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沈凝煙與葉昔遲並肩走在揚州城的大街上,一左一右,緊緊相挨。


    周圍皆是人潮湧動的商鋪小攤,葉昔遲的相貌出眾,才走了沒幾步,就已惹得路人頻頻側目,其中不乏有年輕貌美的女子在內。


    沈凝煙一一掃過那些意味不明的曖昧目光,鬱悶道:“都說江南女子溫婉賢淑,嬌羞文靜,今日一見,怎麽與傳言頗有不同?”


    “哦?”葉昔遲的唇邊笑意盈盈,手中搖著一把素雅的折扇,同他的這張臉配在一起,真真是恰到好處,“此話何講?”


    他真是到哪都不忘勾引人!


    沈凝煙氣唿唿地瞪他一眼,鼓了鼓腮幫子,隨手指著一個女子,道:“公子難道不覺得她們的目光太過直接刻骨嗎?”


    葉昔遲順著沈凝煙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年約五十來歲的婦人提著竹籃站在路邊的一個小販前,手裏拿著一棵綠油油的青菜,正為了是否便宜幾文錢與小販爭得不亦樂乎。


    “你說她嗎?”葉昔遲努力忍著笑,完全不知她的怒火是源於何處,“阿花,人家這麽做也是為了生計。雖說江南土地肥沃富饒,城裏城外一片繁榮之色,卻也並非人人都能過得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更何況諸如此類的事情,京城裏也隨處可見,你又何必那麽見怪呢?”


    她哪裏見怪了?瞧著葉昔遲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沈凝煙恨不得一拳揍上去,打成了熊貓臉,也倒省了她幾分心思了。


    剛想開口反駁,抬眼卻見那個婦人殺價成功,正洋洋得意地點著竹籃裏的東西。迴頭見他們二人看著自己,婦人也不奇怪,隻是笑道:“我買了那麽多年的菜,還是這裏的最實惠!”說完,樂嗬嗬地走了。


    沈凝煙的嘴巴張得就快要塞下一個雞蛋了。這是怎麽迴事?她想讓葉昔遲看的,分明就不是這個上了年紀的大娘啊!


    葉昔遲收起扇子敲了敲她的頭,終於忍不住笑道:“溫婉賢淑,嬌羞文靜這兩個詞用在方才那位大娘的身上,的確……唔,不太合適。”


    沈凝煙默默地看了一眼那位大娘的背影,欲哭無淚,這次丟人簡直是丟大發了!


    ***


    兩人在街上轉了許久,來到一個轉角處的時候,葉昔遲忽然停住了腳步。


    “公子,怎麽了?”沈凝煙輕聲詢問。


    “你看。”葉昔遲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間酒樓,鑲了金邊的招牌上“倚翠軒”三個字尤為醒目。此刻已過了午飯的時辰,酒樓裏卻依舊人滿為患,甚至門口還有不少人正在等候。


    沈凝煙似懂非懂,隻想著他們此行的目的,道:“公子是想買下這間酒樓?”


    葉昔遲不置可否,又道:“你仔細看。”


    沈凝煙不知道他想要自己看什麽,又張望了幾眼,除了樓內用食的人多了些,並未發現有任何異常。


    葉昔遲又指著對麵的那間酒樓,“你再看那間。”


    沈凝煙疑惑地望過去,同樣是酒樓,同樣在一條街上,兩家的生意確迥然不同。若說方才那間酒樓是人滿為患,那麽現在看的這間,著實可憐了些。堂內桌椅擺放整齊,地麵上沒有一絲塵埃,完全不像是正在開門做生意的模樣。


    葉昔遲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手中的折扇,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這兩間酒樓離得那麽近,為何大家寧可在外等候,也不願多走幾步去對麵的那間呢?”


    沈凝煙本來不覺得,現在被他這麽一說,倒也心生疑惑,猜測道:“會不會是因為倚翠軒的飯菜比較好吃?”


    葉昔遲:“……”


    沈凝煙托著下巴,“也有可能是有優惠?”


    葉昔遲:“……”


    沈凝煙:“又或者說,其實對麵那家的飯菜都已經賣完了,大家不得已,才隻能來這邊吃?”


    葉昔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丫頭平日裏看著挺聰明的,怎麽一到關鍵時刻就犯傻?


    “你就不能往深層想嗎?”


    葉昔遲好意提醒,卻見沈凝煙瞪大雙眼極為無辜地瞅著他,好像在說我為什麽要往深層想一樣。


    葉昔遲無奈地歎氣,投去一個頗為嫌棄的眼神,“算了,問了你也是白問,倒不如過去看看。”


    沈凝煙默默地接受著他的鄙視,吐了吐舌頭,快步跟了上去,“公子,等等我。”


    ***


    倚翠軒門外,一個身材矮小、微微發福的夥計正熱情地招唿著客人,每個客人的手裏都拿著一片竹簡,竹簡微微泛黃,上麵寫了他們等候的順序。


    見葉昔遲與沈凝煙走來,胖夥計先是飛快地打量了他們一番,複又殷勤地半哈著腰走到他們前麵,麵帶微笑地詢問道:“不知兩位客官需要幾等包廂呢?”


    吃頓飯而已,還有等級之分嗎?


    沈凝煙瞥了葉昔遲一眼,見他同樣麵露疑惑,便對著胖夥計道:“不好意思這位小哥,我們初來揚州,不懂這裏的規矩。請問你剛才說的‘幾等包廂’是什麽意思?”


    胖夥計整日站在倚翠軒外,閱人無數,一眼便看出了他們並非本地人,忙解釋道:“是這樣的,由於最近來我們倚翠軒的食客增多,我們的夥計和大廚們常常忙不過來,所以老板就想出了這麽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將大堂與包廂的客人區分開來,凡是在包廂內的客人,皆會視為貴賓,優先上菜。”


    這還叫兩全其美?沈凝煙不解道:“那在大堂裏的食客呢?”


    胖夥計笑哈哈道:“那自然是等貴客的菜色上齊了,才能輪到他們了。”


    “他們也願意等?”


    胖夥計怔了一瞬,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倚翠軒在揚州可是出了名的酒樓,每日都有數不盡的食客前來光顧,幾乎每位客人都需要等候,隻不過等候的時間不同而已。”


    “我們也要等嗎?”


    胖夥計遠遠看見他們的打扮,就已知道他們並非出生於尋常人家,到手的肥魚又豈有放走之理。圓滾滾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胖夥計笑道:“本店尚有一間上等包廂空閑,不知兩位客官是否需要?”


    沈凝煙這下總算是弄懂了,其實這所謂的包廂與大堂之分,不過是用銀子來衡量的。你給的銀兩多,服務自然也會周到些,相反你給的銀子少,大堂內坐滿了,其餘的人便隻有在外等候,直到裏麵有空的位子才能進去。


    沈凝煙原本隻是想問問,卻未料不待她迴答,一直沒有說話的葉昔遲忽然出聲道:“那便要一間上等包廂吧。”


    “好嘞!”胖夥計高興地應下,“兩位客官,請隨我來。”


    葉昔遲舉步跟上,沈凝煙在他旁邊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地提醒道:“公子,我們才吃好飯不久。”


    葉昔遲點頭,道:“我知道,所以才更要進去,嚐嚐這裏的菜色是否真的如他們所言得那麽美味。”


    兩人穿過熙熙攘攘的廳堂,沈凝煙望著身旁的人,個個都是酒足飯飽之後滿意的表情,輕聲道:“瞧著他們的樣子,味道應當不差才對。”


    “那可不一定。”葉昔遲朝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有些事情試過之後方能斷定。”


    跟著胖夥計上了樓,又七轉八拐地走了片刻,才來到所謂的上等包廂。


    胖夥計推開門,恭恭敬敬地退至一旁,垂首道:“公子,小姐,就是這裏了。請你們先在裏麵稍事休息,立馬會有夥計來為你們點單的。”


    葉昔遲微微頷首,“有勞。”


    相比起大堂的氣氛,這間包廂也算得上的別致雋雅了,地方不大,卻處處透著文雅之氣。臨著酒樓,是一條碧綠色的小河,河水清澈,隱約還可見到幾條小魚在水中翻滾。窗外風和日麗,從上往下望去,河麵上仿佛被染上了一層細碎的繁星,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葉昔遲倚窗而坐,沈凝煙俯身為他斟了一杯茶水,長發垂肩,“公子。”


    “真乖。”葉昔遲接過,茶香撲鼻,青煙嫋嫋,微抿一口,唇齒間立刻彌漫著清香,“澀中帶甜,果然是好茶。”


    沈凝煙其實不懂喝茶,聽他這麽稱讚,也淺淺地抿了一口,發現與自己之前喝的並沒有什麽不同。對茶道她不甚了解,可對葉昔早吩咐的事情,卻是日日夜夜都記得清楚,“公子,我們出門已有些時日,若是你真心喜歡這間酒樓,不如找老板來商量一下,將它買下如何?”


    葉昔遲凝眉,搖頭道:“主意不錯,可尚欠火候。”


    沈凝煙不解,嫩白的指尖在杯蓋上輕輕摩挲,“公子何出此言?”


    葉昔遲似乎端詳了一下,片刻才道:“其實進來之後,我發現這裏與別的酒樓並無什麽不同之處,倒是對麵的那間酒樓,卻顯得與眾不同。”


    這條街不算冷清,若真如方才那個胖夥計所言,每日都有許多食客慕名前來,又怎會注意不到對麵的那間酒樓呢?而前來的那麽多人中,竟都是寧可餓著肚子,卻沒有一人願意去對麵那間酒樓的?這也太奇怪了吧。


    沈凝煙汗顏,既然如此,他們還大張旗鼓地進來做什麽?甚至於還挑了這麽貴的一間,難不成連椅子都沒坐熱就走了嗎?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個肩上搭了條白巾,身材高高瘦瘦的夥計走了進來,“不知兩位客官需要些什麽?”


    葉昔遲放下茶杯,並沒急著點菜,而是道:“你且過來,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先問你。”


    夥計一愣,似乎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客人,驚訝之餘卻也是向葉昔遲身邊走了幾步,謙卑道:“不知公子想問些什麽?”


    葉昔遲開門見山,道:“我方才來的時候看到這條街上並非隻有你們這一間酒樓,可為何你們的生意這麽好,而對麵那間卻空無一人呢?”


    聽了他的話,夥計的神色忽然大變,不知為何,方才還沉穩的聲音此刻顯得慌亂起來,“公子,小人隻不過是一個下人,隻知道我們家的飯菜比較可口,城裏的百姓們都喜歡過來,其餘的事,小人一概不知啊。”


    葉昔遲皺眉,他的神色慌張,又似乎竭力隱瞞著什麽,並不像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


    他的表現太過明顯,沈凝煙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開口道:“小二哥,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那你那麽緊張又是為何呢?”


    夥計自知說漏了嘴,心下大駭,生怕老板知道之後會找他麻煩,臉色一白,手忙腳亂地搖頭,支支吾吾地趕緊撇清關係,道:“兩、兩位客官,小人真的什麽都不知情,還請兩位客官放過小人一命,小人家裏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不滿足月的兒子需要照顧,全家的生計全靠小人這一份差事,可不能丟了飯碗啊!”


    夥計聲淚俱下,一雙腿軟得就差沒跪倒在地。


    葉昔遲眼底的疑雲更甚,卻也不再為難他,擺了擺手道:“既然你不知,我們也不多問了。我們也已用過午飯,你去隨便上兩個菜來既可,不必太過鋪張。”


    “是,是……”夥計聞言如獲大赦,慌忙退下。


    “公子……”沈凝煙欲言又止。


    葉昔遲知她想問什麽,道:“此事確有蹊蹺。”想不到第一日來揚州便會遇上這等奇事,真是古怪之極。


    “那我們還要管嗎?”雖然沈凝煙對這事也挺好奇的,想要弄個明白,可如今的自己隻是一個隨從的丫頭,若葉昔遲不打算插手,自己也不好多說什麽


    葉昔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眸色一亮,道:“阿花,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什麽賭?”


    “唔,就賭這倚翠軒與對麵的那間酒樓有沒有交情。”


    這麽無聊的問題還需要賭嗎?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裏麵的因果關聯一定不簡單好不好。


    沈凝煙隻是遲疑了一下,剛想發表自己的看法,卻聽得葉昔遲道:“你不說話就算是默認了。我猜這兩間酒樓之間不單單是有故事,甚至還有可能是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這樣吧,我們待會兒去對麵看看,問問究竟是怎麽個情況。若是我猜對了……”


    “等等,等等……”聽著葉昔遲的話自顧自地說個不停,沈凝煙連忙揮手打斷他,委屈道,“公子,我還沒賭呢!”


    葉昔遲勾了勾唇角,笑如春風,“你已經賭了。”


    咦?


    “不過是有交情與沒交情之分,我既已下了賭注,那你自然也算是賭了。”


    沈凝煙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要忍耐,要習慣。可每次卻仍是恨得牙癢癢,心裏暗暗罵了葉昔遲一萬遍小人。哼,你現在不過是仗著我喜歡你,才可以那麽肆無忌憚地欺負我!葉昔遲你等著,總有一天姑奶奶會把你剝皮抽筋,然後讓你跪在地上求饒!!!


    “阿花,你可有異議?”


    沈凝煙嘴角一抽,抗議有用嗎?當然沒有!


    “……我賭就是了。”


    葉昔遲滿意地點頭,眼中閃過一抹奸計得逞之後的快感,“那我們就賭一個月的差事吧。不知是否近來馬車坐久了,本公子總感到腰酸背痛得厲害,若是你賭輸了,便為本公子捶一個月的肩,如何?”


    “那如果我贏了呢?”沈凝煙有氣無力地問道。明知不可能,還是不死心。


    葉昔遲輕笑,忽然覺得她死鴨子嘴硬的模樣有些可愛,“這個啊,那就等你贏了再說,條件嘛,也任你開,如何?”


    沈凝煙猛一抬頭,眼前瞬間染上了一片粉紅色。如果她到時候的條件是讓他娶她,他是不是也會同意?


    沈凝煙拍案而起,氣勢與方才判若兩人,“好,我跟你賭!”


    為了她將來的幸福,就算這兩間酒樓之間有什麽聯係,她也一定要讓它們毫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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