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月放開了林大娘的腳,林碧雲與林楠也放開了王媒婆,四個孩子跪抱到一起,哭成了一團,而圍觀群中聽著她們哭的可憐,有那心軟的,已經陪著抹起了淚。


    王媒婆見此情景,趁機要溜,被圍觀群眾堵了個嚴實,朝著她身上啐了好幾口唾沫:「披著張人皮,盡做些禽獸事!連畜生都不如!」


    也有朝著林大娘啐唾沫的,議論指點不絕於耳:「沒見過這麽狠心的婆子……虎毒尚不食子呢……」


    正鬧的不可開交之時,何氏撥開人群,衝了過來。


    四個孩子跑出去之後,她也是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孩子們這是要去做什麽?


    王媒婆能在孝期跑上門來,這其中的原因不必細想,她也能猜個一二。她是性子弱了一點,可不代表沒腦子,不會想事。恰恰相反,正因為她生性謹慎,又是個柔順的性格,多年來無論遇上大小事情,總是要思前想後,想個明白。


    上一次在病中,自家婆婆跑來辱罵,一副恨不得讓她病死算了的派頭,何氏就有所覺察,自家夫君一亡,這是婆家容不下她的征兆啊。


    本來嘛,林保生一過世,她也恨不得追隨於地下。他們夫婦一向恩愛,驟失鴛侶,簡直生不如死。可是偏偏被婆婆跑上門來辱罵,小閨女烈性,撲上去便要與林大娘拚命,這讓她頓時醒悟,今天婆家能逼死了她,改日便能虐待迫害她的孩子。


    ——就算是為了孩子,她也不能讓婆家如了意!


    此後她逐日開解自己,強迫自己進食調養,漸有起色,卻不成想又有了王媒婆這出。


    其餘三個孩子性子都恭順,隨了她與林保生,但小閨女卻是個烈性子,從小看著乖巧可人,可是從最近的這些事情裏就可以看出來,這孩子不是個任人搓扁捏圓的性子。


    這麽一想,何氏便坐不住了。


    小閨女不會帶著姐弟幾個去找婆婆麻煩吧?


    她正在病中,略微收拾一下才能出門,又想到要與婆婆正麵衝突,便覺心慌氣短,可是為了孩子們,也隻能強撐著。待出了門,慢慢的走過來,還在要路上尋幾個孩子的身影,一路不見,到得林家祖宅門前,隻見外麵圍了好大一群人,恰逢正鬧到不可開交的時候。


    何氏聽得人群中鬧將開來,四個孩子的哭聲簡直是在剜她的心,待聽清了孩子們口裏的話,更是心痛如絞,分開人群便往進走。圍觀的人群中大部分都認得何氏,見她白著臉過來,皆讓開一條道,由得她直走了進去,她也不去扶孩子們,直挺挺便跪在了林大娘麵前,重重的磕了個頭下去,大放悲聲:「阿娘,夫君這一去,我本來也不想活了,可是生了這四個孩子,總不能教她們無依無靠,這才想著要好活下去,拉扯她們長大。阿娘偏容不下我,非要請了王媒婆來說親,哪有兒子尚在孝中就逼兒媳婦改嫁的?阿娘若是再逼我改嫁……我就死在阿娘麵前!」


    何氏大哭,作勢就要向林大娘麵前的門柱子上碰過去:「我此生再不會侍二夫,阿娘若是非要逼我出林家門,我就死在林家祖宅麵前!我自進了林家門,孝順翁姑,侍候夫婿,延續子嗣,這是哪裏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阿娘非要逼死了我?!阿娘你好狠的心啊!!」


    林大娘哪裏料得到向來柔順的何氏也來了這一出?頓時傻立在當地,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想不起來了。


    圍觀的婦人立刻上前去拉著何氏,何氏本在病中無力,這番大哭真是耗費精神,她又不是成心想尋死,隻是覺得借著孩子們這場大鬧,索性與婆家撕虜開了,日後各過各的日子,省得婆婆與弟媳婦再想什麽惡招,在此被人一拉,便順勢哭倒在別人懷中,傷心難禁。


    孤兒寡母本就可憐,又被婆家這樣逼迫,旁人瞧著,當真可憐,又覺林大娘這婆婆歹毒可恨!


    四個孩子鬧了這一場,見何氏出現了,林碧雲還怕阿娘責怪她帶著弟妹們胡鬧,結果一看到阿娘也是這種做法,全然不怕家醜外揚,不知為何,她心中頓時覺得有了底氣,再瞧林碧落,朝姐弟三個使勁使眼色,邊哭邊衝了過去,朝著林大娘磕頭:「阿嬤既容不下我阿娘,我們姐弟四個也都不活了,通通死在阿嬤麵前,阿嬤也心滿意足了……」說著也做勢要去撞柱子。


    其餘姐弟三個見狀,如法炮製,四個孩子也要去死,圍觀群眾中有好些婦人連忙上前拉著這四個孩子,又有黃三叔氣憤道:「你這個婆子,當初逼走了林大郎就算了,如今林大郎雖不在了,萬幸他是個有本事的,立了一番家業,足夠她們孤兒寡母的嚼裹了,你貪心不足,還非要逼死了她們娘幾個,占了林大郎的家產才足嗎?這世上哪有這樣當娘的?」


    又有恰好路過的鄔捕頭等人麵露鄙色:「真是黑了心的婆子……」等語,不一而足。


    林大娘氣的要吐血,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卻又是個惜命的性子,事到如今,隻能抵賴,一眼瞧見旁邊的王媒婆,頓時有了說詞:「明明是王媒婆喜保媒拉纖,哪裏是我的主意?」


    王媒婆走街串巷,最是個舌燦蓮花的潑辣性子,不同於一般的蠻婦隻是撒潑,家裏的男人被她管的俯首貼耳,這附近的婚事有一半兒是她牽線,被人唾罵,心中早暗道背晦,接了這樁事,賺了還沒二兩銀子,卻遭了這等大辱,又聽得林大娘要賴她,早跳將起來,兩手掐腰的罵將起來:「黑了心肝的毒婦,你自己做的套兒,想要林大郎家的家產,生怕兒媳婦留著家產貼補了野男人,花了一兩碎銀來招我做這事,這會卻全將此事賴我頭上,我呸!老娘就是今兒拚了不拿這銀子,也不背這黑鍋!」說著將自己懷裏一兩多碎銀掏出來,兜頭砸到了林大娘麵上去,氣洶洶走了……


    圍觀眾人見她這番作為,倒不好再攔她,便由得她徑自去了。


    這裏林大娘被人圍著,四麵楚歌,一張臉漲的紫紅,啞了火。


    林碧落覺得,這種事情,見好就收,也差不多到火候了,便擦著淚到了何氏身邊,要將她拉起來:「阿娘,咱迴家吧,阿嬤不喜歡我們,我們姐弟以後在街上見到阿嬤保證遠遠躲開,不惹阿嬤生氣,隻要阿娘養好身體,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過活……」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提起這話頭,是真傷心。


    林保生在世之時,可算是一家人,如今家中頂梁柱塌了,再提一家人總覺得傷心。


    其餘三個孩子也過來扶何氏,聽得林碧落之語,哭的也極為傷心。方才勸慰著何氏的婦人們便扶了何氏起來,眼見得她們娘兒五個臨走之前,還知道朝著林大娘行禮辭別,再傷心也禮數周全,不由又歎息一聲:這林大郎當真死的太早了些!


    她們娘兒們五個一路相扶著迴去了,這邊圍觀群眾又指著林大娘譴責了一迴,特別是黃三叔指著林大娘道:「你這個婆子就作孽吧,死了以後看你怎麽有臉去見你家大郎……」搖頭歎息著也走了。


    圍觀的四鄰及路人一散,林大娘隻覺心頭一口血都要氣的噴了出來,轉身一推門,院門一開,隻見兒子媳婦尷尬的站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轉頭提了門閂便往江氏身上擱:「你個嘴甜心毒的賤婦,讓我今日在街坊鄰居麵前出了醜,你心裏便安生了罷?出的這是什麽餿主意?」


    ——再暴怒的林大娘,也舍不得往幺兒身上砸門閂。


    打壞了林佑生,她得心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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