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郎被阿木爾打折了三根肋骨,一條腿骨,掉了四顆門牙,其餘的倒是皮外傷,養養就好了。隻不過自他被蕭澤判和離之後,陳夫人一直想著再給他娶一房名門淑媛為妻,隻可惜他的名聲如今壞了,大家都知他好賭,連媳婦的陪嫁都不放過,還動不動打老婆,都十分鄙視陳家門風,自不肯將閨女嫁到他家來。


    任陳夫人開出多高的條件來,也沒人肯將女兒許配給陳大郎。


    原本陳夫人便在傷腦筋,哪知道又逢丈夫辭官的噩耗,頓時氣的幾乎厥過去,連日來又罵又咒,充分顯示了一名中老年婦女的戰鬥力是不容小覷。幾十年夫妻都算得相敬如賓,到老竟然將罷了官的丈夫罵了個狗血淋頭。


    其實陳大人心裏也清楚,他在朝堂之上提出辭官,不過是對今上處理阿木爾打人事件的不滿在抗議而已,原本就跟發發脾氣一樣,事實上他還沒做好不當官的心理準備,今上就……拿他的氣話當了真。


    若是讓他告訴夫人,說起來自己是辭官的,可事實上等同於罷官,這話太也丟人,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一腔鬱氣便隻能憋在心裏,憋出病來。


    唯今之計,隻有收拾行李,迴老家去住了。反正京城陳大人是沒臉再住下去了。


    萬一在哪個街道或者酒樓遇見,總歸沒臉。


    陳家舉家南下的那日,沈婉得到消息,坐在臨近城門口的酒樓之上,遙遙目送。


    她是好女兒好媳婦,哪怕陳家不肯承認她是好媳婦,她捫心自問,也覺無愧於心。過往數年婚姻像噩夢一樣,總是糾纏不休。趕車的乃是陳家積年老仆,她站在二樓,看著那三輛馬車從樓下緩緩經過,頭一輛車大約坐著前公婆,車簾垂掛的嚴實,瞧不見裏麵光景,大約他們也不願意讓別人瞧見。中間的一輛馬車裏坐著陳大郎,他是生於斯文長於斯,又向來最喜熱鬧繁華。


    整個大梁,普天之下,還有哪裏比得上上京城中的熱鬧繁華?


    被迫離開上京城,於他真是萬般不願,因此這一路他都撩起車簾去瞧。猛然抬頭,卻瞧見站在二樓雕花欄杆前麵的女子,身子纖弱如柳,目光沉靜。兩個人的目光相接,他下意識連呐呐出聲:「媳婦兒——」


    這是自去年底沈婉在街上被打,當場被慧福郡主帶走之後,兩人的第一次見麵。她已經恢複了當初的秀雅,靜靜站在那裏,目光無喜也無憂,隻低頭瞧著他。陳大郎忙喊:「停車——」


    駕車的老仆停了車,他試圖下車去,還使勁朝著樓上的女子招手,「阿婉——」沈婉蒼白著臉朝後大大退了一步。


    在陳大郎的心裏,沈婉自嫁過來之後,對他可算是貼心貼肺的好,不計迴報的好,大多數時候都溫柔順從,和離也不是她的主意,而是今上判離。她心裏,定然對他這丈夫還是有點感情的。


    就在陳大郎折騰著要停下車,試圖上樓去找沈婉之時,從沈婉的身後閃出來一名女子,身形高挑修長,笑的不懷好意。正是導致他們夫妻和離的罪魁禍首。陳大郎一怔的功夫,容妍已經從身後摸出來一張弓,對著他瞄準,箭去出飛,他還未放下簾子,馬車板壁一震,那一箭竟然射到了他馬車車窗的板壁上,箭頭直達寸許,慧福郡主臂力竟然不輕。


    陳大郎嚇出一身冷汗來,急忙抬頭去瞧,似不能信沈婉會對他如此狠心。但事實證明,他太高估與沈婉之間的夫妻情份了。慧福郡主一箭射過來,不見沈婉阻止,她再張弓搭箭,沈婉竟然也隻站在一旁微微一笑。


    「快走快走——」陳大郎尖聲大叫,急催老仆駕車速走。


    載著陳大郎的馬車很快從眼前駛過,後麵緊跟著的是他的姬妾們乘坐的馬車。方才那一幕也落到了這些女子眼中。有膽小的往馬車裏縮,膽大的在小聲議論:「沒想到少夫人這般心狠,全然不顧大郎死活!」也有的議論:「少夫人和離的倒是好時候,聽說那位北狄副使為了求娶她,都跑到金殿上跟老爺吵起來了,她倒是好命!」


    還有不憤的,忍不住嘀咕:「若不是那位副使打了大郎,跑到金殿上大鬧,大郎能受傷?老爺能不當官?少夫人真是心底狠毒,往日倒裝的跟個善人似的……」


    無論這些女子如何在背後議論沈婉,於她來說,不但入不了耳,且終其一生都不再與這些人有任何交集,眼見著陳家馬車遙遙遠去,就跟丟掉了一個包袱一般,她心中輕了一大截。


    「郡主——」她轉頭來,原本是要致謝的,可惜容妍不等她開口,便扭著手腕歎息:「陳大郎是趕上好時候了!」


    沈婉不解,容妍好心為她解惑:「想當年我想射頭,肯定射中的是腳,想射身子,說不定就在八尺開外了。苦練了這麽些年箭技,如今總算能射個差不離了。若是趕上我當年的箭藝……他今日也不知道哪裏會被我射個血洞洞?本來隻是嚇唬下他,弄出命案來就不好了……」


    她嘀嘀咕咕,沈婉原來有一肚子感激的話要講,都被她這些話給擋了迴去,忍不住捂著肚子大笑出來,從來沒有過的暢快。


    慧福郡主真是個妙人兒!


    她心中忍不住感歎。


    不提沈婉,卻提阿木爾。


    阿木爾一戰成名,又塑造了一個情到深處的北狄癡漢形象,不計較沈娘子和離,一時之間在慈幼局裏人氣很高。沈婉每次去的時候,都會有閑下來的婦人們勸她:「婉娘,副使大人真是很好啊。」就差拉著她去從了阿木爾。


    除了他不計名聲追求沈婉的勇氣之外,還有時不時送上門來的吃食,令得這些婦人們願意替他說好話。


    阿木爾做生意成精,最懂用小恩小惠籠絡人心。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便三不五時往慈幼局跑,拿出一副慈善家的派頭來,送些衣物吃食之類。


    在容妍不知道的時候,楚三郎與阿木爾的關係忽然之間好了起來。兩個人稱兄道弟,偶爾小酌幾杯,甚至還互換追妻經驗。不過交換的結果就不怎麽美妙了。想當然耳,楚三郎敗北。他是個軍人,習慣了發號施令,又生活的一板一眼,不及做商人的阿木爾狡猾,提起追妻理論來一套一套的,就差被阿木爾洗腦了。幸好他定力夠好,才沒學壞。


    其實楚三郎的本意是,不能斷絕老婆跟別的男人正常的商業合作,就隻能想辦法與老婆的商業合作夥伴打好關係,頂好是打入敵人內部,才能略略放心。可惜以前阿木爾素行不良,還偶爾說些模棱兩可的話來混淆視聽,好增加他們夫妻之間的內部矛盾,他自己卻在一旁瞧樂子。這讓楚三郎每次生出想要同阿木爾打好關係的念頭,都恨不得先將他揍一頓再考慮二人結為兄弟的可能性。


    現在好了,阿木爾有了目標人選,且楚三郎特別破例注意了一下沈婉,發現她與自家媳婦完全不是同一款的,這就打消了阿木爾找了個替身的可能性,他心裏就更熨貼了。


    二人喝酒的次數多了,楚三郎身邊的護衛們也摸到了規律,十二郎當仁不讓的執壺添酒,殷勤非常,順便恭聽阿木爾的追妻經驗,當晚迴去便給紅纓送了一盒絹花。


    十二郎想的很明白,追妻要因地製宜,不能生搬硬套,況且飛鷹駿馬不適合本地小娘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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