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寧老四這話也對也不對。”王慎大聲道:“沒錯,上了戰場和敵人生死對決,講究的是比他快,比他力大。所謂快,就是搶在敵人的刀槍刺到你身上的時候,你先一步把他放翻在地。比他力氣大,力氣這東西真的很重要。戰場上,人人都身著厚甲,你若是力氣小了,不能破甲。就算砍上人家十刀,也是無用。相反,如果敵人力氣大,人家一刀過來,就讓你斷手斷頭,這仗也不用打了。但是,光靠速度和力氣還是不行的。”


    “你們以前都是農家子弟,農閑時不少人還參加多弓箭社、騎馬社,練過武藝,有的人還很不錯。覺得,上了戰場,憑俺的本事,怎麽也得斬幾級敵人的頭顱,弄幾樁軍功和犒賞還不簡單?你們如果存了這個心思,一味逞強好勝,那就是離死不遠了。”


    正如王慎所說,這一千人當中絕大多數都是從中原和淮西逃難來的農戶良家子。所謂弓箭社、騎馬社就是地方鄉勇一類的民間組織。北宋開國初年,因為燕雲十六州被遼國占領,所以,剛統一,趙光義就發全國之兵征遼,試圖拿迴河北。可惜,趙二這人打仗實在不成,在這次大規模戰役中還犯了不少原則性的錯誤,結果被遼兵打得幾乎全軍覆滅。


    終其一朝,北宋都拿遼國沒有奈何。兩國以河間府為國界,對峙百年。雙方打上幾仗,然後就坐下來和談,然後又打上幾仗。


    丟失燕雲十六州的後果是嚴重的,不但宋朝產馬敵盡失,不能組建一定數量的騎兵,在戰場上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麵。最要命的是,兩過的邊還是無險可守的河北大平原。隻要契丹人願意,隨時都可以南下燒殺搶掠一把。


    可以說,在中國曆朝曆代中,北宋的地緣政治是最惡劣的。


    正因為如此,河北、山東、中原民間尚武之風盛行。地方上也組織了大量團練組織,農閑時操演,戰時充實軍中做輔兵和夫子,極是剽悍善戰。南宋初年張用、曹成、李成、孔彥舟等大寇所轄軍隊的骨幹主力就是這些鄉軍,後來又有西軍潰兵加入,讓趙構大覺頭疼。


    聽王慎這麽說,眾人心中好奇,都豎起耳朵聽去。


    “其實,上了戰場,你力氣再大,身形再靈活也沒有什麽用處,說不好武藝越高,死得越快。因為戰爭可不是一對一的較量,而是幾千幾萬人列成陣勢對衝。”王慎比著手勢:“前一陣子的隊列訓練你們也看到了,隊伍列陣而戰的時候隊型非常密集,可說是人挨人,人擠人。你需要做的就是站穩腳步,然後按照軍官的指示將手中的箭射出去,將長矛用盡全身力氣朝前刺,根本沒有那麽多花巧。”


    “如果這個時候,敵人一刀砍來,你心中想,他用的是力劈華山,按照師傅當初的教導,我得先朝旁邊一躍,再來個神龍擺尾。對不起,你已經死了。因為,你身邊都是渾身鐵甲的同伴,被他們擠著,根本就跳不起。說不好還自己把自己摔倒在地,幾千雙腳丫子踩過來,立時就把你踩成肉醬。”


    聽他這麽說,大家都笑起來。


    等到大家安靜下來,王慎繼續說道:“敵人一刀一槍過來,是人都會下意識地去招架。可這裏又有個問題,牌子手還好,大不了將盾牌一舉。但長矛手就慘了,咱們軍中的大槍每根都有九尺長,旁邊都是人,留給你的空間隻有一線,還怎麽格擋怎麽抖槍花。你隻能朝前直刺,爭取在最短時間把敵人殺死。是的,寧老四說的打仗靠速度和力氣,在這個地方就用上了。問題是,敵人可不是和你單獨較量,你跟前說不好就有四五把槍,四五把刀對著。你殺死敵人的同時,自己不也被別的敵人的兵器擊中。那麽,該怎麽辦呢?”


    “好辦,讓你身邊的同伴殺死其他敵人。通過集體配合,將你的兩肋交給戰友保護。”


    “一對一較量,是打架;一群人對一群人,那就是戰爭。戰爭依靠的是集體,而不是個人的力量。”


    眾士卒心中一琢磨,隱約覺得有些道理。


    王慎最後道:“打仗不是街頭鬥毆,不是武藝較量,是殺人。接下來半個月,我要教你們的就是怎麽打贏一場戰鬥。其實,要贏也很簡單,不外是三點:勇敢、服從、配合。開始吧!”


    激烈的鼓聲響起,大大小小的旗幟迎風招展。


    是的,從今天開始,王慎就開始讓士卒們練習諸兵種、各隊之間相互配合,簡單說來,就是上了戰場,各都該站在什麽的地方,進攻和撤退的時候該怎麽行動。


    其實,應該讓士卒進行隊列訓練一個月養成對軍官的命令下意識服從之後才能進行場操。但情形緊迫,留給王慎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場操營陣首練耳目,簡單說來就是讓士兵聽到鑼鼓聲音和看到旗幟信號之後,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


    現在泗州營隻有一千人,靠軍官大聲吼叫還能準確地將命令傳達下去。可未來泗州軍必然會繼續壯大,試想如果隊伍膨脹到一廂,兩萬多人立在箭石紛飛,殺得昏天黑地的戰場上,光靠吼,就算tv的播音員來也要抓瞎。


    現代戰場,部隊的通訊聯絡可以靠無線電靠衛星靠數據鏈,古代則隻能依靠旗語和鑼鼓。所謂擂鼓則進,鳴金收兵。


    在安河替陳蘭若收編俘虜的時候,王慎已經基本掌握了練兵之法。有結合後世的一些手段,擬訂了一個詳細的訓練大綱。


    現在隻一步一步照著計劃去做就是了,希望短短半月能夠讓士兵們初步理解戰陣之法,至少……能夠在戰場上站得住,口中有唾,不至於嚇得一轟而散。


    今日的第一次場操模擬的是部隊遇敵人,緊急集合,然後列陣戰鬥。


    先是一聲鼓響,然後吹螺號,立中軍大旗。


    看到中軍旗之後,各都根據旗幟顏色尋自己部隊,列隊。然後,鳴鑼,部隊坐下休息。


    這個時候,幾個斥候舉旗跑來,大聲喊,遇敵,敵距我四裏。


    然後中軍一聲鼓響,各都士兵起立。有號兵吹響軍號,此乃擺隊喇叭。所有士卒同時朝中間靠攏,結出厚陣。


    與此同時,軍鼓再響。五都人馬一字擺列,中部居中,左部居左,右部居右。每部一司在前,二司在後,為二疊,旗鼓居中,金鳴鼓止。


    這半個月的隊列訓練終於出成果了,雖然鑼鼓號聲紛至遝來,但士卒們還是整齊地變換著陣形,絲毫不亂。


    結好陣之後,喇叭繼續吹響。這次的喇叭聲音和先前又有不同,那是短促的單聲。同時,鑼響,鳴金,等到喇叭聲停下,士兵們有同時坐了下去,將武器靠在自己身前、肩上。


    當時擬訂這個條令,軍官們在探討的時候,嶽雲還很不理解,說都已經結陣了,正該嚴陣以待,怎麽反坐下去了?


    話音剛一落下,穀烈這個老軍漢就哈哈大笑起來,道,應祥,一般來說從發現敵人,部隊結陣警戒,到兩軍接觸,至少有五六裏路,敵人怎麽也得走上半個時辰。難不成叫大家渾身厚甲站著等,再遇到豔陽天,大太陽一曬,大夥兒還沒打,先就要累壞了。


    嶽雲這才恍然大悟。


    王慎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戚繼光果然說得對,招兵就得招老實聽話的良家子。眼前這些士卒心思單純,在半個月的訓練中已經習慣了條件反射似地依軍官之命行事。軍隊,是不能有思想的。


    旁邊,一個衛兵大聲喊:“敵離我兩百步,準備!”


    鼓聲響,吹海螺號,士兵起立。


    泗州軍第一層神臂弓射擊。


    再吹螺號,第二層神臂弓射擊,第一層弩手上弦。


    螺號繼續響,第三層神臂弓射擊,第二層弩手上弦。


    一時間,空中全是密密麻麻橫飛的箭石,犀利的破空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神臂弓的弩手由陸燦率領,其中有三成是經曆過平原鎮一戰的老兵。一老帶三新,部隊這三輪疊射有章有法,甚是威武。


    不過,接下來的變陣,讓王慎驚得瞪大的眼睛,氣得笑出聲來。


    衛兵:“敵距我一百步,準備!”


    這個時候,響起的是鈸聲,節奏急促。


    聽到這號令,弩手急收神臂弓朝兩邊跑開,將陣前亮開,留給後麵的步卒。


    後麵的步兵依舊分為五層,第一層是高舉盾牌的牌子手,第二層是長槍手,第三層則依舊是長槍,第四層,長槍。嶽雲的背嵬士則留在後麵和中軍拉開距離,作為總預備隊。


    一千多人都在動,按說,各軍朝什麽方位運動都事先已經說好了。可畢竟是第一次合練,難免有人心懷激動動作快上一些,而又人依舊按照先前的頻率動作。如此一來,節奏就亂了。


    弩手還沒閃開,牌子手就撞了過來,接著三排長矛手又湧了過來。


    大夥兒擠成一團,禁不住亂糟糟地叫起來,就好象早上七八點鍾的正在打折的菜市場,徹底失去了秩序。


    軍官們又氣又怒地大叫著,手中的棍子不住抽下去,老半天才重新整理好隊型。


    等到終於靜下來,已是大約半個小時過去。卻見士卒們都衣甲散亂,滿頭熱汗,張大嘴大口大口喘息。


    王慎搖頭,心中苦笑。但他還是大聲鼓勵,喊道:“各位,不好意思,如何是真正的戰場,你們都已經死幹淨了。敵人距離我軍一百步,如果是步卒,頃刻之間就能殺到你們跟前。如果是騎兵,更快。人家可不會給你們這麽長時間重整旗鼓。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今日是第一次營陣練習,能夠練成這種程度,某很欣慰,繼續吧!”


    他本打算今天再練練假設敵軍潰退,部隊又該如何追擊。


    現在看來,已經沒有可能了。


    “或許,我也是太心急了,想要一口吃個大胖子。還是將這個陣操分解成幾個部分,一個部分一個部分的練熟,直到成為身體記憶吧!”王慎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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