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武陀那畜生,老子非給他顏色瞧瞧,今天一天直他娘不順!”吳憲法鐵青著臉走進宿舍,胸中怒氣沸騰。


    他以前在街頭廝混,相比起軍中其他樸實的軍漢,可謂是見多識廣,自然知道當逃兵的下場,那是要掉腦袋的。


    他昨日已經想得妥當,等到今天休假,一大早就出軍營,詐做進城閑逛。然後找個隱秘的地方呆上一陣,再不迴來了。當然,兵器是不能帶的。泗州營窮得厲害,把器械和鎧甲看得跟寶貝似地。每日訓練結束,都要讓大家拿了麻布擦得可以照出人影來,還得上油。一個月下來,鎧甲上的漆都被擦掉了。如果發現自己帶了武器逃跑,嶽小爺不跟發了瘋似地找人。


    落到那他手頭,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當然,就這麽走也虧,不順走點什麽做盤纏,就算逃出軍營也得餓死呀!


    於是,他就跑去夥房幫工,看能不能弄點幹糧。夥房裏的炊事兵和他是老鄉,大家相處得也不錯。幹了一晚上活,累得半死,總算得了兩張餅子。


    今日一大早,就貼身藏了準備出門。卻不想,部隊取消休假。


    在訓練場上累了一天不說,還受了軍法。


    事情是這樣,今天下午營陣訓練的時候,因為天上的雪不住下。南方地氣熱,雪一落到地上就化了,被千百雙腳一踩,爛得厲害,大家走操的時候必然會帶起一片片濕泥。一個時辰下來,大家都變成了泥菩薩。


    也是自己倒黴,排在自己前頭的武陀一用力,腳後跟就將一塊泥水帶起來,恰好打到他的臉上。


    頓時眼前不能視物,吳憲法下意識地停下來,伸手抹了一把眼睛。


    等到又能看見東西了,身周已是一團混亂,士卒們互相擁擠,再不成陣勢。


    原來,這場操,或者說打仗,都需要陣型。打仗沒有陣型,那就是散兵遊勇,純粹是去送死。


    而軍隊中所有的戰術,都需要靠陣型來完成。


    因為在一場幾萬人的大會戰中,基本沒有什麽通訊手段。即便有鑼鼓,聲音也傳不遠,旗語旗號在激烈的戰鬥中也看不到。


    許多時候,都需要傳令兵通信。但傳令兵也有可能被敵人殺死、殺傷。


    此時,問題來了。軍官也就罷了,對於普通一兵來說,你該怎麽辦?


    這一點,上頭在訓練的時候也說得簡單:“記住你身邊是誰,時刻和他們呆在一起,同時行動。”


    也就是說,你要記住你周圍和你配合的戰友,知道你應該和別人站橫線還是站斜線。然後,你隻需要聽你所在的都的都頭的命令就是了。至於都頭,則聽指揮使的。


    按照軍官的說話,你隻要記住你在軍陣的位置,和大家都站在一起,即便隻有十個人,敵人就算來一百個,也衝不散你。


    若是沒有組織,即便有一百人,也未必頂得住人家十人的進攻。


    對這個說法,吳憲法是嗤之以鼻的,就靠走走隊列,變變陣就能上戰場殺敵,這可能嗎?


    不但是他,隻怕軍隊中的都頭們不少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不過,既然上頭這麽說了,咱們照著辦就是了。否則,你就有苦頭吃了。


    發現軍陣因為自己而亂成一團,吳憲法下意識地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才想起嶽雲的軍法:“慘了!”


    果然,嶽雲就怒氣衝衝地跑過來,大喝:“怎麽迴事,一群蠢貨,沒得丟我背嵬軍,丟我嶽雲的臉。”


    說罷,就命令吳憲法脫了褲子趴在地上,提起荊條對著他的屁股就狠狠地抽了一鞭,直痛得他不住哆嗦。


    挨打也沒什麽,反正臀上肉厚,又沒有破皮,隻幾道鞭痕,過得幾日就能好。


    但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拔掉褲子,還被人笑了半天,卻是令人不能忍受。


    吳憲法街頭混混出身,有識字,一進軍中就很受上頭重視,還被任命為押官。他這人有江湖習氣,能言會道。一說起話來,倒能能糊得軍中憨厚樸實的軍士一臉崇拜。如今顏麵大失,以後還怎麽見人?


    吃晚飯的時候,吳憲法自覺沒臉,就躲到一邊,等到天黑才迴寢室。


    “都是武陀這龜孫,他一定是故意的。今天老子得好好收拾收拾這個夯貨,也好叫他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進了宿舍,隊中其他人已經洗了腳縮進被窩裏說話。


    也不知道在說什麽有趣的事兒,同時發出一片低笑。


    吳憲法以為他在說自己,又羞有氣,頓時惡向膽邊生,脫了鞋,隨手摘下武陀用來抹臉的的麻巾就擦起了腳。


    武陀忍不住道:“吳押官,這可是我的洗臉布,你不能這樣。”


    吳憲法:“怎麽,老子用用你的洗臉布又怎麽了?”


    武陀:“押官,軍中有規矩,這洗臉洗交的布得分開,如果叫上頭知道了,會被罰。”


    是的,這軍中的規矩大不說,有的條例還真有點莫名其妙叫人接受不了。比如被子該怎麽疊、鞋子要擺放整齊,兩個人走路的時候要並肩而立,三人則要排成一列縱對。所謂兩人成行,三人成例。如果被軍法官逮到,不好意思,兩百個俯臥撐準備。這一個月來,吳憲法先是被折磨得快要瘋了,後來就變成深重的麻木。


    聽到武陀這麽說,吳憲法一麻巾扔過去,直接摔到武陀的臉上,大聲喝罵道:“武娘子,老子幹你娘。直娘賊,你口口聲聲軍法,看來今天下午的事情定然是故意了。老子當著上千人的麵子被脫了褲子,這事咱們沒完。”


    這陣吳憲法心情惡劣,平日裏沒少拿武陀消遣。


    武陀人老實,沒次遇到吳憲法挑釁,都生生地受了。但這個時候突然跳了起來,捏緊拳頭沙啞著聲音喊:“吳……憲法,你罵我,整我不要緊,可你不能說幹我娘,你你你,你今天……今天……”


    吳憲法:“我今天怎麽樣?”


    武陀:“你必須道歉。”


    吳憲法冷笑:“老子幹你娘你又能怎麽樣,嘿嘿,對了。我卻是忘記了,你是在浦口時被王將軍征召進泗州營的。聽人說,你娘生得還算不錯。想來現在已經落到女真人手頭,被千人騎萬人呀,就算讓老子才口頭幹一下也不打緊。”


    “吳憲法,我日你先人!”武陀終於爆發了,紅了眼睛,一巴掌推出去。


    他身高力大,這一巴掌推出去,吳憲法經受不住,一連推了好幾步在站定。


    當下,就大吼一聲:“還反了你!”就跳起來,捏著拳頭朝武陀頭上打下去。


    畢竟是積威尤在,武陀激奮之下推了一巴掌,現在卻是懼了,忙蹲了下去,任由吳憲法雨點般的拳頭落到自己身上。


    “咯咯,果然是個小娘子,軟蛋,你他娘敢動手,怎麽不敢還手了。還手呀你,起來,你究竟還是不是男,還手呀!”吳憲法打了幾拳,還不解恨。這姓武的身體實在壯實,打了一氣,自己的手腳竟隱約有些發疼。


    他隨手就操起一口木盆,就要朝武陀頭上砸去。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軍士跳起來,一把將吳憲法抱住:“行了,訓練了一天,你累不累?”


    “對對對,睡了吧,鬧什麽!”又有幾個軍士跳起來,扯住吳憲法的四肢:“別打架,別打架!”


    叫嚷中,他們還不住給武陀遞眼色,示意吳憲法已經被大家製住,要想報仇,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放開,我放開我,直你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吳憲法乃是潑皮出身,和人打架的經驗何等豐富。心中雪亮,如何不明白他們這是在拉偏架。惱怒的同時,又大覺緊張,心道:慘了,這些鳥人自上次休假時和我翻臉,今日定然是要借這個機會收拾老子。娘的,終日打雁,如今卻被雁啄瞎了眼睛。


    他心中一涼,正害怕,卻見武陀卻沒有撲過來,而是縮身靠著牆,不住用手抹著眼淚。


    吳憲法哈哈大笑起來:“也別白忙乎了,嗬嗬,你們幾個有心幫忙,可正主兒卻沒有那個膽量。遇到一個慫包小娘子,真真是看錯人了。你們要跟老子幹,徑直來就是了,擺多高,俺吃多高。”


    見武陀不敢動手,大家都傻了眼。


    大夥兒自那日休假後,看吳憲法就不順眼,又同情武陀,有心整治,今天正好是個機會。可武陀卻慫成這樣,如此就尷尬了。


    半天,大家才鬆開吳憲法,訥訥道:“大家都是一個馬勺舀食的袍澤,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至於嗎?”


    吳憲法今天已經和大家撕破了臉,一臉猙獰冷笑:“好好好,果然都是袍澤弟兄,咱們以後走著瞧。”


    說完就呸一聲將一口唾沫吐到武陀身上:“跟老子鬥,你還嫩點!”


    “嗚,嗚!”螺號響了。


    嶽雲帶著兩個衛兵腳步鏗鏘跑進來,一腳一個,大吼:“緊急集合,緊急集合!”


    “啊!”正鬧成一團的眾人,包括正在低聲哭泣的武陀觸電一般下意識掉跳起來,飛快地穿好衣裳,然後提起兵器衝出屋去。


    居無何,鼙鼓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


    一聲聲,直如敲到人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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