,有利於發展。


    王慎又喝了一口茶,笑問:“伯遠,我想問你一件事,通常你孔家軍抓獲了俘虜之後一般如何處置?”


    “道思,一般來說,一旦捕獲了俘虜,我們都是存箐汰劣,擇青壯充實軍中,至於老弱,驅散了事。畢竟,軍中的糧秣有限,也不可能養活那麽多老弱。”


    王慎:“對對,我看你們的軍中就有不少健兒,其中又有我最需要的弓手。隻不過,要想一一甄別卻甚難。要不,麻煩伯遠幫個忙,把弓手和其中良善本分的士卒挑出來。”


    孔賢聽到這話,突然惱了:你王道思當我是什麽,我可是孔家軍的少將軍,哪裏有胳膊肘望外拐,反幫著敵人的道理,傳出去還不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一時間,他麵上滿是激奮之色。


    王慎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故意將臉一板,大著聲音道:“少將軍,我軍今日俘虜了上萬人馬。你方才說得對,軍中糧秣有限,養活不了這麽多人。可若是都驅散了,卻難免要成為山賊,為禍百姓,不如都殺了幹淨。你若是能夠替我把其中可用這人挑選出來,某倒是可以刀下留情。”


    這算是給了孔賢一個台階下。


    “王慎,你這個屠夫!”孔賢氣憤地站起來。


    王慎對兩個手下道:“你們陪少將軍去各軍挑人。”


    事實證明,有了孔賢這個孔家軍的少將軍出馬,很快,那些得用的士卒都被挑選出來,充實進各軍。


    又因為是少主人親自出麵,俘虜們心中也是糊塗,覺得既然孔少軍主親自來選了俺,豈不是說他也降了泗州軍。也對啊,二小姐不是嫁給王道思了嗎,說起來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在哪裏當兵,為誰效力不都一樣?


    於是,俘虜們都心甘情願地融入了泗州軍這個團體。


    孔賢並不知道,他卻是幫了王慎這個敵人大忙了。


    ……


    在那邊,吳憲法還在默默垂淚。


    武陀抓住他的手:“吳大哥,何須如此?”


    吳憲法哽咽著低聲道:“武兄弟,有一句話我以前一直想說,可每說到口邊,卻都咽了迴去。以前我欺負你,是我的不對,我不是人。我也知道,我這個指揮使的位置本來就應該是你的,等這一仗打完,我就去找軍使,將實情合盤托出,還你一個公道。”


    武陀急道:“哥哥你說什麽,是的,當初我是恨不得殺了你。可是,咱們弟兄是不打不相識啊。再說,在馬家渡的時候,換別人傷成我這樣,早就活不成了。是你把我從屍體堆裏背迴來的,你的恩情,俺永遠記在心裏。”


    說這裏,他眼睛裏有淚水沁出來:“哥哥做這個指揮使,那是因為你一石打到那個契丹將軍的眼睛上,是你該得的,誰敢多說?再說了,你能識字,腦子靈,部隊由你來帶最好。若換成我,隻知道衝殺,非把部隊的弟兄們害了不可。方才一戰,你渾身帶傷,大家口頭雖然不說,心中卻是佩服的。”


    “兄弟,你真不怪我。”


    “我怪你做甚,自家兄弟說這些幹什麽?咳咳……”


    “兄弟你怎麽了,可是身上的傷還沒好完全?”吳憲法驚問。


    武陀靦腆一笑,還在不住咳嗽:“沒什麽打緊,馬家渡的時候傷了肺經,一直沒好完全,廝殺了一天,引動了傷勢。”


    “郎中,快去叫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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