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後視鏡,他看見,莫非掙脫了所有人,瘋了似的追著車狂奔,“哥——”


    他看見莫非摔倒了路上,“六六——”


    他看著莫非離他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不見。


    六六墨鏡下麵的那雙眼,瞬時淚如雨下。


    那是怎麽樣的一個初秋啊。


    秋初真是六六最討厭的時節,炎熱未褪,秋燥已至,整個世界都在失序。


    每逢夏末秋初,他心情總是格外糟。


    六六用了六年時間,沒放下他們離別的這一幕,所以他也真是沒想通,不久之後,被他扔在路上的莫非,怎麽會突然從他窗子外邊冒出個頭,對他說,依然要跟他在一起。


    其實,把時間拉迴當時,莫非那一句醉話,“他是在意我帶走了誰的兒子吧?”未必真是針對他,更有可能是嘲諷莫明遠。


    所以,六年後的今天,在這鮮見人煙的黃土荒原,車在曠野停下時,六六打開自己這邊的車門,點了支煙,深吸一口,終於再次問出這句話,“當年分手的事,你怨過我嗎?”


    莫非沒有抽煙的資格,愣了半天依稀明白他哥這天在糾結什麽事,卻依然確認著問道:“你說清楚點,我怨你什麽?”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


    六六迴答時還是有些艱難,“我知道我媽跟你爸的事之後,什麽都沒問你……”


    六六自己說不下去了


    後麵省略的所有……沒給過辯解的機會,沒留一點申辯的餘地,沒有任何交流的想法。


    盡管…以當時的他,認真的,就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前燈給車廂映上一層不甚明了的光亮,莫非瞧著六六線條優美的側臉,六六眯眼望著窗外,神色似有幾分頹喪。


    莫非突然笑了聲,沉聲說:“我怎麽敢怨你,你多厲害啊。還是那句話,我不好,你打不得罵不得?你說你是不是拿了個本子給我記著分呢?你就一聲不吭地看著我表現扣分是吧?扣到最後,分數沒了,甩下一句分手就走。你怎麽能這麽狠?”


    六六煙都忘抽了:“……”


    莫非越說越來勁兒:“你這個人,對你好,你迴頭就忘,對你一點不好,你能放大一百倍記住一百年,情分呢?你還嫌我總說愛。你一個愛字也沒說過,我跟你計較了嗎?”


    六六本來是來解決問題的,被莫非這一頓嗆,反而上火了。他承認他有錯,可特麽到這會兒錯的全是他一個人了?這小混蛋怎麽這麽能打蛇上棍?


    六六氣得牙癢,夾著煙的手開始發抖,“這會兒你知道怨我了。我媽那迴事,你早說明我會跟你計較那麽多?你仔細算算,你那時候揣著明白裝糊塗氣了我多少迴,我是個泥人也得生出三分土性……”


    莫非笑了,突然打斷他,“這不就結了?”


    溫熱的大掌很快握住他的手。


    六六微怔。


    很快,他看見莫非英俊麵容在他眼前放大,莫非扳過他的頭,讓他麵對自己,接著,額頭抵住他的額頭。


    晦暗車廂裏,莫非眼中光彩幽幽的。


    莫非說:“當年,我也是個混賬,你現在也沒跟我翻舊賬,眼下,你計較那時候的自己,又有什麽意思呢?”


    六六滿心愕然,他沒料到莫非會這樣寬慰他。


    這樣一來他更覺得自己沒意思了,莫非比他還小兩歲。


    他計較的心思還是沒打消下去:雖然莫非當年的所有作為,把他們朝著分崩離析的方向推,可他的自己的作用也未必正麵。


    說到底,當年的現實太殘酷,那時的他們,都沒強大到足夠承擔的地步。


    他所遭遇的並不都來自於莫非,可最後,負麵後果都壓在他跟莫非身上。比如:如果沒有替東曉發聲受挫,那時他就不會懷疑全世界,後來他也不會崩塌得那樣快。


    麵對莫非的釋然,六六覺得他至少應該完全坦誠一次,沉默許久,他說:“錯不全在你。要不是因為劇組事件,我當時的精神狀態或許不會是那樣,可我到現在也沒後悔管這所謂的閑事,隻能怪我自己太弱,居然能被打垮。”垮了,然後,讓他們的關係滑落到更不能控製的地步。


    以一人之力對抗全世界而落敗,換個人也未必會比六六狀況好。莫非手指捏了捏六六的臉頰,“我知道,這才是你,我哥是個爺們兒。”


    隨後又深深歎出一口氣,“人都說我天不怕地不怕,可我怕看見你不是以前的你,”自嘲地笑了聲,“這話說出來真他媽矯情。”


    六六忍不住問:“以前的我什麽樣?”


    莫非認真地迴答:“男人至死是少年。”


    可這樣的少年多數夭折在路上。


    莫少爺放著安生日子不過,專喜歡這樣的人,六六按住莫非的額頭把人推開了些:“你其實是個瘋子吧?”


    莫非嗯了聲,“也差不多了。你呢?咱倆在一起之前,我就愛玩些拚命的東西,你真嫌棄過我愛作死?”


    “放屁!”六六說,“什麽作死?多酷。”


    是的,就算在最脆弱的那段日子,莫非玩極限,他也隻是害怕。害怕就是自己承受能力弱,可他從沒打心眼覺得玩極限有什麽不好。可能正因為如此,他再惶然也沒有堂而皇之地阻礙過莫少爺的愛好。永遠都再攀高,永遠不肯停下的大男孩,多麽耀眼。


    莫非親昵地用鼻尖碰了下他的鼻尖,“這不就結了,你也是個瘋子。”


    兩個隨時挑戰地獄級生活難度的人,瘋子對瘋子。


    不可取代,是說說而已的嗎?


    六六把煙用力擲到車外,“瘋子!”突然抬手捧住莫非的臉,狠狠地親了上去。


    莫非一點就著,隻愣了半秒就按住六六後腦生猛地迴吻。


    寂靜車廂隻剩下黏膩的水聲,接著是越來越張狂的唿吸聲。夜晚,人跡罕至的荒野,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誰也說不清是誰先扯開了對方的衣褲,又是什麽時候從前座折騰到了後座。他們的氣息在逼仄的車廂裏互相摩擦,而後,車身不管不顧地震動起來。


    反正車裏的人都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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