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裏大雪紛飛,因足疾而滯留京師的薛萬徹剛剛從房遺愛的府邸出來,他那紅黑的臉膛包裹在狐皮圍子之中,花白的胡須在風雪之中輕輕顫動,香甜的酒氣混於白汽之中,從口鼻唿了出來。


    他的眼角隱藏著笑意,帶著醺醺醉意,策馬緩行於長安的大街之上,他遙望著太極宮的方向,嘿嘿一笑,低低哼起了小曲兒來。


    安樂太久的薛萬徹,儼然沒有了當年四處征伐之時的強健體魄,然而他的皮囊之內,仍舊住著好鬥的靈魂。


    隻是被酒色充塞的頭腦,再也沒有以前枕戈而眠之時的警覺,以致於他並未發現自己身後的影子。


    這個跟蹤薛萬徹的人,從房遺愛府邸潛行出來之後,看著薛萬徹離開,而後拐入了坊間的小巷之中,不多時就從徐公府的後門鑽了進去。


    與此同時,一個同樣矯健的身影,則從駙馬都尉柴令武的府邸溜了出去,今天,柴駙馬和巴陵公主宴請了駙馬都尉左驍衛大將軍執失思力、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節、還有特進太常卿江夏郡王李道宗。


    這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徐公府,而後聚集在了徐真的房間之中,他們正是左黯和寶珠!


    張素靈和凱薩都有孕在身,又即將臨盆,身子很不方便,李無雙需要照顧兒子思唐,徐真又不可能親自出馬,周滄勇武有餘,潛伏卻不行,是故這等要事,也就交給了左黯和寶珠。


    為過年之前,徐真就主持了他們二人的婚事,如今二人更是如膠似漆,徐真本不願二人親身涉險,可事關重大,也隻能動用這兩名親信。


    所幸的是,他們並沒有讓徐真失望。


    收到了二人的情報之後,徐真心頭大喜,連忙趕到了李勣的府上,一直密議到了傍晚,這才迴到府上,又召集了幾位夫人。


    徐真很少如此嚴肅,凱薩幾個也不敢調笑,連小思唐都不來打父親的屁股,老老實實地縮在母親的懷中,一雙眼珠子盯著兩位姨娘的大肚子,似乎在好奇兩位姨娘藏了什麽好東西。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我需要你們按照計劃行事...”


    凱薩等人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徐真知曉她們一定會有這般反應,隻是沉默著,給她們足夠的時間。


    良久,凱薩終於發揮了大姐的作用,與李無雙等人竊竊私語了一番,而後諸女異常嚴肅地朝徐真說道:“但憑郎君之願!”


    徐真見得幾位娘子都同意,心裏自然是開心無比,翌日,他早早就入了宮,除了見李明達之外,他還見了薛仁貴和謝安廷。


    一切商定完畢,他才匆匆離開,打馬往太乙山而走,直到暮色滄瀾才迴到府邸。


    徐真冒雪而歸,換了燕居常服圍著紅泥小爐,愜意地喝著小酒,他的身邊無人作陪,因為李無雙和凱薩張素靈等人,皆不在府上。


    該做的準備他都已經完成,萬事俱備,如今就隻等東風了!


    永徽四年正月,李治破例冊封李明達為歸思公主,下嫁鎮軍大將軍、上柱國徐真,一時間舉民歡慶,由於徐真在民間的聲望頗高,整座長安城都在歡慶。


    當今聖上親自主持,並宴請文武百官,一應事宜皆按皇室最高規格來操辦!


    李治心裏也是沒底,雖然慕容寒竹信誓旦旦地許諾,他還是心裏發慌,不太敢與徐真目光接觸。


    當他看到李明達一身鳳冠霞帔,心神才安穩了下來,他之所以如此急迫,當真覺得徐真會謀反麽?


    徐真並無謀反的道理,隻是需要一件大事,來穩固他的統治,將民眾百姓的心,從徐真的身上,拉迴到他李治的身上罷了。


    於是,當他看到李明達出現,他的心裏竟然有些內疚。


    李明達被送入洞房之前,跟這位皇帝哥哥說了兩個字:“謝謝!”


    李治差一點就想要阻攔,他似乎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想起了自己跟這位妹妹的童年迴憶。


    然而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他望著太極宮的方向,口中喃喃道:“盧公也該差不多了吧...”


    其口中的盧公不是別人,正是盧國公程知節是也!


    太宗駕崩之後,程知節自翠微宮奉敕統率飛騎軍護衛皇太子李治迴朝繼位,並在左延明門外連續宿衛三個月。


    徐真出使吐蕃期間開始,程知節就接過了徐真的職位,領左屯衛大將軍,兼檢校屯營兵馬。


    今日萬民歡慶,程知節卻沒有參加,他按照皇帝的密令,統帥著北衙的兵馬,暗中埋伏了起來。


    因聖上出行,宮中金吾衛紛紛出動,宮禁反而薄弱了一些,加上慕容寒竹有意放寬,承天門上並無太多駐軍。


    到了正午,果然有數百偽裝成平民的叛軍衝突宮門,這些人居然異常順利地殺了進來!


    程知節老而彌堅,冷笑一聲,率伏兵陡然殺出!


    房遺愛和薛萬徹等人都在徐真的婚宴之上,隻是他們的心早已飛了出去,隻待宮中傳來信號,他們才能鬆懈下來。


    可等了許久,他們並未等來該有的消息,而是等來了薛仁貴和謝安廷,以及他們帶領的左右衛兵馬!


    “房州刺史房遺愛等一幹賊子,蓄意謀反,組織軍兵衝擊宮禁,證據確鑿,全部拿下!”


    薛仁貴一聲令下,左右衛的士兵們轟然出動,婚宴頓時大亂,房遺愛等人為之愕然,原本以為事情天衣無縫,哪裏知道居然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直到他們看到李治身邊的慕容寒竹臉上的冷笑,才頓時幡然醒悟!


    “豎子害我也!”薛萬徹須發倒張,指著慕容寒竹大罵一句,話音未落就被擒拿了起來,連嘴巴都被封住!


    他們本想借助徐真的婚宴,將宮中衛士全數引到李明達的公主府,而後占據宮廷,以圖謀大事,沒想到消息被慕容寒竹給竊取,殊不知製造整樁事件的幕後之人,正是慕容寒竹!


    李治冷哼一聲,並未理會這些人,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態,而後命人將一幹人等全數帶走,文武百官震撼難當,這事情來得實在太過突然!


    慕容寒竹高聲宣讀罪狀,將駙馬都尉房遺愛等人謀反之事,宣揚天下,然而李治最為關心的,卻是洞房之中的徐真與李明達!


    他在衛士的保護之下,來到了公主府的後宅,衛士們早已將整座後宅重重包圍,慕容寒竹命人一腳踢開了房門。


    他的心頭充滿了複仇的快感,隻覺得看著徐真慘然落幕,乃是天底下最快樂之事!


    然而當房門打開之時,房中卻空空如何,慕容寒竹頓感事情不妙,推開衛士,也不顧安危,繞過了屏風,洞房之中並無一人,李明達與徐真不見蹤影,去向不明,而紅榻腳下,一直黑狗眼汪汪地朝慕容寒竹吠叫著,脖頸上還掛了一封書信。


    李治在衛兵的簇擁之下走進房中,衛兵們將屏風撤了下去,慕容寒竹鐵青著臉,將那狗兒脖頸上的書信取了下來,交給臉色比鍋底還要難看的李治。


    李治嘴角微微抽搐,展開書信掃了一眼,而後收入了袖籠之中,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迴宮!”


    慕容寒竹心頭驚慌,走到李治的身邊,隻聽後者咬牙切齒地下令道:“發動兵馬,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挖出來!”


    慕容寒竹唯唯諾諾地答應著,準備下去吩咐人手,可他剛剛穿過後宅,一名公主府的家仆卻端著婚宴的熱菜迎麵而來,不小心居然撞了個滿懷!


    “天殺的狗奴!”


    平素溫文儒雅的慕容寒竹忍不住罵了出來,然而他的話音還未落,就已經戛然而止,因為心口的痛楚陡然炸開,凝住了他喉頭的話語!


    他死死地捂住胸口的血洞,正要高聲唿叫,那家仆手掌一揮,寒芒從慕容寒竹的眼前閃過,他的人頭咚一聲落地!


    怒睜的雙目之中,那家仆的影子赫然入目,慕容寒竹的意識還未消散之前,終於記起這家仆的臉麵,此人似乎是徐真的心腹,隻是他再也記不得這人的名字。


    左黯看也不看一眼,隻是冷笑一聲,他手裏端著的酒菜甚至都沒灑出來,若無其事地繼續走著,穿過亂哄哄的人群,頓時消失在人潮之中。


    寶珠早已備好馬匹,見左黯從公主府脫身出來,二人躍上駿馬,趁著城防還未關閉,出了長安而去。


    他們在趕往太乙山之時,徐真和李明達已經在路上了,而凱薩等人早幾日就已經匯聚在此處。


    李明達與徐真共乘一馬,她就縮在徐真的懷中,就如同當日,徐真救下她之後,與她一同逃難的情景一般。


    她不是薄情之人,然而太宗皇帝駕崩之後,她對這個帝王之家的留戀是越來越淡薄,李承乾和李泰相繼去世,她也就再沒有什麽可以留戀。


    當徐真將計劃告之李明達後,她果斷地同意了下來。


    太乙山越來越近,而他們離長安越來越遠,離大唐皇朝,也越來越遠,隻是追兵卻越來越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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