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時,他眼前的景象變換,一條幽深的小巷在視野中延伸。


    “萬物雜貨鋪?”他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明信片,怔愣了幾秒,隨即抬步朝前走去。


    第157章


    “鈴鈴鈴。”


    風鈴聲響起。


    “歡迎光臨萬物雜貨鋪。”蘇漪朝新進來的客人露出小白牙,“客人請進!”


    此時沈應臉上已經習慣性掛上了溫潤的笑容,“你好。”


    因為進入店鋪範圍前,他準備睡覺,所以此時並沒有戴眼鏡。


    不過沈應本身並沒有近視,戴眼鏡隻不過是為了掩藏一些情緒,所以現在他看得依然清楚,故而,他能夠清晰地看到眼前這位明麵上帶笑的小姑娘眼裏的些許不耐煩,顯然在不滿他為什麽來得這麽晚,“深夜冒昧來訪,實在抱歉,打擾了。”


    聽到沈應道歉,蘇漪氣頓時消了,抬頭對上他溫和的笑容,還有點不好意思。


    畢竟店主大人早就說過不能對客人發脾氣的。


    不對啊。


    蘇漪突然迴過神來,她明明笑得可標準了,這人怎麽知道她不耐煩,還和她道歉的?


    他該不會有讀心術吧?


    心裏這麽想著,不過蘇漪並沒有細問,隻是說道:“請跟我來。”


    出於職業習慣,進入一個陌生地方後,沈應會第一時間觀察這裏的人,而並非環境。


    因此進入店鋪大廳後,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書桌後麵的紅衣少年。


    “遙遙?”


    盡管一眼認出了他,但沈應還是有些意外。


    無論是何原因,在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看到熟悉的人,就足夠值得驚訝了。


    “應哥。”江遙抬起眼,空洞的目光正對沈應,“請坐。”


    沈應這一次終於能夠完全肯定江遙的眼睛是失明狀態了,不過卻是在對方沒有隱藏的情況下看出來的。


    沈應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坐了下來,才詢問道:“你是怎麽做到讓眼睛看起來那麽有神的?”


    “一個小道具。”江遙並不避諱,反正非交易內容,客人離店後都會忘記,“應哥想買點什麽?”


    兩人關係並不是很熟,見江遙並沒有敘舊的意思,沈應也沒有再就此多問。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明信片,沉默了一會,將它擺在桌麵上,“我想找到寫這張明信片的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裏是有點忐忑的,畢竟他都不知道小魚是否還活著。


    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想再見一見她。


    “尋人服務,本店有售。”江遙咳嗽了幾聲,“冒昧問一下,你尋找此人的目的?”


    一瞬間,許多的話堆積在心頭,但最終沈應隻是平淡說道:“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這麽多年下來,再見她一麵早已成為他無法抹去的執念。


    他不清楚自己對她的是不是愛情,但不可否認,她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的存在都是他活下去的動力。


    “噠,噠,噠……”


    鍾擺聲緩慢而規律,本該是讓人靜心的聲音,但沈應此刻卻覺得有些焦躁。


    他目光下意識轉向博古架,隻見上麵古老的時鍾旁站著一隻外表看起來像是一隻大烏鴉的黑鳥,此時它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眼裏閃爍著興味。


    他居然從一隻鳥眼裏看出了如此人性化的情緒。


    “客人所需商品:尋人服務。支付項目:十年壽命。”江遙拿出一份交易書,“若客人確認商品無誤,請在右下角簽字。”


    思緒迴籠,沈應低頭看向麵前突然出現的交易書,沒怎麽猶豫,提筆便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交易成立。”江遙收起交易書,“商品將在客人離開店鋪後送達,請注意查收。”


    “謝謝。”


    沈應離開店鋪後,蘇漪問道:“店主大人,本世界尋人不是隻要五年壽命嗎?”


    “他得找兩次。”金烏替江遙迴答了這個問題,隨即它問江遙,“店主,這人是符合店員要求的,您為什麽不把他留下來?”一個正好符合店員條件的心理醫生,剛才他進來的時候金烏就看上了,多好的免費勞動力,結果江遙就這麽把人放走了。病還治不治了?


    “他的病比我嚴重。”江遙說道。


    金烏:“……”算了,它不管了。


    轉眼重新迴到房間裏,沈應便注意到腦海裏多了兩個地址。


    其中一個在燕城,另一個在上千公裏外的南方。


    他有些不明白,他明明是要找一個人,為什麽卻有兩個地址,不過還是將它們都記錄在了手機備忘錄上。


    盡管心裏著急,但沈應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找人。


    畢竟,現在是淩晨三點二十分。


    況且十幾年都過來了,也不在乎這麽幾個小時。


    一夜無眠。


    次日早上六點,紛紛揚揚了幾天的雪終於停下,沈應開著車朝最近的地址駛去。


    地址信息是紅楓路a區358號。


    從導航上看,距離沈應如今的住處不遠,開車過去隻要四十分鍾,不過由於時間太早,路上的雪沒有清理幹淨,車開得有些慢,駛進紅楓路段時,距離沈應出門過了已經將近兩小時。


    隨著愈發靠近目的地,沈應心跳得越發激烈。


    好多年他都沒有這麽緊張過了,到後麵甚至於踩著車的腿都有些微微顫抖。


    早上八點,天亮了。


    沈應緩緩踩下車,卻並沒有立刻打開車門,而是怔怔地盯著不遠處的一根石柱出神。


    一路上,他做過無數設想,但唯獨沒有想過這一個。


    也或許想過,但被他下意識排除了。


    眼前肅穆的石柱上此時掛著不少冰淩,將上麵的字覆蓋得有些模糊。


    但落在沈應眼裏,卻是格外刺眼,灼得他眼睛生疼。


    這裏的名字叫靜諳陵園。


    沈應出了會神,又再一次低頭去看手機,不死心的想要確認導航錯誤。


    但結果顯然令人失望,可能因為是私家陵園,導航上並沒有顯示它的名稱,不過導航結果卻是沒有錯誤的。


    他顫抖著手掏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咳咳咳……”


    肺部傳來的刺激感讓他劇烈咳嗽起來,嗆得他兩眼發紅,腦子也終於恢複清醒。


    將煙蒂按滅,沈應理了理身上的西裝,淡定地拿起副駕駛上的大衣穿在身上,推門下車。


    剛停了不久的雪再次撲簌著從天空墜下,伴著天空昏沉的色調,顯得有些沉重。


    陵園的看守是一個七十來歲的瘸腿老人,他皮膚黝黑,上麵的皺紋宛若曬幹了水分的枯樹皮,顯得毫無生機。


    不過他的眼神卻是清亮的,看到沈應走過來,他放下手裏的麵碗,走出門說道:“小夥,這裏是私人陵園,不允許外人進入。”


    “您好,老人家,我想去a區358號。”沈應微笑說道。


    沈應笑容和煦,氣質溫和,很容易獲得各個年齡階段的人好感,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會,“你叫什麽名字?”


    “沈應。”


    聽到這個名字,老人好似迴想了一會,隨後說道:“是你啊,那孩子交代過,你來找她就帶你去見她。你等等,我迴屋拿個帽子。”


    過了兩分鍾,老人戴著黑色帽子灰色圍巾,又拿了個掃把出來,“走吧。”


    此時雪開始下大了點,老人兩條腿一深一淺踩在雪麵上,沈應跟在後麵,“老人家,您和小魚很熟?”


    老人迴頭看了沈應一眼,嘶啞的聲音緩慢說道:“那孩子命苦,雖然出生大富之家,但家裏迷信,因為她出生時,她父母車禍去世,是遺腹子,便硬是覺得她是個喪門星。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十二歲,被關在地窖裏十二年,連話都不會說。”


    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但我們做下人的,根本沒有權利去管主人家的私事。後麵我每天偷偷去教她讀書識字說話,她很聰明,什麽都是一下就能學會。三年時間,她把高中課程全部學會,還讀了不少文學名著。”


    “但她太聰明了。”老人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學習讓她懂了許多道理,她開始思考,並在長期關押,不得自由之下,患了嚴重的抑鬱症。”


    聽到女孩的遭遇,沈應心中震顫,喉頭動了動,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老人繼續說下去,“十七歲時,她小叔從國外迴來,痛斥了家裏的惡行,把她放了出來,但當時她精神狀況已經很脆弱了,出來的第一天,就選擇了割腕。”


    “你們應該是在醫院認識的吧,那是她唯一一次出門,當時是她小叔的人負責照看她的,所以她才有機會和你交流。”老人迴頭看了沈應一眼,目色柔和了很多,“她迴來後和我提過你很多次,直到她臨走前,你都是她的精神寄托。她說你是個優秀的人,值得更遼闊的天空。”


    “她是怎麽……死的?”沈應花了很大力氣,才終於說出最後兩個字,聲音沙啞得可怕。


    “割腕。”老人深深歎了口氣,“原本她小叔想安排她出國留學,但臨到出發前,一場意外要了他的命。於是老夫人更加堅信她是個喪門星,再次把她關進了那個地窖裏。”


    “她用瓷碗的碎片割開的手腕,我看到的時候,她的血流了一地,幾乎染紅了一半地窖,她劃了很多下,險些把手腕割下來。”想到當年血泊中的少女慘烈決絕的模樣,老人還有些心有餘悸,“後麵寄給你的那封書信,是我在她的遺物裏找到的,我想,她應該是想要讓你看到,就寄給你了。”


    沈應沒有說話,他隻覺得周圍的空氣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心髒像是被刺刀狠狠撕開,濃重的窒息感和劇烈疼痛將他重重淹沒。


    老人也沒有說話,一時間,天地間隻餘兩人沉默的腳步聲,就連雪花都變得安靜。


    又往前走了幾分鍾,老人停在一個小墓碑麵前,他指了指那個灰白色的墓碑,“就是這裏了,兩邊是她父母的墓,一家三口也算是團聚了。”


    他沒有說,當年是他擅自把女孩的骨灰葬在這裏,為此還被打斷了半條腿,落下了瘸腿的病根,然後從主家被發配到這裏來看陵園。


    沈應順著老人指著的方向看過去。


    那個灰白色的小墓碑被擠壓在兩座大氣的墓碑之間,顯得弱小又可憐。


    小墓碑上蓋滿了雪,上麵沒有照片,也沒有任何刻字,一片空白。


    他抬手拂了拂墓碑上的雪,“怎麽沒有名字?”


    “她沒有上過戶口,也沒有名字,沒有人給她起過名字。原本她小叔是要給她起的,但他太忙了,又有老夫人阻撓,就一直拖著,眼看著終於要帶她走,結果自己先去了。”老人拿起掃帚掃了掃地麵上的雪,“你和她聊聊吧,看到你來,她肯定很高興。”


    說罷,他便扛著掃帚,一瘸一拐地走遠了。


    老人走後,沈應目光落在眼前的墓碑上,上麵幹幹淨淨,宛若女孩空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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