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 顧直抵著頭沒露出來任何異樣,寧王卻看見皇帝的眼神閃爍一下, 下意識的摸下手邊上的茶杯。“賈雨村這個時候來做什麽?”皇帝的話像是自言自語, 可是探尋的眼神卻在顧直身上。寧王看著皇帝如此反應, 心裏好像是放下一塊石頭, 原來看戲的人一直是皇帝罷了。想到這裏,寧王摟著胳膊, 幹脆是坐在邊上等著看戲。


    叫顧直意外的是, 賈雨村來求見皇帝不是來給自己落井下石的,也不是來長袖善舞做好人的。人家好像是沒看見站在那裏的顧直和坐在皇帝下首的寧王, 抱著一堆的奏折,帶著些焦急的神色,對著皇帝說起起來湖北的水患了。


    “今年夏天湖北長江堤防決口,現在眼看著到了秋天, 正是趕工搶修的時候, 戶部卻是說銀子不夠, 要地方上想辦法自己籌集銀子……”賈雨村對著皇帝請安之後便是滔滔不絕的說起來要緊的政務。皇帝聽著賈雨村的話臉色頓時一沉, 湖北是國家賦稅之地, 湖廣熟天下足, 若是河工拖延下來, 明年汛期的時候肯定又是一片澤國。誰住戶部竟然說沒錢!皇帝臉色一沉,賈雨村忙著說起來如何籌款的事情了。


    “不如先從地方上的藩庫出一些銀子, 還有叫當地的富戶們捐獻一些出來, 那些家貧的有錢出錢, 有力出力。他們自己的田地,總也不能眼看著被淹掉不是。臣算過了,今年江蘇的賦稅增加不少,不如叫江蘇布政使直接把銀子劃到湖北的賬上……”賈雨村不疾不徐,說的頭頭是道。


    顧直和賈雨村接觸不多,在顧直的心裏賈雨村是個攻於算計,城府極深的官場老狐狸,誰知賈雨村辦起事情來竟然是也很幹練精明。戶部的事情顧直不太清楚,但是顧直多少聽到些風聲。現任這位戶部尚書是太子的心腹,他是個看起來兩袖清風,其實不給錢不辦事,有的時候給錢未必辦事的人。膽大心黑,自持有靠山對一般朝臣都不放在眼裏。


    當初靖王剛出來學習政務,這位戶部尚書安崇善沒捎給靖王苦頭吃,這邊急著給工匠們撥發工錢,還有鑄造大炮的銀子都被安崇善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拖延著。最後惹惱了靖王,靖王直接到了皇帝跟前告狀去了,雖然皇帝很狠狠地罵一頓安崇善,但是他還是穩穩地坐在戶部尚書的位子上呢。


    聽說最近徐元直竟然提議叫安崇善進入內閣,大概是徐元直要退休了,他之後肯定是楊玉接替首輔的位子,內閣裏麵就少了一個人。這個時候徐元直提出來叫安崇善進內閣,叫朝野上下有了不少議論。顧直和靖王甚至擔心徐元直這是明著倒向了太子。倒是林如海看的明白,徐元直是個心胸狹小的人,最容不得別人和他意見相左。徐元直是要惡心賈雨村和楊玉呢。


    反正徐元直上了年紀,就該迴家養老去了,扔下個爛攤子叫後來者收拾去,正好給徐元直的退休生活來點娛樂不是。


    這不是,安崇善還沒進內閣呢,就開始找事了,顧直覺得袖子一動,寧王對著顧直做個眼色,示意他一起告退出去。誰知皇帝卻看見了寧王和顧直的小動作,皇帝咳嗽一聲:“顧直你怎麽這件事?”


    顧直忙著說:“臣不在戶部,也不知道湖北的事情,不過這幾年國家賦稅雖然是維持以前水平,但是用度比以前翻了幾番,因此國庫裏麵緊張也是有的。至於別的,臣不敢妄言。”


    寧王卻是皺著眉對著皇帝說:“這個安崇善真是糊塗東西,湖北修築堤防那樣的大事也說沒錢,要等著沒飯吃了才拿出錢來不成。皇上很該查一查戶部的賬目,看他們是真的沒錢了還是那那些錢弄到什麽地方去了。我真是奇怪了,徐元直這個人,平日看起來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麽會推薦這樣的人進內閣呢?”寧王瞪著眼想起來安崇善當初刁難靖王的事情,對著賈雨村板著臉說:“你也不用在這裏和皇上囉嗦,當初他連著靖王都敢不放在眼裏。西南的戰事那樣緊張,眼看著鑄造大炮不能按時出來,他還有心腸扣著工匠們的銀子不肯給。你這個事情,算是輕的了。”


    賈雨村忙著對寧王拱拱手,一臉的惶恐之色:“臣竟然沒看見寧王爺在這裏,失禮,失禮!顧大人也在。”說著賈雨村對著顧直和寧王團團一揖,好像是才發現還有這兩位呢。顧直忙著還禮,他坦然的對上賈雨村探尋的眼神,有些尷尬的嘿嘿一笑:“我辦了錯事,證聆聽皇上的教訓呢。”


    皇帝哼了一聲,抱怨著說:“你很該和賈時飛學一學,你怕不知道吧。這個顧直竟然受了人家送來的兩個丫頭。哼,年紀輕輕的就學會聲色犬馬了。朕是看著你原本是個老實人,誰知你也開始有了花花腸子了。現在好了叫人抓著辮子捅到了朕麵前,真是說嘴打嘴,朕還信誓旦旦的和人說顧直是個能守得住的。誰知一轉臉就成了這個樣子!辜負皇恩可恨!”說著皇帝對著顧直狠狠一瞪眼:“你還站著幹什麽?聽說這些天你在家裏倒是清閑的很呢。整天胤吟詩作賦,詩酒放誕。你這是打算就這麽頹唐下去?”


    聽著皇帝的話,寧王的眼神閃爍下,但隻是一瞬間,顧直卻把寧王的神色看在眼裏,看樣子皇帝是在試探自己呢。想著顧直做一副無奈的樣子對著皇帝說:“皇上幹脆準了我迴家養老吧。我這個一等公做的渾身難受。還不如以前在外麵做個地方官呢。哪怕是個縣令什麽的也好啊。別的不說就是那些奉承的嘴臉,我看著就渾身難受。皇上是知道我的,我是個心裏想什麽,臉上就露出來的,最討厭的便是轉著圈的攀關係,蠅營狗苟的。我也不是個傻子,以前是什麽樣子,現在是什麽樣子,我哪裏不清楚他們心裏的盤算。我實在是不想和他們敷衍了。”


    皇帝微微一挑眉:“哦,你說說看,以前他們如何,現在他們是什麽樣子呢?是求你什麽事情呢?”


    “皇上是知道我的,我是奶娘辛苦養大的。若不是老師當年收留了我,教我讀書,這會我不是已經餓死了,就是做個耕田的農夫罷了。其實那樣也不錯,自種自吃,沒什麽煩惱。我當初雖然是中了狀元,可是在那些人眼裏我依舊是個鄉下來的窮孩子,沒見過世麵。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小子罷了。我剛得了官職的時候,同僚裏麵都是等著看我的笑話呢。我雖然出身貧寒。從小沒見識過什麽,可是卻一直記著當年老師的教誨,侍君以誠!有什麽苦差事,累差事我不躲,有好處我不爭搶。每天認真辦事嗎,奶娘和我說過,守著多大的碗,吃多少飯。陳承蒙皇上賞識提拔,總算是在官場上站住了腳。等著我再迴到京城,發現到處都是笑臉了。更有些人見著我小心翼翼的,仿佛我是個鬼能吃了他們似得。後來我明白過來,原來有謠言說甄應嘉史是得罪了我,被我給彈劾下來的 。我竟然不知道,我有這個本事!”顧直說著看一眼皇帝。皇帝想起來當初顧直外放之前,紫鵑和他單獨說過的話。


    是自己先對甄應嘉有了不滿,才叫顧直這個和甄應嘉沒任何額牽扯的空降兵,愣頭青到江南去的,顧直當初到江蘇目的之一,就是調查甄應嘉是不是對朝廷和皇帝存異心,和他在江南到底如何。結果顧直調查出來的東西叫皇帝越發的觸目驚心。國家賦稅重地已經都要成了甄應嘉的私產了!


    皇帝臉色緩和了下,接著問:“看樣子你還算是個老實的。其實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的父親是個忠厚人,你的性格和你的父親是一樣的。朕倒是更喜歡你這樣的世家子弟,沒沾染上壞習氣。你接著說,你現在怎麽一臉的不耐煩,莫非是嫌爵位——”


    一等公了,這已經是頂級了,再要上升可就要封王了。顧直一臉的鬱悶趕緊解釋:“皇上還是行行好,把我的一等公削去好了。我實在是被那些人鬧的不勝其煩。他們有手有腳,有自己的營生,卻要到我這裏來做奴才!我隻聽說有實在是活不不去,自賣自身做奴才的,也有犯罪全家抄沒發賣為奴的。怎麽還有上趕著全家一起來做奴才的?還有很多人上門道賀,他們說的那些話都聽不懂。裏麵的關係太複雜了。”開國已經是百年,勳貴之家們互相聯姻,大家盤根錯節,都成了關係網。顧直表示自己和那些人說話就像是個傻子。聽著他們攀扯著誰的拐了幾個彎的親戚,誰的門生在哪裏做什麽官職,聽見了什麽風聲……顧直都要暈了,可是他還要維持著麵子跟著假笑。


    “……我知道他們肯定是背後笑話我呢,把我看的和鄉下人進城似得,等著拿著我取笑尋開心。臣隻好做放誕無禮了,他們愛笑話隨便笑話去!我反正是這樣了!”顧直表示忽然坐了貴族,有點不能適應呢。


    “哈哈,你這個人還真是名如其人,顧直,直來直去,毫無矯揉造作的掩飾。但是朕是天子,封賞的爵位豈能說收迴去就收迴去。你也不用在家躲著了。靖王的功課——”皇帝好像是很頭疼的歎氣,對著顧直說:“我知道,你和靖王脾氣相投,你就到他身邊做個伴讀吧。傳旨封顧直為文華殿大學士,國子監祭酒。”


    顧直聽著皇帝的話,心裏一定,臉上卻露出來輕鬆之色,對著皇帝磕頭謝恩:“臣謝皇上隆恩。一定不辜負皇上的期望,好好的幫著王爺讀書。”


    “也不是隻叫你管著他讀書,這個孩子脾氣浮躁些,你要勸著他點!不要任性使氣。都是大人了,還和孩子一樣,風風火火的,別人隨便說點什麽就立刻著了。”皇帝一擺手:“你退下吧。”


    賈雨村正在出神,忽然聽著皇帝問自己:“雨村,你剛才遞上來的折子,朕要再看看。不過河工上不能停下來,先叫江蘇的藩庫上撥了銀子到湖北的河工上。”


    “老爺迴來了!”隨著小丫頭的通報,寶釵見著賈雨村心不在焉的進來,她忙著迎上去,也不多說什麽,隻殷勤的服侍著賈雨村洗手換衣裳,等著賈雨村坐下來,端著茶杯才迴過神來,笑著說:“我剛才想事情呢,就愣住了,可是委屈了你了。你的臉色不好,要不要叫個大夫來看看。”


    寶釵知道這都是賈雨村敷衍的話,她笑著說:“我好好地,有什麽不舒服的,沒事幹什麽請大夫吃藥?我的身子好著呢,也不想裝病,做什麽病西施一般。”寶釵忽然眼圈一紅,轉過身子不說了。


    這個時候鶯兒出來,對著賈雨村說起來迎春如何冷淡,寶釵叫人請了幾次都是不肯來,聽說迎春在賈家住一天,就到黛玉那邊去了。還有黛玉毫不客氣的拒絕了寶釵的提議:“她們一個個的糟踐上來,奶奶正為了那件事傷心呢。”


    賈雨村沉吟一下對著寶釵說:“這個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是我想錯了,連累了你了。不過你放心,你遲早會揚眉吐氣的。小不忍則亂大謀,當年韓信受□□之辱,這點小齟齬你不要放在心上。你素來聰明,我有些煩心事,我們說說話,權當這是散心罷了。”


    賈雨村把今天見皇帝的情景說了,寶釵聽了沉吟半晌:“我看這個事情,還要從後宮入手,肯定是皇上聽了什麽,大概是皇後說了什麽。那個顧直實在是裝的很好,竟然沒一點破綻。皇上冷淡他也不生氣。沒了差事也沒怨言!皇上本來心裏就有愧疚,見著顧直如此肯定是認為顧直沒存什麽報複憤恨之心。皇上越發的看重靖王了,老爺是個什麽打算呢?”


    寶釵的話證說中了賈雨村的心事,自己別是有點演的過火了,靖王對自己有了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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